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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吴郡孙权相思,忆过往周瑜定情 ...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孙权随大军回到吴郡,除了常跟着大哥在郡府议事以外,日子平和得有些无聊。在吴郡不比在巴丘,她想见周瑜再没有那么方便。周府里两个女人,小乔还好说,张氏对她的敌意由来久矣。
      孙权颇觉无趣,连往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沫若,都被孙策扔到军中做了文书。以沫若来说,这也算是为他赚了个好前程,毕竟跟在孙权这样一个女流身边,不是长久之计。
      孙权回吴郡后的另一项活动就是看着孙策给她的六个女官习武,就如现在练师和涉水正在庭院中切磋。孙权一时看看她们两个,一时看看手中书简,心思倒哪一处都不在,以致绾合端来点心茶水时叫了两声,孙权才反应过来。
      “公子可是想他了?”艳春问。吴郡郡府人多眼杂,艳春等人说话也十分注意。
      “嗯。”孙权说。
      雨思从绾合的茶盘里端了茶奉给孙权,“公子既然想了,为何不去呢?”
      “怎么好去。”孙权说。
      雨思道:“我听说周将军这两个月都在府上养伤,公子不若就以探视病情之名前去探望。”
      艳春也说:“公子若觉得见了张氏尴尬,只管带了我们哪个一起去,只说是主公赏给公子的侍妾就行了,到时我们自会为公子应付张氏。”
      “我若是这么说,你们怎么还能嫁人?不是害了你们。”孙权说。
      艳春道:“我们被主公指来伺候公子,便从无嫁人的念想,我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这样不妥,你们跟着我几年也就罢了,怎么能耽误你们一生?”孙权说着起身,“我去跟大哥说。”
      “公子。”一直默默侍立在侧的淑婵说道,“不是主公要我们如此,是我们自愿的。如今世道正乱,若不是主公收留我们,我等早已身首异处。主公把我们指给了二公子,二公子又处处为我们着想,我等唯有倾其一生才可报答万一。”
      其余几人点头称是。
      “什么报不报答的,这个不成,又不是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我怎么能剥夺你们恋爱权利终生。”孙权说。
      “求公子别去!”说话间连方才还在切磋的练师和涉水都跪了下来。
      “这……”孙权见她们这般决意,无奈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日后若是看中哪家公子只管与我说,我指了给你们就是,都起来吧。”
      六人这才起身。艳春问道:“公子可还去周府吗?”
      孙权当然想去,“嗯……只是不知义兄今日是否在府上。”
      雨思道:“在的,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
      “那好,”孙权做下决定,“练师,你让小厮备马。”
      “喏。”练师应了去。
      艳春又问:“不知公子要带我们哪个去?”
      “这……”孙权道,“还是不用了,我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

      事实证明,情敌相见堪比龙潭虎穴,张氏见了她眼神就没和善过。之前好歹还有些遮掩,现在再见连遮掩都免了,当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但张氏即便再讨厌她,在周瑜面前还是要做出贤妻的样子。亲自奉茶之后,张氏便和侍女们一同退下了,低垂的眼眸在离开的那一刻狠狠的瞪了孙权一眼。孙权背脊一寒,正对上张氏的目光。不论哪个时代的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被压抑的嫉妒心比释放出来的嫉妒心更加可怕。
      周瑜却没有在注意自己的妻子,端起茶盏对孙权说道:“今天怎么想过来了?”
      孙权的目光还跟在张氏的背影上,“想来看看义兄。”
      “你现在看的可不是我。”周瑜笑说。
      “我也想看看义兄和两位嫂夫人过得好吗。”孙权说。
      周瑜轻笑,翻出在巴丘时的那支笛子,“想听什么?”
      孙权却突然伸手握住笛子,“能送给我吗?”
