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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相遇在镜中 ...

  •   镜冰所说,翻过这座山,风饮村拥有进入镜渊之灵气。
      一路奔波。裙摆沾染露水,刮破多少叶尖上的梦。
      路上我们都无言。任空山细雨下下停停,打在草上,敲在心中。
      看看血云,依旧是那一副熟悉的表情。深蓝的眸子无言地说: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找到她。为了心中一朝那个再见的誓言,走遍千山万水也无怨。那是很坚定的眼神,可能,比三生石还要牢固,超越石刻上不变的缘法,相信自己的真心一定可以改变许多。
      也许我一直一直都只是那个副将凝辉月吧。——不知何时,自己好像也和蕾一样忘记了什么。那个深重的凝字似背负,只任人辉月辉月地叫着,一如月亮清辉的洒脱,忘记了凝,少去了月上的阴翳,挥之不散的雨云。
      日出日落一直是那样平凡地交替着。这时再想起的花梦阁,怕早是湮没在身后漫漫雨雾之中,再寻不到了吧……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日,雨急。我们三人在一处树下避雨。
      人生多少事都如雨一般纷纷而来,而在一片空寂之中,又何处能找到这样一处林木,作脆弱身体上的一把伞?
      “唔……山路真是难走啊……”镜冰整个身子疲惫地倚在攀天的古木上,茫然看着荫蔽之外那如帘银幕,泄气地吐了吐舌头。“好大的雨……”
      “镜冰姑娘不懂得法术武功,走起来自是吃力些吧?”看她单薄的样子,我竟忍不住一笑。好像千百年前的自己,不谙世事,不知伤痛为何物,迷雾中迈开懵懂的步伐,直到素衣沾了血,不复纯洁。
      就因为那一双湛蓝的眼,虚空中一道陷阱,不意中坠入,灵被俘虏,万劫不复。
      “是啊是啊……都怪那个古怪的独孤姐姐……住在林前辈那哪里不好,偏偏跑到这里……”她嘟起小嘴,半是抱怨地说。
      “你与蕾很熟?”好奇地问。蕾……不说再见,却忍不住想念……
      “嗯啊,”镜冰点了点头,“很早以前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她总去山那边的风饮镇和我一起玩呢,但——唉……我们却整整一年没有见过了呢……”
      一年……一年前,正是幻卷阁出事的时候?怎想到了这件事上……是太过挂心了么……等等——山那边?!“蕾她经常翻越这么大的一座山?!”
      “呃……?”镜冰略略一惊,“啊……是啊,不然她住在那不着人烟的破地方又怎么生存呢?”
      “她……是怎么做到的?!”显然不可能是走路!
      “自然是——”她顿了顿,仿佛是重新组织着字句,“嗯……这样那样的方法呗。”
      疑虑渐渐地萌生在心中。能迅速穿越两地,自然首想的是空间法术——可那是魔族专有的技能,若不是使用此术需有在目的地点的记忆来催动意念,我们也不必选择如此费力的方式……但显然这与蕾对不上啊……
      与血云交换目光。他亦深思,然所为何事,我便不得知了。
      蓦地一阵风迎面吹过,几点雨水落在面上。
      心惊。

      冰蚕丝带擎于手中,身后一声龙吟,一道寒光,碎心剑出鞘。
      风吹发丝乱,雨落一身,周围蹉跎的银灰,看不清。
      只听得血云轻轻一声“小心”,我俩身影迅速散开,回首只见两道银光划破雨帘,惊起风声。
      没入地面,金黄的两点——神界裂天钉!
      四道黑影自树上落下。丝带握紧,碎心剑一声低吼,手中丝带旋即舞出!
      我与血云各恃二人。贼人训练有素,配合无间。善使暗器,防不胜防。
      略一恍神,暗器猝然自眼前划过!
      不敢大意,凝神对敌。
      翻手发去一招“心波”,山林撼动,雨叶纷飞。却是无暇观赏,迅速将丝带向半空甩去,至柔至刚的一击直向跃到空中的两人攻去,只盼可一招得手!
      背后空门大开!
      身后来得两道风声,丝带收不回,避不开!
      铛地一声,却是冰蓝的长刃一扫而过。一起冷枪,血云帮我挡下。
      却错过了攻势。
      雨帘深处一片光华,未等反应,白光直贯眼前那人的胸膛!
      ——是镜冰!
      她竟会法术?!
      一个错愕,暗器前后夹击而来!太快,挡不掉!
      内中镜冰一声惊呼,血云紧张的呼唤——
      ……这就结束了吗……?

