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森]夏声》绯色轻霜

4、第四章

　　今年的夏日祭，她一个人过。
　　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前耳畔都是欢声笑语。她下意识地收手，然而没有感觉到白绸那脆弱的牵系。
　　——是啊，他不在了。

　　她一个人艰难地推开人群。今天妖怪们都很兴奋，一片欢腾。
　　她想起小林美纪的话：
　　“这片林子里没有多少人得到过真正温暖的拥抱。”
　　这片森林被称为“山神之森”，是村中人人敬畏的妖怪之林，然而妖怪们，其实都是好人啊。
　　他们比那些所谓的“真正的人”要温暖得多。

　　她站在水缸前看着孩子们兴奋地玩捞金鱼，挤在人群中看礼花在天空中盛开，路过路边摊时买很多小吃，认真地品味味道，然后才想起也不知道人类能不能吃妖怪的食物。
　　她很认真地玩，就像那个人在一样。她试图让自己笑得开心，看起来很好。
　　然而没有他，曾经那个天真可爱又有点天然呆的小孩儿终究也是……不复存在了。

　　她不停看表，在接近晚上十点钟时匆匆赶回那片空地。结束了夏日祭的妖怪们也纷纷赶往哪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圈子。山神大人站在银旁边，神情严肃地问她：“想好了吗？”
　　“让他轮回吧。”竹川萤想笑，扯了扯唇角，终究还是没笑出来。“虽然这样我就不能再看着他了，但是我知道……他……他一定不愿意再被排斥在人群外面。”
　　“希望我们可以成功。”山神拍拍她的肩，吩咐妖怪们把银抬走。

　　妖怪们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竹川萤看着那团银光消失在丛林深处，一点，又一点，最终飘渺不可见。

　　——初见，他拉着树枝走在她前面，声音淡漠：“还真是没情趣的约会呢。”
　　那天，他抬手摘下面具，笑着说：“这就是约会啊。”

　　——在草丛里奔跑，蝴蝶在身前飞舞，他半摘下面具，少年清秀的容颜一闪即没。
　　繁花似锦的湖畔，她轻轻摘下他的面具。少年沉沉睡着，眉眼精致，阳光驱不散他身上的孤独。

　　——十年前，她向他扑过来，他果断敲晕了她，神色无奈。
　　十年后，她笑得眉眼弯弯说这样我会忍不住想扑过来哟，他说，来吧，我之所愿。

　　没有了银，就不是萤期待的夏日；
　　没有了萤，银的生命会不会也不再完整？
　　他，与她，早就把彼此深深刻进灵魂。

　　她突然冲进丛林。
　　循着熟悉的气息冲锋，像是此生的最后一次奔跑，不顾一切，燃烧灵魂。她的目光那么明亮，双瞳中有灼灼的火焰，闪耀着骄傲坚定的光芒。
　　耳边有风声在呼啸，刮得耳膜刺痛，没关系。
　　横伸出来的枝条划破了她细嫩的皮肤，单薄的衣衫渐渐染上血，没关系，
　　推开阻挡视线的荆棘，神经传来尖锐的痛楚，没关系。
　　只是不要再也见不到他，只是请不要让他忘记她……

　　“停下！”她踉踉跄跄地冲到参天的神木下。银就在树下安静地沉睡。
　　她推开周围围着的人，推开正要施法的山神，伏到他的身上，泪落如珠。
　　“银，请不要离开我……”
　　一身是伤，血迹渐渐融入银光。她拿出刚才折下的荆棘，在手腕处重重划下，艳红的血液顿时喷薄而出。

　　——以吾之血，重塑汝身，魂灵相融，永不离分。
　　——我不要再也找不到你转世后的灵魂，也不要只能远远守望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真实地碰触到你。
　　——如果能成功，请你回来，和我在一起。
　　——如果失败，那么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死不离。
　　——银，我爱你。

　　她轻轻将头靠在少年的肩上，像那天一样。迅速的失血很快让她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飞旋的金星。
　　山神将树枝与石块拼凑出他的身体，鲜红的血液灌注出人类的温度。朦朦胧胧间竹川萤看见妖怪们围成了圈子，绕着参天的神木，绕着树下燃起的火炬和火炬边沉睡的少年，低声唱起古老神秘的歌谣。
　　他们在祈祷，祈祷这个最小的弟弟，这个孤独寂寞了几千年的孩子，这个刚刚得到爱情的少年，能够平安归来。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暗。
　　竹川萤竭力睁开眼睛，少年清俊温润的容颜在眼前闪过。
　　——银，回来吧。
　　——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