      “当然。”周瑜松手给她。
      孙权手抚笛身,“这支笛子义兄常带在身边吗?”那支笛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竹节雕刻,很像是随手取了一段竹子刻出来的。
      “军旅在外,带笛子方便些。”周瑜说。
      “义兄以后不要再吹笛子了,”孙权说,“伤在肺络,如此会让伤势更重。”
      “知道了,笛子都送给你了,以后不会再吹了。”周瑜温声说道。
      “嗯。”孙权的话就到此,戛然而止。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笛子,再想不出别的话来。她只是想来看看他,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此时她倒是想,若艳春她们哪个在这里,是不是会话多一些?
      在孙权一个劲儿的玩手里根本不会吹的笛子的时候,周瑜说话了,“想来看看我?”
      孙权闷头答了一个字,“嗯。”
      周瑜又说:“你开的药很好,已经不要紧了。”
      “乱讲,看脸色就知道要紧。”
      周瑜微笑,他站起的身影挡住了半面光线,“我们出去走走。”

      吴郡远离战火已有三年,在孙策治下虽不能与昔日长安洛阳相提并论,可也是百姓丰足,衣食无忧。长街上有贩卖糕点的摊贩,也少不了织鞋贩履之辈的吆喝声。街道两旁白墙玄瓦,一直延伸到城镇中心的鼓楼。
      “你有心事。”周瑜说。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在欣赏街上妇孺相谈的安逸景象,又像是在细品秋风中的桂花香气。
      “今年是建安四年吧?”孙权没头没脑的问。
      “是,已经十月底了。”周瑜接了她没头没脑的话。
      孙权突然停下脚步问他:“如果大哥活不过明年该怎么办?”
      “策兄有什么隐疾?”周瑜惊异问道。他虽担心,更多的是不解。他认识孙策许多年,战场之上是可以交托后背的人。两人同进同出多时,若孙策真的有什么隐疾,他为何会不知道?
      孙权摇了摇头,“大哥新并江东,所诛皆豪杰,他又常常轻骑冒进,我很担心他会死于刺客之手。”
      周瑜听她如此说,略有放心,又知她所言甚是,“你似乎也对幼平说过这样的话。”
      “最近我越来越害怕,常常心中不安,即便每天都能看到大哥还是难以放心。而且刀剑无眼,”孙权忧愁渐浓,“我真的很怕,怕你们会死,如果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你这是怎么了?”“不要想那么多。”“这都是没有影儿的事情。”这些通常用来劝人的话,周瑜一句也没说,他站在她身边,甚至没有低下头看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是江南秋日的温暖,“泉儿,人命何时都如草芥,我和策兄也早晚会离你而去。而到那时,你也会认识新的人,你会像我们站在你身边一样,站在那些人身边。这就是天命,轮回往复,生生不息。为将者,朝不保夕,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和自己所要守护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一日,再多留一日,如此而已。”
      “义兄,这是你的愿望吗?”孙权抬起头看向他。
      “或许是吧。”周瑜按在腰间那柄名为“白玉”的佩剑上,“我的愿望都在这柄剑里。”
      “权,瑜!”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二人侧目。会当街上这样呼喊着跑过来的除了孙策也不会有别人,他一身殷红的袍子在阳光下飞舞,英姿明朗,如日生辉。
      “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孙权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孙策并不在意的说,“瑜,今晚带上小婉来我们家吃饭,阿靓想妹妹了,啊,也带上你夫人,咱们晚上不醉不归!”
      “大哥,义兄现在不能喝酒。”孙权提醒。
      “啊,对对对,忘了,”孙策说,“不喝酒,喝茶也一样,总之晚上来吃饭啊!”