      好快的光,来不及听到声音,暗器落地,若女子眼角倔强的泪,不肯落,终将落!
      捆仙绳已上于黑衣人之身,大雨尽头,孤傲的一点白。面纱罩脸,挡不住的冷峻。
      长剑缓缓回鞘。
      “你——”其中一黑衣人睁大双眼盯着蒙面女人,声音中尽是不甘。
      女人冷冷地拂袖。寒光。裂天钉狠狠钉入三人的心脏,不留情。
      她却不说一句话,转过身,只剩背影。
      我却认得那一双眼——
      “蕾?!”

      夜已黑下,雨却愈下愈大了。偶尔一个闪电划破长空,照亮地面上的人诡异的神情。
      “是你吗,蕾——?”我呼唤,企图压过风雨的呜咽。
      她不答,一步步远去。
      “站住!”我追了一步,眼角一热,面上不分明的雨水痕迹,“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不说话,蕾——”
      再追两步,白影已然隐没。企图再走,手腕被血云拉住。
      一瞬间异样的感觉。
      “别追了。她不是独孤蕾。”他淡淡地说。我回头,夜的雨中勉强能辨认出他深蓝的眸子。
      “不是……?云哥,你怎——”
      “独孤蕾不穿白衣,而且也不会那样冷酷。”
      简单两句,道尽分别。
      泄气地垂下头。
      她不是蕾,不是……
      那她是谁呢?
      有着那样的眼,与蕾惊人地相似。
      蕾……

      又是几日,夜半梦回。
      大风大雨侵蚀,脆弱之刻可以依靠的不过是一截树干,泛着风吹雨打后沧桑的气息。
      骤雨初歇,篝火忽明忽暗的光。镜冰稚嫩的脸满溢着平静,在火光的温暖里守护着属于自己的梦境。宛如当年的自己,错乱时空,在某一个时刻过去与未来相遇。但当时不肯承认以后的转变,以后也不肯承认当时的天真。
      云雨的光,在篝火的另一边柔和。
      他也无眠。
      一时心起,在他旁边坐下。夜虫鸣叫,丛林蔽日,抬眼看不到月。
      “一直没睡吗?”轻声问,也不知声音是不是温暖。
      他点了点头。发丝微微颤动,光的阴影埋住了深邃的眼眸。
      “……在想她?”再问。话语出,心隐隐的痛。不是放手了吗?为什么还会如此……
      他没有回答。目光,只是痴痴地看着手中的珠花,深恋之人最后一点痕迹。
      情分左右,咫尺天涯!
      他忽然开口,声音颤抖!“辉月……我们真的能——找到她吗?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直以来,我都相信她会在人界,可是……”
      可是——人海茫茫,何处是归?!
      血云,其实并不似外表的冷酷呵……谁都是这样,深夜中惊醒,渴望一个坚强的依靠……
      “放心,云哥……”哪里来一腔热血,竟握起他的手,正色说去——“眼下,我陪你去找《幻卷》真书,灭了神界……然后,我陪你,走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找到雨田!”
      与他走遍天涯!那样期盼,即使路的尽头不是我……
      在想什么,在想什么……不是早就该放弃了吗……
      “辉月……”他望着我,眼中千悬万线,“……不要轻易许下承诺……承诺太可怕,太脆弱;它会成为枷锁,也可能成为匕首……”
      心头一震。是啊,昔日山盟海誓到头来一切成空,匆匆爱恨之后只留给彼此一道最深最凄艳的伤……
      放脱他的手。苦笑。这就是人生,谁也猜不到路将折向何方,过早的约定只会是痛苦的来源。
      “好了,睡吧……”他淡淡一笑,将珠花收到怀中,“还要赶路。”
      赶路,赶人生之路。谁都是这样的,脆弱的开始,一路走来学得坚强。
      点点头,转身走开。
      倘若回一次头,也许会看到黑暗中一处诡异的眸子。
      人生多少事,或许都是在这样不断的错过与失去中走来。这样那样一个眼神,就可能改变我们注定的结局……

