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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儒将军智取江陵,贤伉俪暂居柳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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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仁闻瑜卧未起,勒兵就陈。瑜乃自兴,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仁由是遂退。——《三国志·吴书九·周瑜传》
孙权醒来时,人已经在江陵了。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上只睡了两日。守在她身边的是从江夏来的练师,和周瑜的侍医谷梁。
在她喝药的时候,练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周瑜看到她栽倒在榻边时,就都明白了。向谷梁确认过孙权的病情之后,周瑜决定当日发兵江陵。
“谷梁,你对公瑾说了什么?”孙权皱眉问道。
练师跪在一旁端水给她漱口。
“我与将军说,主公的病耽误不得,必须尽快有一地休养。”谷梁回答她。
最快的地方,也是最近的地方,那当然是南郡,是江陵。可是,两日取下江陵,他必定是强自支撑,带伤上阵。
“公瑾怎么取的江陵?”孙权问道。
练师说:“将军醒来当日就披甲上马,与曹仁相较于阵前,临阵之时故作箭疮迸发,引曹仁夜里来袭,如此一战得胜。到了天亮,已经进了江陵城。”
“公瑾现在人在何处?”孙权问。
“在……在府衙理事。”练师答道。
“理事?!”孙权掀了被子就要起来。
“主公!你不能起来!”练师忙拦住劝道。
“主公,你的热度未退,万不可起身!”谷梁也说,“主公深谙医理,当知道此时已热闭心包,险之又险!”
孙权不是甘宁,不需要谷梁说人话,所谓热闭心包就是指重症肺炎。如果孙权上辈子学医就会知道,重症肺炎的死亡率占感染性疾病之首。在这么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她还能活着说话,实在是太侥幸了。但此时,她没有想那么多。
孙权指着谷梁训道:“谷梁,我信任于你,将你指给公瑾做侍医,你却让他在这种时候到前面理事?”
她不顾两人劝阻,坚持起身。练师赶忙拿了斗篷追上去裹在她身上。就在此时,周瑜推门进来。
他长衫而立,背脊挺拔,一身白衣胜雪,看不出丝毫重伤的样子,只是脸色也和霜雪不相伯仲。
“回床上躺着。”周瑜语气平淡,态度却不容商量。
“你的伤……”
孙权的话还没说完,周瑜就道:“别让我抱你回去。”言语之间竟十分严厉。
他方受重创,孙权自然不敢让他来抱,乖乖躺回床上。
“谷梁,主公吃药了吗?”周瑜问。
“已经服下。”谷梁答道。
“好,你先下去。”周瑜说。
“喏。”
谷梁下去,练师不敢留两个病人在屋里,跪在门口侍候。
孙权缩在床上,周瑜立在她床边问道:“为什么不休息?”
“呃……”孙权不知道他指的是刚才还是两天前,一时答不上来。
“为什么给自己开那么伤身体的药?”周瑜一声比一声严厉。
“那是……”那是为了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照顾你。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让周瑜接受的理由。
“为什么不先医自己?”
“呃……”我说忘了,你能接受吗?
“你知道你有多让人生气吗!”周瑜辞色俱厉!
“你不能生气!”孙权慌了,忙起身安抚。
事实上,她从没有见过周瑜生气,他总是温文尔雅,即便有天大的事,他都能波澜不惊的面对。所谓“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说的正是周瑜平日里的样子。
“躺下!”周瑜勃然大怒。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练师根本无法相信周公瑾周将军也会这样大声吼人!
孙权被吼得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在床上小心翼翼的眨巴着眼睛看他。
“公瑾……”她试探着商量,“你先让我看看伤口,行吗?”
“我没事。”
“你胡说。”孙权有点委屈的小声说。
“军中尚有事情未完。”周瑜说。
“有什么事伯言还处理不了?”孙权说着话眼圈就红了,他这个样子,岂不是真的……真的过不了三十六岁了?
“今晨新下江陵,子龙、子明各带一军奇袭襄阳、武陵。”周瑜说。
“奇袭?”孙权问。
“嗯,我命他二人趁两地尚未知道江陵失陷,谎称是曹仁旧部,请求援军。”周瑜说,“就在刚才传来战报,两城已得手。”
孙权惊讶不已,向练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戍时二刻。”练师答。
凌晨得江陵,至夜又得襄阳、武陵,一日三城,便是孙武再世,也不过如此。可孙权一点都不想称赞他,“这三城也不值得你这样拼命!”