      晚上这顿饭吃得孙权如坐针毡,孙策和周瑜相对而坐,张氏就坐在她对面,一双凤眸恶狠狠的紧盯着孙权。在张氏看来,孙权这个有断袖之癖的二公子比那个实际嫁给她夫君的小妾还要可恨。周瑜对小乔和张氏从无偏颇,但对孙权却有些特别,此时孙权挂在腰间的笛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孙权被张氏瞪得心里发寒,偏深张氏还很会掩饰,坐在孙权身边的孙翊只要一抬起头,她就神态如常;孙翊顾盼他处,她就又跟孙权过不去。孙权心里嘀咕:情敌有什么好看,干嘛总盯着她不放。
      “今日我看那锋矢阵还十分欠妥,左看右看想不出个究竟,若是你在就好了,一定能看出什么地方有问题。”孙策对周瑜说。
      “那明日我过去,”周瑜说,“锋矢阵本就后方防守薄弱,遇到后方冲锋就全军溃散。”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办法弥补。我已命人去探黄祖去处,希望在探得消息之前能完善阵型。”孙策说。
      “说到阵型,二弟也颇有心得,不若明天同去。”周瑜说。
      “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孙策一拍脑门,“权小的时候虽然傻乎乎的,但在兵法阵仗上可是颇有本事,瑜,你还记得不?权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拉着你的手不放,摸啊摸啊摸的,都要把你的手摸破皮了,哈哈哈哈!还有那次学骑马,……”
      孙权又气又无奈,她这大哥一喝酒就开始揭她的短。
      孙权起身,把持住想揍孙策的手,说道:“权不胜酒力,暂去后面更衣。”
      孙权走出堂里,隐约听见翊弟在说:“二哥又落跑了!”
      落跑就落跑吧,她实在没有脸皮厚到面不改色的听大哥讲完她儿时的所有糗事。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庭院中是她别出心裁点的荷花宫灯,浮于水面,点点荧光,方便夜里赏水色美景。
      如此时节,院内真真正正的荷花早就败了,荷叶刚刚露出些枯萎的端倪。
      “二公子。”有人叫她。
      孙权回身见是张氏,心里先是一惊,连忙安慰自己:我不是小三,我不是小三。
      “嫂夫人。”孙权回身做礼。
      “或许我该叫您一声郡主才对。”张氏忽然说道。
      孙权心惊,还是尽力遮掩,“嫂夫人何出此言。”
      “起始我只见你与夫君书信,今日婉妹妹说你与郡主是极像的,我才反应过来,主公从无家妹,可不是你又是哪个?”
      今日小乔一见到孙权便说她和昔日在府中见到的孙尚香一个模样,幸好当时孙翊不在,不然还不知要怎样回环。
      孙权此时倒冷静了三分,“有些话嫂夫人不可乱说。”
      “你敢说你不是吗?”
      孙权道:“嫂夫人自来大度,替义兄打理家事,便是义兄后纳了乔氏,嫂夫人也一例善待,外间颇有贤名,此时何必跟我过这种不去?”
      张氏言道:“我与夫君自小定亲,知他有雄才大略,非我一介女流可以明了,只一心想着做个贤妻,为了不让主公的‘二弟’毁了他的英明,我才对你处处提醒。可没想到,你竟然本就是女儿身。”
      孙权笑道:“若真如此不是甚好,这样我就不会毁了义兄一世英名,你为何还更加恨我?”
      张氏苦笑似哭,“他在外,我为他打理家事;他纳妾,我也一例善待。夫君对我和对婉妹妹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倍加体贴。即便长日不在吴郡,得空回来也对我和婉妹妹一视同仁,总是今日在我这儿,明日在她那儿,从没有在谁屋内多宿过一夜。可是,他待你不同,他看你的眼光和对我、对婉妹妹都不同!”
      孙权觉得自己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周瑜看她不同只是因为把她当妹妹啊!她心里还苦恼周瑜对她无情,张氏这边倒怨怼上她了。
      “嫂夫人多虑了。”孙权说。
      “不是我多虑,有些事只有枕边人才能明白,”张氏说,“夫君从来都知轻重,不会轻易泛险。夫君从沙羡回来,旧伤日日作痛,夜不能寐。我与人问过,那次出兵夫君本可以不去。我问夫君为何定然要往,夫君说:‘二公子年幼,于沙场没有经验,若与他人之手护持,我始终难以安心。’他说这些话时,那样温柔的神情,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我、对婉妹妹都没有!”
      “义兄对我只是兄弟之义,还请嫂夫人不要多心。”
      张氏冷哼,“兄弟之义?你在骗谁?骗你自己吗?兄弟之义会这般情深似海?兄弟之义会不信主公能护你周全?兄弟之义会成日里三句话不忘提你?你连自己是女儿身都不敢承认,凭什么让夫君对你这般情深意重?”