      一早醒来,镜冰失踪。
      周围找遍亦不见踪影。不远正是目的地风饮村,血云决定先进村再做打算。
      愈走,风愈是大。这山脚之处的村庄也会有这般烈风,也难怪“风饮”之名了。
      路旁不知名的野花奋力地开着,在风口浪尖生存的生命,脆弱的坚强。几片花瓣脱离,在风中接住,沾染一手的香气。
      犹如逝去的人,长久的伤。
      远远看得村口,心中却忽地一凛——杀气!
      再看血云,碎心剑早已出鞘。
      目光中,一个黑影缓缓逼近。渐渐看清——
      “虞龙?!”与血云一同惊讶地说,眼见一男子缓缓而来,手中长剑如龙!
      神界军队中唯一的一个仙!
      “浊魔,受死吧……”
      阵势拉开,风愈是萧瑟。衣襟长飞,虽暖犹寒。
      小声向血云说,“奇怪一路竟总有神仙捣乱!”
      血云冷笑,“此人不成气候,他死定了。”
      眼神小心打量着那人,“龙天生神力,修仙后不可小觑的……”
      却听血云冷冷地说,“我倒要看我的碎心剑和他的龙吟剑哪个更快!”长剑一抖,一击待发——

      远方忽传来叫喊声——
      “……啊——”
      熟悉,女声,却想不起姓名。
      却只见虞龙面色一惊,即刻赶去!
      这人怎么回事!哪有从战场上逃脱之理!心中的嘲笑还没出口,忽见一陌生男子掠至眼前,道了声:“快走!”

      与血云随他至一偏僻角落。那人望了望远处,长舒了口气。
      “阁下所欲何事?”血云冷声问道。
      那人正色道:“这村子已经被神界的人盯上了……你们的行踪早已暴露,神界正伺机将你们一网打尽!”
      “难怪!”我恍然。乘胜追击,赶尽杀绝,不变永恒的真谛。
      血云的怀疑神色却未减:“你又是何人?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那人略一抱拳,“在下夏辰,乃是——咳咳……受人之托罢了。”
      我私下偷笑,夏辰,还吓人呢……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真的吓死人了。
      血云却略有所思,“夏辰……耳熟的名字……你是受何人之托?”
      “在下……”他面色一红,“哎呀,反正我是不会骗你们的啦!这村子想必不是你们的目标吧?想去哪里的话,趁现在快走吧!”
      “可是,镜冰她……”
      语未毕,一角青裙已然浮现——
      一点点银灰的长发,无邪面容,墨蓝华衣~~~~~
      “嘻嘻,你们是在找我吗?”

      “对不起啦,我们这就去镜渊!”依然是,婉转声音。
      与血云交换目光,却看到那夏辰早已不在。来不及思索,只是重重点头。
      长袖一拂,带香气的风,白金色的法阵开始集结,无法相视的光——
      脚下隐隐汇出一个“幻”字,刹那光华,不灭的黑暗!
      正是幻境!

