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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哥哥 ...

  •   马三娘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她家虽是偏僻山头上一处小窝,不在通洛阳正道上,但因周军来袭,连日围城,她一家子也怕遭受池鱼之殃,每天大清早挖眼,一听到什么动静,就赶着猪、牵着马、背着早收拾好了的家什往后面树林里跑,躲个半天一天。
      幸好,周军退了,他们除了受一番惊吓,倒没损失什么人命财货。
      这天,马三娘丈夫和儿子一大早出门打猎。马三娘染了风寒,身子困倦,半歪在炕上,看儿媳盘腿坐在一边扎一只牛皮靴子。
      外面一夜狂风,叫嚣声已然低了许多,鹅毛大雪也成了霏微细雪,雪花禁不得风吹,四散乱飞,欲迷人眼。
      突然有人敲门。
      马三娘婆媳二人互视一眼,均觉惊奇。她们家的门从来没人敲,马家父子两个自是直接推门而入。附近邻里,要么直推,要么在外吼几声,让屋里人自己开门。这几声敲门声响亮却斯文,明晰却含糊,来者何人?
      小媳妇放下手中活,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一阵冷风挟带着雪花闯进屋中。小媳妇一哆嗦,随即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青年,浓眉大眼,面色如雪。青年身上还背着一人,外面一条狐皮大氅将此人裹得严严实实,风雪不透,只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然姿容绝色,却已奄奄一息。
      高大青年道:“这位大姐,能借地坐一坐,喝碗热茶么?”
      小媳妇顿时没做手脚处,“嗯嗯啊啊”,急急看向里屋。
      马三娘很快穿好衣服出来了,见这二人也大吃一惊,但她马上将二人让进来。
      青年又道:“大婶,你有地方给人躺一躺么?”
      “里面炕上暖和,不嫌脏就躺里面去。”
      高大青年二话不说,就往里走。马三娘刚下来的地方,被褥还没整理好,青年小心翼翼将背上人塞进被窝,盖好被子。
      马三娘看不下去,道:“把狐狸皮子脱掉,不然,待会儿出去是要冻死你媳妇么?”
      青年“啊”了一声,依言脱下狐狸氅,脸上神色颇为尴尬:“大婶,他不是我媳妇,是我……哥哥。”
      马三娘瞪大眼:“是男人?”
      青年点点头。
      马三娘很后悔,早知是公的就不该让他随便进自己的被窝。她又看了炕上紧闭双眼、半死不活的人几眼,实在没有半分男人的粗鲁相,她气消了些,精神又转到被青年扔在一边的狐狸氅上。
      这条狐狸氅皮毛光亮,褐中泛红,如炉炭煨火,看着就微微灼人。只是氅子右下角烧掉了一大块,未免美中不足。
      马三娘伸手就取大氅:“我拿去外面挂着。”
      青年只顾看炕上人,对她话并不在意。
      炕上人转了转头,干裂的嘴唇微启,好像说了什么。
      青年忙转身叫住马三娘:“大婶,来碗水。”
      水马上来了。青年又要勺。
      勺也来了。青年拿勺舀水,一小口一小口喂到他哥哥嘴里。
      喂了小半碗水下去,青年自己饿了。他又叫马三娘婆媳:“有吃的不?无须铺张,一碗热汤、几个包子便行。我们急着赶路。”
      他一副颐指气使口吻,自己丝毫不觉,甚至暗赞自己掩饰巧妙,能屈能伸。
      马三娘婆媳互相看看,都不太满意,但马三娘立刻满脸堆欢,道:“你等着,这就去准备。”她拉了把媳妇,二人挤眉弄眼,消失在厨房中。
      青年等了半天,饥肠辘辘,东西还没好。
      他“噌”一声站起,正要去厨房打探,鼻中忽涌进一股香气,小葱胡椒和猪肉,竟是他多日未嗅到过的香,越发勾起肚里馋虫。他忍不住重重咽了口口水,重新坐下。
      很快,马三娘笑嘻嘻地将一大锅猪肉汤和十几个白面包子端进来。小媳妇却不见踪影。
      青年也不客气,接了她递过来的汤和包子,张口便吃,风卷残云,一忽儿功夫,汤只剩了汤底,包子一个不剩。
      马三娘坐在一边看他吃,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青年吃得半饱了,才含含糊糊答她,说他们两兄弟跟着叔父游历江湖,不幸碰上战乱,他们三人被军队冲散,哥哥受伤昏迷,叔父生死未卜,现在他带着哥哥回家。
      马三娘摇头,露出不赞同眼色:“战乱时候,游历什么江湖?呆在家里最好。”
      青年吃饱喝足,左右看看,半天,才不甘不愿在衣袖上抹了抹嘴。
      他随即对马三娘道:“大婶,我再麻烦你件事,我来时,看到你们有马,能否将马给我?”
