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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夜论湘夫人,日纳乔公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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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三国志·吴书九·周瑜传》
水面吸去声音,周府书房的门紧合,窗户开了些微的一线,散出屋内的炭气。
房内灯烛晃晃,光线盈黄,周瑜亲自在炭炉上温了茶水,与孙权斟上。
“泉儿有什么事尽管问。”周瑜说。
“昔年在曲阿时,我便觉得义兄和以前不一样了。”孙权呷了一口热茶。
周瑜道:“年少轻狂,不知收敛。再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孙权道:“正因为知道才觉得奇怪,这几年我与义兄书信往来,深知义兄大才。我虽料义兄会来投靠大哥,但却不知道义兄自己的原因。”
“那你的原因又是什么?”周瑜问。
孙权眼眸微转,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女儿媚色,“义兄早慧,又有王佐之志,与大哥自幼结拜,想必那时就对大哥青眼有加,后来我又听闻义兄以‘白玉’为剑名,故而料定。”
“你说的对,但不全对。”周瑜说。
“请义兄见教。”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周瑜问道,“你可知《湘夫人》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孙权若有所悟,“原来如此。”那剑名为“白玉”不仅意在王佐,也在说人生之苦短。
周瑜继续说道:“至于策兄,即便我有此意也不会与他相争。他虽性情不羁,但时有奇谋,又兼君王之宏图大略,便即不能图取天下,也堪为一方霸业。与其要和猛虎相争,不如……”
“不如为虎作伥!”孙权与他同时说道。
周瑜轻笑出声。
美人一笑,不醉自醉。孙权看着周瑜,心中不禁轻柔荡起波澜,她说道:“义兄如此人物,不该为剑取那样的名字。”
“泉儿莫要欺我。”周瑜笑说。
孙权道:“我是懂那意思,可即便义兄自幼孤苦,不得不少年老成;即便生逢乱世,不得不疆场杀伐,也不代表‘时不可兮骤得’。”
“怎么说?”
“只要有一心之人,或有奋翅之齐,或有比翼之意,岂不快哉?”
“若是没有这样一人呢?”周瑜问。
孙权想了想说:“嫂夫人不是吗?”
周瑜道:“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她怎么会是这个人?娴儿不过是我的妻。”
娴儿。孙权在口中默念,齿间绕过,那两个字的味道并不怎么好。
“泉儿在想什么?”
“没什么,”孙权还沉湎在那句话的意味中,随口问道,“大哥难道不是那个人吗?”原本这话的意思没有什么,可联系到张氏身上意思就多了。
“什么?”
反应过来的孙权连连摆手,“啊、啊,没什么!”
周瑜不在意的笑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和策兄有断袖之癖吧?”
“没有、哪有,怎么会!”孙权连忙否认,却还没有发现有越描越黑的趋势。
周瑜的手覆在她的前额,孙权瞬时安静。周瑜道:“没有,乱想。”
她悄悄抬起头,看周瑜神色如常,“义兄,你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那样想你……”
“你是随口一问,我是随便一答,没有往心里去,怎么会生气。”周瑜说。
孙权歪头想了想,“好像还从没见过义兄生气,义兄会为什么样的事情生气呢?”
这个问题让周瑜思忖了一下,“七情六欲由心而发,动了心就会生气吧。”
周瑜对妻子的态度和这个年代的其他男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对妻子尊重,但就如他所说,不过是妻子。刘大耳朵有句话能很好的概括此时男人对妻子的看法,——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孙权没有天真的想要在这里贯彻“一生一代一双人”,只是,对于女人难道就不能更尊重一点吗?如果她只是个身处闺阁的女子,大概真的会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比如曹操做了皇妃的女儿,再比如孙尚香。
说起孙尚香,孙权还真没有一个妹妹,她思考了很久,难道是因为她穿过来改变历史了吗?连孙尚香都消失了。
而在她思考出答案之前,孙策已经决定要出兵皖城了。这一战大哥带了孙翊,却没有带她。孙策封了她阳羡长,让她留在吴郡,坐镇后防,孙权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皖城这一仗打得很顺利,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只管坐镇吴郡就是了。
说是让孙权坐镇吴郡,其实真没她什么事,孙策治下各有分工,她每日的事情就是被得了主公吩咐的张昭拎去,学习治理州郡。从早上卯时起来,就到张昭处报到,一直到天擦黑了才能回来。
孙权回到自己屋里,四仰八叉,没有形象的躺在榻上,非常庆幸现在天黑的早。
“果然案牍劳形啊。”孙权自言自语了一句。
“公子、公子。”门外沫若一声接一声。
“进来。”孙权不耐烦的说。
“我给公子送晚饭来了。”沫若端着短案进来,上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孙权坐起来,“那些丫鬟哪去了?怎么是你送晚饭过来?”
“府里忙着呢,人手腾不开,”沫若说,“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大公子新纳了一位如夫人。”
古代娶是妻,纳是妾,这是绝不会错的。所谓如夫人,不过是对妾侍的美称。
孙权吃着饭,连眼睛都没抬,“可是皖城乔氏?”