      幽蓝光出一线,突然间扩张开,宛如撕裂开的一道伤,挣脱眼角的一滴泪。
      如入虚空之中。四周有空冥声音,蓝与黑交际,夜空一般深邃无垠。
      远处,阵阵笛音。楚楚幽怨,宛如情人的面容,一颦一笑,慑人心魂。
      男人坐在青石之上,银灰发,墨蓝衣,手擎蓝白长笛。侗笛,七孔,暗合北斗天象。
      神物,七星侗笛!
      不远处,一片长发纷飞,裙摆袖口好似紫色彩蝶。
      百褶裙绽放,多坎坷的人生!
      舞步随笛音,罗旋,腾空,下腰——
      笛音缓,舞步亦缓。音乐对舞者最完美的掌控。
      身后镜冰一跃而出,翻手一案长琴,玉指纤纤,无端拨弄出哀愁与烦乱——
      配合笛音,无与伦比。舞步随之而急,衣襟扬起,凤凰展翅!
      一张不属世间的容颜,一曲不属世间的乐曲,一场不属世间的华丽独舞~~~~
      玉树霓裳胜几人!
      长发一转,惊见香汗淋漓!
      犹不知疲倦!
      太专著,太忘情——还是,太用情!
      笛音忽止,琴声没了依托,堪堪停住——
      只有舞者的裙仍在飘动,浑然不知外物的改变!
      猛地一惊,慌忙收住脚步,勉强站定,犹惊魂。

      吹笛男子自石上站起,至舞者的面前,“……太过专注,终累自身。”
      女子将一缕乱发别至耳后,深深欠身,“……多谢镜衍哥哥指点!”
      男人笑,“我可不懂什么,倒是——”转身,望身后走来的镜冰,“小丫头净知道添乱,你可知哥哥的意思就胡乱合音?”话是责备,面却是笑意。
      “人家喜欢啊!”亲昵中带着狡黠,“而且人家哪一次猜错哥哥的意思了呢?”
      男人摇头笑笑,转而望向那名舞者:“天下总有这么多没办法的事呢……去吧,你也有你该做之事吧?”
      舞者点点头,转身——
      我看到她的眼,终于,在心里,疑虑消去,期待飞升——
      上前,大喊一声:“蕾!!!”
      紫色长衫,百褶裙~~~~
      她亦呆立,世间只余我两天荒地老的对视!

      那时的自己只是修为小成、不谙世事、只知情仇二字的魔,平平凡凡,忘记了过去看不到未来,绝望时暖暖一个拥抱就是世上全部的幸福,断然不知什么人心什么虚幻——
      只是不识愁滋味!
      简简单单的快乐,拉着蕾的手开心了好久。
      却未注意她眼中不被察觉的半点黯然。

      蕾向我们介绍那名持笛的男子。
      他人名唤镜衍,镜冰兄长。
      生于异境,却吹得一手好笛。好又如何?给谁闻,给谁知?
      镜冰说,里面的路要靠他。
      长路漫漫。眼见这个陌生的男子,一路靠他,却不知他的肩是不是真的那样坚实?
      他向我们略一微笑,便转过身。在前带路,镜冰欢快跟上。血云,蕾,我````面容凝重,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不足为外人道!
      镜渊是虚空中的一个世界。我们所处,仅是真与幻的一个间隙之中。
      真正所在,是这外围深之更深处。
      抬头,没有天。四下只有无休无止的幽蓝,及至暗黑,身的后面没有黑暗的影子。
      一片荒芜。
      宛如一片心灵的废墟。没有鲜活的血液,没有波动的情绪,一滩死水,有的只是大风大浪后的漠然,冷漠之后还是冷漠。风吹雨打再拨不动表面凝重的波纹。
      远远,异界荒原上点点磷光。镜衍微笑:“到了。”
      周遭光点忽地闪耀,仿佛消去阴暗,又制造出更多阴暗。
      暗自轻喟一声,空冥!平静深邃得让人失落。
      “这里便是镜渊?”轻声问去,镜衍笑而不答。
      力量开始流转,他在施法,一个不动的背影。“镜之虚,花之惑,水之沧,月之离……无求无心,梦里贪欢……”凌空一指,“幻象”二字一闪即失。
      无非幻象——原本无象!
      白光一敛,虚空中一道黑色的伤口。发丝舞动,衣摆翻飞,好大的引力!
      防不住,被它吸入,带一丝希望伸手抓去,却失了他人的身形!
      才入幻境,便离散!
      暗与光在交替,景色清晰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
      倘或没有别人在旁,我又该去向何方?!