周瑜摸了摸她散下来的长发,没有说话。
孙权在江陵养病,足不出户。不是她不想出去,也不是她想放任周瑜在外面忙前忙后,而是周瑜对她说的话太有震慑力——“你如果想我死就起来。”
军务政务并不是非周瑜不可,只是周瑜是东吴军中公认的二号人物,如今孙权病倒,如果周瑜再因伤卧病,难免会使时局动摇。
可……他这样太勉强……
孙权这样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瑜很忙,并不是每天都会来看她。多数时候,她是听练师说起周瑜的事情。
“周将军去了兵营,陆将军跟着一起去的。”
……
“将军今天有些咳嗽。”
……
“刚才看到将军精神很好,好像是还有军务要办。”
……
孙权这样听了有一个月,终于被宣布病愈可以出门。
病了一个月,和在屋里关一个月完全是两个概念。实在是闷也要将人闷死。
孙权推门出来,门外正是深春,阳光正好。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青草和花香代替了一身药气。
周瑜就立在廊外,半面照着阳光,半面在回廊的阴影中,见她出来轻柔的一笑。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孙权问。
“带你去个地方。”周瑜说。
府外已备好车马,看那一连的三辆马车,是要出远门的架势,而出行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加上练师。
孙权跟着周瑜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周瑜不时向她讲说所到之地,偶尔会不经意按上胸口。
走到下午时分,马车停了下来。
面前依山傍水,柳树与桃花相映,湖水明净,乡情浓郁。
“这是哪?”孙权问。
“此处是柳叶湖,在武陵东北,临近花岩溪,昔年光武帝驸马梁松曾于此建功。”周瑜说。
“我们来这儿是……?”
“小住。”
驾车来的三个马夫搬完行李,就被周瑜打发了回去。孙权回望湖边屋舍白墙玄瓦,自成院落,远近既无郡县,也无乡村。
周瑜很少这样胡来,孙权一时间转过数个想法,一一问道:“我们这样出来,江陵怎么办?”
“我已交给伯言暂代事务。”周瑜答。
“你对伯言如何说的?”孙权又问。
“和你密探长沙。”
“那我们为什么在此落脚?”
“因为不去长沙。”
“这到底是……”孙权不知所以。
练师笑道:“主公,不,小姐这还看不出来吗?姑爷这是怕小姐病刚好就忙着军政大事,特意带小姐出来养病。”
“你、你,刚才叫他什么?”孙权指着周瑜磕磕巴巴的问练师。
“姑爷。”练师笑答,“小姐这出来了,要是一旦被人发现了身份很是危险,就请小姐暂且委屈。”
孙权两手硬是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半天也接不上一句话。
还是周瑜对她说道:“我叫人接了绾合和涉水过来,现在就在里面,不进去看看吗?”
“啊、啊,也好。”
孙权和周瑜一道进去,绾合、涉水二人已在院中迎候。
“小姐,姑爷。”两人异口同声问候。
孙权刚刚恢复的镇定又荡然无存了。
后人常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就正是现在这样的时节,柳叶湖之景美不胜收。天气晴好时,周瑜会与她泛舟湖上。若是没这趟出来,孙权想都不曾想过周瑜摇着舟子的情景。那样俊美的人站在船尾,手持摇橹,衣摆轻曳,船随着他的动作随波向前。周瑜时而看她浅笑,时而望向远处湖面。时光如此静好。
若是赶上雨天,两人或于屋内读书,或是谈论天下,也有时会撑伞来湖边看雨打浮萍。湖面涟漪次第荡开,是多年不曾有过的闲情。
到了夜间,二人同卧一榻,鸳鸯并枕。深情缱绻,细细私语,不足与外人道也。
令孙权庆幸的是,先前周瑜的伤势虽然恢复得不好,但也没有恶化。
“此番回去,你就回吴郡养伤,好吗?”孙权在为周瑜换药的时候说,“南去四郡再无敌手,你也不必亲力亲为。”
谷梁以肠线缝合的伤口针线整齐细密,只因新伤在旧伤之上,显得十分狰狞。
“主公在此,我回吴郡?”周瑜说。
“嗯,我预计筹谋荆襄至多再有三个月就可以大功告成。这一个月你够辛苦的了,回去休息吧。”孙权梳着女子发式,身着曲裾,双膝跪地,很是温婉。
周瑜执着她的手说:“你在武陵谋划就是,不要亲冒矢石。”
“嗯。”
“荆襄门户的襄阳,有子龙把守,元直在旁参赞,应当万无一失。”周瑜道,“长沙太守韩玄生性怯懦,可使大军由武陵出,不必急袭,徐徐进军便是。”
孙权深明其意,笑道:“咬人的老虎不可怕,趴在身边长大嘴巴的老虎才吓人。”
周瑜又道:“零陵刘度深爱其子,可绑缚刘贤使他献城。桂阳赵范无胆无识,使猛将掠阵,他必心中怯怯,开城归降。至于南海郡,地处偏远,我意在伯言取之,进而安抚百越人心。”
“你三言两语都说完了,我也不必谋划了。”孙权笑说,牵起他的手,“不过,你这样劳心对伤情不好,这段时间过去,荆襄也需暂作休养,你也休息一阵。”
两人闲话间,绾合和涉水端了晚膳过来。汉时还是一日两顿正餐,所谓晚膳也不过是下午三四点钟,太阳还在天上挂着。
“刚才听打渔的说,明天武陵有市集,小姐要不要和姑爷一起去逛逛?”涉水放下盛晚膳的短案。
“我很久没去过市集了,上一次还是在舒城和大哥一起……”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孙权说起时仍是眸光一黯。
涉水见状,忙说道:“市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那些东西。”
孙权微笑,“去吧,明天你们也一起去,你们从跟了我也没什么机会好好出去玩玩。”
绾合道:“我留下来看家吧,总不能不留人。”
“那就委屈你了,”孙权说,“公瑾,你去吗?”
“自然随你。”周瑜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