“公子你真是料事如神!”沫若说。
“嗯。”孙权累了一天,对他的奉承随便应了一声。又吃了两口,她忽然想起一事,“只有大哥纳了?”
“周公子也纳了一妾,说来这个新妾和大公子那位侧夫人还是姐妹俩呢!这不?周府现在也在忙着迎接这位新妾呢!”
孙权停箸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耳边是沫若不停歇的兴奋劲儿,“说起来周公子和咱们大公子现在可是连襟了!”
孙权放下筷子,“大哥那儿就不提了,周府那儿咱们也应该送点贺礼过去,你去备下份合宜的礼物,明天和我送去。”
纳妾不比娶妻,周府虽也张灯结彩,但用的都是桃红的次色。即便是江东有名的美人,也不能乱了规矩,这就是古时女人的悲哀。孙权不免有些庆幸自己被当做男孩子教养长大,不然也会如这江东二乔一般,养在闺中,最后落入某个男人之手,把她像花瓶一样放在深墙高阁之中,供他一时兴起的赏玩。
可孙权并不怨,不怨周瑜,也不怨大哥。这个年代就是如此,从来都是人来适应社会,没有社会适应人的道理,若真说一句“一生一代一双人”才叫可笑。她只是有些慨叹,还有些悲哀,为了女人的尊严而慨叹,为了不得一心人而悲哀。可是,她转念又想,即便是现代,又有谁能爱谁一辈子呢?人性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古时无限夸大男人地位的崇高,放纵了他们的欲望而已,即便是周瑜也不能例外。
既然不能例外,既然她还要适应社会,她自然会妥帖的亲自登门送上贺礼。
孙家的二公子,吴侯孙策的次弟,温和有礼,翩翩公子,她双手奉上贺礼,举止得体合宜。周瑜正妻张氏也按照规矩还礼一拜,嘴上说的却有些别扭,“夫君纳妾,二公子不必介怀。”
孙权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道:“嫂夫人多心了,义兄虽然纳妾,但一向尊重嫂夫人,想必日后还会对嫂夫人如故。”
张氏温婉一笑,“虽然府里是添了个女人,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夫君的正妻,自然不会介怀。只是能纳进这府里的到底是女人,若是个男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孙权琢磨出些味道,这是说她和义兄断袖余桃?看来不管是什么年代的女人,对这个话题都很有兴趣啊。
孙权道:“嫂夫人何出此言?义兄也万不是那样的人。”
“夫君自然不是,只怕有些人仗着身份打错了主意。”张氏轻声细语,柔婉动人。
“嫂夫人多虑了,郡府还有事,权这就先告辞了。”
“二公子好走。”张氏依礼一拜。
孙权还礼,和沫若出了周府。
沫若愤愤说道:“那女人分明就是仗着身份欺辱公子,公子怎么就这么由着她!”
“休得胡言!”孙权喝止,“那是义兄的妻子,就是我的嫂嫂,理当尊重!”
沫若好生委屈,“可是……”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没有那种事情就是没有,说多了反而显得有了。”孙权道,“在大哥面前也不许乱说,知道吗?”
“哦。”沫若闷头答应。
“行了,”孙权说,“时间还早,咱们去那边庆福楼吃点东西去,你上次说那有什么好吃的来着?”
说到吃上,沫若又来了精神,“就是那个鸭子,可好吃着呢!我跟你说,公子你不知道,那个鸭子呀,……”
路上沫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孙权却没精神听他说。和义兄……她……她想又能如何呢?她是孙家的二公子,吴侯的二弟,不是主公的妹妹。就算是断袖余桃,她又以什么身份去断袖呢?
纳妾并不是大礼,两个女人不过是从角门里抬进两府,再无其他事。就是纳妾的礼,也在皖城草草行过了。说到底,这不过是两件物品。孙权觉得悲哀,又有些羡慕。
在一个府里,大乔她是见多的。那是个温柔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垂着眼帘,乖柔温顺。孙权听大哥叫她“靓”,靓儿,阿靓。大哥没有嫡妻,大乔是唯一的侍妾。孙策对大乔虽然不时常陪着,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大老远的托人给她送过来。大乔在府里只是个不管事的摆设,由得孙策初幸就有了身孕,又有夫君宠爱,府里的奴仆女侍对她倒都十分尊敬。
大乔见了孙权,轻身拜下,“二叔叔。”
她低着头,孙权看不清她的长相,只从额角眉梢看出几分秀色。孙权还礼,“嫂嫂好。”那抱拳作揖的礼,是男子的礼数。
还没等孙权和大乔多说两句,孙策一声大吼,“权!你在这呢!”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权很是吃惊。
孙策这一仗出去不止是打皖城,一路进寻阳,得豫章,定庐陵,这一趟出去已经快有两三个月了。
“阿靓,你也在啊!”孙策熊抱住,又立刻放开大乔,急匆匆的对她说,“正好你也去吧,你好久没见过妹妹了吧。”
“大哥这是要去哪?”孙权问。
“瑜在巴丘受了点伤,大夫治了几天都不好,我这才回来找你!”孙策说。
孙权脸色一变,“那我们快走吧!”她太过着急,没有看到在她慌张的瞬间,大哥目中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