      如入湛蓝的水晶之中。四下华丽晶石,一团团,一簇簇,走过去看看,水晶上一张魔女的容颜。手擎冰蚕丝带,身罩流云素裙。
      百年不曾改变。
      伸出手,想触摸水晶镜里的自己,指尖碰去,里面的她也伸出手来,仿佛要带来一个温暖的手心。想而又想,近而又近,得到的,只有永世不灭的冰凉。
      世事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抓不着、得不到,临水照影去,投下一枚石子,波澜稍动,人影便破碎。经历了腾越、低垂、摔打、翻滚,慢慢的心死,复归轮回之后的沉默。
      镜中人浅浅微笑,又微微含怨,虚空中一道孤零零的人影,无人陪伴,幽幽的一生。好容易与谁擦身而过,却镜里镜外,永远两个世界!
      一面镜困住一个人,看得到别人,却在别人的镜中找不到自己……一场悲欢离合,到头来站在生命之路的尽头苍凉地回首——我究竟做过些什么?
      镜花水月!
      忽然什么温暖的放在肩上。心中一震,眼前景象忽地真实。
      又见镜中自己,不过是一脸细汗——险些入了迷局!
      惊魂犹未定。
      镜里,自己的肩头一只手,向上看去,银灰头发的男子淡而淡的笑容。
      “……镜衍?!”惊呼。怎会是他——带我离开幻觉!
      “镜中多虚幻,小心为上。”虚无的声音,他转身而去。
      “那些究竟是什么?!”我追问。不敢孤身一人……
      “幻境中的幻境,一旦入局,万劫不复。”他停住脚步,平静的说。
      “……为何在来此地之前你没有说?”
      他回首微笑,捉摸不透的表情:“我忘记了。”不等我说什么,他兀自转身对一片水晶——镜里没有他的形体!“镜渊中遍布水晶之镜,彼此相衬,一人入而反射万影,镜里每一个影子都是一个仿佛真实的躯体。入幻境的人,一相散,难再聚。”
      那血云和蕾他们……
      “有缘自然再聚。”他补充说,似笑非笑。转望向我,不易察觉地上下打量,轻轻说。
      突然想起——“镜里为何没有你的影子?”
      “我?”他扬了扬眉毛,“镜渊之镜,只映红尘之心。”
      “莫非镜衍公子已看破红尘了?”笑说。语调里透着不相信。
      他却从容一笑,不置答语。“无欲、无求、无心、无念,了知万事无非镜花水,待到无情,方知虚幻。”
      ——不拥有就不会失去,什么都没有,才知道万事为空!
      “那岂非行尸走肉?”我问。
      “姑娘聪慧。”他莞尔。
      略略愕然。
      或许最难解便是人生。
      ——勘破尘缘中命运的机巧已是不易,何况人生?
      或许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活在镜中,包裹自己,提防他人,以为在透明的心墙里看得透人世,却不知自己所看到的也是镜里一点意象。
      似醉非关酒,闻香不是花!

      与镜衍同行,寻找失散的人们。
      水晶镜常闪现些熟悉的身影,回荡的声音四处空冥着它的空冥,一声声,一句句,仿佛诉尽千万,又是说者不语,闻者不明。
      甚至怀疑身旁的他是否也是一个幻象。深怕是,看得见,碰不到,迷失于幻境,缘散,没有归期。
      无止境的深蓝,无止境的水晶,无边异境无垠幻影,回看镜里自己的影像千千万,各怀一腔心事,真与幻早已没了边界。
      只有镜衍,是这幻境中唯一的真实。他没有影子。
      没有寻常人挥之不去的牵挂。