      “这个……”
      青年从脖子上取下一物,递给马三娘。她低头一看,是块翠生生的玉雕成的飞麒麟,翠玉无一丝杂色,麒麟栩栩如生。马三娘是粗人,但也看出这怕是真正值钱的好东西。她愈发犹疑地看着青年,眼中还有几分恐惧。
      青年温和一笑,道:“大婶,这东西够你买一千匹马的,我不骗你。”
      说到这他头突然一晕,脑子里似起了雾,遮天盖地。马三娘还在耳边说着不敢收,他听不清楚,要待站起,腿脚无力,咬牙一站,把椅子带翻,人向后倒下。
      ×××××××××××××××××××
      醒来时,青年已被五花大绑。
      他大吃一惊,动了动身体嘴脸,觉得似乎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他有点冷,一低头,发现没了外衣,只剩贴身衣裤。他修长健壮、已经覆盖上密密的金黄色腿毛的双腿裸露在外。
      他恨恨想:“齐国上梁不正下梁歪,荒山野岭一处狩猎人家,居然也无端谋财害命。”
      突然他又想起他同伴,她们似把他和他背对背绑在一起。
      他心跳加速,轻轻叫了声:“高肃。”
      背后没有回应,但他通过两人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心跳与呼吸。他松了口气,紧接着不知为何又紧张起来。
      隔壁厨房里窸哩窣啰,好几个人在激动地说话。忽然说话声中断,脚步声噼里啪啦一路踩过来。
      马三娘和小媳妇外,另有一个矮壮汉子,凶神恶煞般来回打量青年和他哥哥。
      “说,”他选准了青年,一把扯住他头发,“你们身上的衣服,还有那件狐狸氅子,哪儿来的?”
      “店里买的。”
      “胡说,”马三娘急急插口道,“你们身上穿的都是我男人和我儿子的衣服,他们今早出门就这打扮。那件狐狸氅子,右下角是被我不小心烧焦的,为这个我男人当着大伙请我吃了老大耳括子,我死了变成鬼也忘不了。你们到底是谁?把我男人和我儿子怎么了?”
      她还没问完,小媳妇就哭开了。矮壮汉子也红了眼眶,恨恨给了青年几拳,他雪白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块乌青。
      青年挣扎道:“别动粗,他们都好好的。”
      三人都停下来,满怀渴望又半信半疑盯着他。
      青年暗叹倒霉,又想亏心事果然不能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大地大,谁承想偏偏撞到被他打劫的人家里?他神色不动地道:“实话对你们说,我今早在雒水边看到两个人,打晕了他们,和他们交换了穿着。他们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
      矮壮汉子瞪眼道:“你抢狐狸氅子还好说,里面的破衣服值得什么?可见胡说。”
      马三娘道:“不管真假,我们先去河边找找。找到活人最好;找不到再送他们去见官。”
      矮壮汉子点头道:“姐姐说得对。这黄毛听口音就不是齐国人,不管姐夫他们有没有事,都得送他们见官。”
      马三娘想到那只翡翠飞麒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仗你的蒙汗药,好歹知道我男人和儿子下落。只要他们平安,其它事我不管,劝你也少管。”
      矮壮汉子不大乐意,但不愿反驳姐姐,嘟嘟囔囔正要往外走,却听一清亮嗓子叫住他们:“等等。”
      一屋子人,包括青年,都吃了一惊。
      进屋后便没睁过眼的另一个年轻人这时睁开了眼,对矮壮汉子几个道:“你们过来。”
      他声音不大,但威严自生,几个人无法反抗,竟一个个乖乖过去。
      矮壮汉子很是纳闷,故意粗声道:“什么事?”
      那病人道:“这位大哥,下山往西南方走,人就在水边芦苇丛里。找到了人,再找找他们身边的衣物,若发现一张猛禽大面,你们拿去洛阳,以此求见斛律将军,就说,咳咳咳……”
      屋中矮壮汉子、马三娘和小媳妇都张大了嘴,隐隐觉得自己似摊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马三娘好歹接口:“说什么呢?”
      “就说,咳咳,周主宇文邕在此,让他快快领兵来抓。”
      ×××××××××××××××××××××
      矮壮汉子和马三娘走了,小媳妇独自窝在隔壁厨房,隔一会儿才过来瞄一眼,一看到高肃,便涨红了脸,赶快躲回厨房。屋中炉火熊熊,肉香未散,一片静谧。但火星四溅,柴木噼啪,半条猪身仍在厨房,尸骨未寒,静谧下暗伏刀光血影。
      高肃一番话,让马三娘姐弟半信不信,但好歹将他们从寒冷地上又搬回温暖炕头,还特意在高肃身上披了那条狐狸氅子。
      宇文邕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他一声不吭,试图绷开双脚踝和双手腕上绳结。
      背后高肃道:“弟弟,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人,逃得出这屋,也逃不出我齐国国土。”
      宇文邕脸一红,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装得真像。”
      “谁装了?你把我放到地上,去偷袭那对猎户父子时我便醒了,不过不明你身份,所以保持沉默。后来我昏昏沉沉,做了个梦,梦见我三箭击败了宇文邕,醒来后,又听你厚颜无耻认我为兄,这才明白了一切。哼,你想掳我回国凌辱,不想反被我掳了吧?”
      宇文邕心道:“并不是这样。”但他自己也不明白,那天在洞窟,明明已准备杀高肃,为什么在掀掉他大面后,又改了主意?
      他只知道,自己想带高肃回国,不过想让他脱离欲置他于死地的齐国,想治好他的伤,并不存歹意。
      不过这话他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向他示好?
      高肃说话多了,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听宇文邕无话,心里略微急躁,一张口,吐出一口血。
      宇文邕道:“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护住丹田。”
      高肃一愣,心里奇怪。他才不听敌人的话,冷冷一笑,道:“我不说话,你就可以安心运气挣脱吗?我但教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得逞。”
      他这话说完,就觉得背后一直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
      高肃奇道:“你干什么?”
      宇文邕道:“我不运气挣脱了,你也别运气。”
      高肃又是一愣,不知如何接口。
      这时,屋外响起了陌生的马蹄声。小媳妇欢呼一声,小跑着去开门迎接。
      高肃和宇文邕心里却同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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