      孙权被张氏堵得哑口无言,周瑜对她真的有情吗?不是张氏的错觉吗?可她自己呢?她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女儿身?为什么不敢与张氏对质?她真的如张氏所言的那般无情吗?
      正在孙权胡思乱想之际,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娴儿,你醉了,我让府里备了马车送你回去。”
      “夫君……!”张氏大惊,“噗通”一声跪下,低头敛眉丝毫不敢直视。
      “连二公子是女儿身这种醉话都说出来了,快些回去吧。”周瑜上前扶起张氏,仍旧是素日的温言软语,却言语之外流露出一分告诫。
      “喏。”张氏拜过,甚至没敢再看孙权一眼就匆匆走了。
      院内一时静了下来。
      “义兄……”孙权打破沉寂,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大哥和翊弟还在里面喝酒吗?”
      “策兄醉了,翊弟扶他回房去了,婉儿今晚留下来和大嫂同宿。”周瑜说。
      “那……那义兄是要回去吗?”孙权低头看脚边的水面。
      “原是这样想的,不过此时有些话想对你说。”周瑜道。
      “什么话?”孙权的脚在水边光滑的湖石上蹭啊蹭。
      “我认识你那年你才六岁,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你其实比婉儿还大两岁。”周瑜温柔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那时策兄对我说,他有一个弟弟,非常聪慧,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我知道,他有三个弟弟,可他说起时只说你一个,我想你一定很特别。也确实很特别,呵,第一次见你,你的样子傻傻的,胖嘟嘟的小手拉着我不放。”
      听到周瑜的笑声,孙权小声埋怨,“义兄怎么也和大哥一样取笑起我了。”
      “好了,别生气,不笑了,”周瑜嘴角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笑容,“后来我发现你虽为女流,却胜过许多男人,我在心中想,若有谁得你,一定可安天下。可是,你并不知道,你聪明得让人心疼。你还那么小,就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就那样笃定的说要保护策兄。孙伯父过世时,翊弟、匡弟自不用说,连策兄目中我都能看出深切的悲痛,可是只有你,那么安静。我以为你年少老成,直到那天无意间撞见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你怎么知道?”孙权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是在府中的南角吧?那天我也是无意撞见,你一边哭一边说‘父亲对不起’。我想上前安慰你,又想起你素日里的安静,终究是没有过去。那时不知怎么,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就想日后我一定要在你身边保护你,至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周瑜缓缓说道,“再见你时,是在曲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黑暗中你惊惧不已,我抱你从刘繇府中出来。你很轻,身子柔软,缩在我怀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我脸上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那般模样,当时我真想向策兄讨了你去,但又想起儿时你说不愿困于深闺,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回了丹阳。后来与你书信往来,我知道当日没有言语是对的,你之才华不该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这天下才是你的所在。”
      “义兄,你对我……”孙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怕自己理解错了周瑜的意思。
      “我本来不想说,在巴丘,在沙羡,我都不想告诉你,一来是因为箭伤不愿负你青春韶华,二来是为了你的志向,不愿让你委身于闺阁之内。可今日娴儿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让你再整日不安,受尽委屈,你想我,想来看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微光中模糊的容颜不挡他的深情。
      “义兄!”孙权一时激动,扑进周瑜怀中的力度没有掌握好,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成了落水狗。
      那只手臂托在她的腰上,人与她贴在一起,让她一动都不敢动。周瑜语带三分轻斥,“小心。”
      “义兄,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吗?”孙权还是不敢相信。
      “你当真想好了吗?嫁了我,就再不能像往日那般出入辕门 ,定计议策了。”
      “那……那我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吗?”孙权小心翼翼的问。
      周瑜故作为难,“那我便要背上统军无道的罪名了……不过,若让我见不到你,日日提心吊胆,还是背上这罪名好了。”
      孙权欢悦不已,搂住他腰际不放。
      周瑜道:“等策兄手刃黄祖,我便迎你过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回吴郡孙权相思,忆过往周瑜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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