      远远的,看到了血云的身影。急欲跑去,却被镜衍拦住。
      顺他目光,伸手触去。虚空中一道冰冷。
      一面镜,分割两地人。
      ——只有天涯遥看!
      “……将我们的行踪尽数告于敌军……这便是你这副将么!”他的眼神迷离,又悲又愤,四下千万水晶,每一道一个伤情的影。
      面前却无人!
      “幻境……”镜衍轻言,嘴角隐隐一丝弧度,“果然有趣……”
      顾不得惊讶,只继续隔镜望他——
      “……魔军注定要败……注定要败……但你不也是一样的么,为什么要背叛——雨田!!”他茫然向前,追喊,一声声,一字字,俱是血泪……
      血如何,泪如何,却还是流不到有心人的心里!
      “……好,你走……你走罢……”
      “云和雨,从此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声音回荡,四处碰壁,牵扯出千万回音,连凝然的镜也有一丝的颤。
      ——不忍见!
      一段情分割两段,天涯各自,永世凋零。
      光芒突变,碎心剑凌空一闪,迎面水晶在瞬间化作尘粉。
      正是碎心——心碎!
      空中细微粉末,拼不回!
      长久伫立,血云忽然嘶喊——
      “我不管你对魔军是否忠诚,也不管你如今身处何方——只想再见一面,问清楚,你为何不给我离开的理由`````````”
      跪倒在地,沉迷在幻境之中。尘年余恨,身心俱痛,早已忘却现实为何物。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后镜衍忽地一阵笑声,让人不觉心惊。
      “你……在笑什么?”犹沉浸在血云的悲痛中,瞬那的笑声,为之错愕。
      “呵,没什么……只是觉得以镜之灵的智慧无法理解魔族……”他嘴角依然带笑,神情上却收敛许多。
      那种笑。不嘲,不悲,不欢,不喜,慑入心中,却是不灭的回响。
      弄不懂他!
      忽地见到彼方镜的碎片闪烁荧光,悠悠然升起,恍如一片烟花的烂漫。
      然,再华美也不过是灰烬,匆匆地绚丽过后是不灭的废墟。
      光华淡去,仔细辨认,凝结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素衣飘动,背影,好熟悉。想不起是谁。
      空灵飘渺的声音。
      “云……血云……”
      血云恍惚抬起头,神色瞬间一滞。“……雨田?!”
      她是雨田?这个素衣的人是雨田?!!
      那个自己曾经千万次想象过的女子?!
      “是啊……云……我回来了,就在你的身边……我不想做仙子,一点,都不想……”
      “神魔纷争……长年征战……我无法去看你冷漠无情的面容……”
      “好怕哪一天会失去你,哪一天你会离开我……”
      “我故意装作投靠你最痛恨的神界……我不曾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想让你察觉我还在你的身边……”
      “我只是想让你在意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只要你曾经挽留,我一定不会走!”
      “只要你挽留——!!”
      声音久久回荡,镜渊的空冥里渗出丝丝哀怨。哀怨的沉默。
      呆立许久的血云,一点一点抬眼,猝不及防的一瞬,蓝光暴起,阵阵龙吟。
      “碎心”剑直指面前女子!
      低沉的声音,威慑。“……收回你的幻境……你不是雨田!”
      “……咦?”女子惊退一步。
      “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字一句,艰难的声音。
      女子却忽地笑起,冲去之前入骨的哀愁,“哈哈——口说无凭!告诉你,我就是雨田,你日思夜想的雨田!”
      “——住口!”愤怒的蓝光闪过。
      女子凝然的身形。下一刻,灰飞烟灭。宛如之前聚散的荧光,却再不复当时的明媚。
      光华之后,洒落尘埃。
      血云颓然收剑,重重喘息。
      这一切好快,快得像梦境,一闪即失,荒芜中只剩不尽的错愕与留恋。
      回想初入时自己入局的一刻,手心细细冷汗。——好可怕的幻境!
      这……竟真的是幻境。
      “一个幻境,真的可能会说出那种话么?”镜衍平淡的声音。回头望他,笑容隐去,淡淡的冷漠。
      茫然。
      回望那边凄凄的人影。
      好想,此刻,能在血云的身边。可是,一面镜,两个世界。
      摇摇头,随镜衍离去。
      行人远去,也许谁都不会在意,哪一处的哪片阴影下,有一对哀伤的眸。

      意识的深渊,尽头传来声音。
      本是在默默的追寻之中,不意的一绊,竟就此落入无休止的黑。神识不知所措地游荡,却见到转瞬即逝的一道光,流星一般,划破黑暗,又被黑暗吞没。
      “……她,真的那么重要……?那我呢……?”
      是自己在质问着谁。或者说不是我,谁知道。
      那人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不真切。不能看到,不想看到。
      “初见的惊艳,真的抵得过百年不弃的追随……?”
      “……回答我,我要你的答案……我已等了一百年……”
      苦苦追问心中答案早已明了的问题。还是,不肯承认,不肯说一句他并不喜欢我。一如幻境中的他苦求心中她的答案……
      不禁地自问一句,自己有没有做错?还是,我们,皆错?
      黑暗中的那个人还是摇摇头,转身。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这边的我,心里一痛。
      冰蚕丝带出手。
      “……我杀了你——”
      缠绵的丝,束得住敌人,却抓不住丝丝缕缕的思恋。
      柔和的白色,触及黑影。猛一片破碎的光。宛若四散的万只蝴蝶。
      斯人不再。白光散去,容颜已改。
      “——蕾?!”我惊呼,一段思绪忽然没了方向。
      木然看她向我走来,空洞的眼神。
      “……告诉我。”她上前一步,原本清澈的双目没了光彩,幽灵般。“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许多事没有经历过,却如此熟悉……?”
      “蕾,你怎么了?”担心盯着她,才发现,她的眼望着我,目光,却不在我的身上。
      “你……你又是谁?那珠花,为什么……”
      “蕾?”身手碰她,指尖一滞,只有一片虚空。
      白光再次闪耀,伴随心中不尽的惊愕。
      蕾变作一身素衣的蒙面女子。
      好熟悉的身影……那夜在林中救我的人?!
      而这白衣……
      “我已等你多时……为何,不出来见我?”声音冰冷,却带些许笑意。
      “……你是谁?”怔怔问道。
      “……原来如此。我便替你几日,但莫忘了时间的约定……”
      “什、什么?”我不知所措,眼见她转身而去——
      忽然,我醒悟。
      淡然而笑。“镜之虚,好个虚字!就连身旁之人亦是他人梦境中的一个残片么?”
      话音落,黑暗轰然坍塌。
      悠悠回往现实。深蓝色,空冥悠远的天地。
      可偏生身处镜渊,这“现实”二字,竟更是难说。
      ——“幻境中的幻境,一旦入局,万劫不复。”
      心犹未平静。额上细汗。好险!
      ……说话声!
      “妹妹独行可是安好……?”温文声音……镜衍?!
      “哥哥没事,人家怎可能有事呢?”显然是镜冰!
      忙侧耳,细细听去,接近一段迷团。
      “哈哈,想来你我二人也可说是得天独厚,不被幻象所迷扰……只是,小丫头怎么不小心掉到‘角镜’中了?呵,不会是动了什么念头了吧……?”责备中带点溺爱。
      “你……你管不到啦!就算我会迷路,那又怎样?”
      “上天作证,镜衍可绝不敢过问妹妹大人您的私事哦,如有违逆,愿——”
      “哎呀!快住口快住口~你和独孤姐姐两个人成天就只知道拿我开玩笑,哼!”镜冰赌气半晌,方说,“……不过,镜衍哥哥到底想说什么?”
      镜衍亦正色,“妹妹果然了解我……角镜多棱角,常波折。妹妹真的不是掉入无望之情之中了么?”
      “……不要开玩笑啦!我就算有了凡心,也该是掉在圆镜里,怎可能那么傻……”
      “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妹妹你最了解。”
      “我……”一声“我”,已没了底气。
      镜衍声音中褪去了最后一点笑意。“不要忘了我们在做什么,不要忘了镜之灵应该做什么。倘若自身先迷失在手制的幻境里,于他人,又该如何?”
      镜冰忽然恼火,“哼,说教说教说教说教,你知道什么!!我们——”
      “噤声!”镜衍猛地打断。许久静默,深深吸气——
      “……迷梦之镜黯然无光……辉月姑娘,既已醒来,为何不作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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