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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影子的人 ...

  •   追影子的人

      大概每個人小時候都玩過這樣的遊戲,在燈光下徒勞地與影子做遊戲。有幾個小玩伴的時候,可以比賽誰能先踩到對方的影子,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只能與自己的影子賽跑,就像貓咪盲目地追逐著自己的尾巴,也像舉著劍要和風車决鬥的堂吉訶德。

      這是成年人眼中盲目而愚蠢的遊戲,可我們往往樂在其中。

      大概是,因為我們都覺得,自己不會輸。

      ——題記

      “天寒地凍的,人都南下過冬去了,你們這家店居然還能客滿?”

      拋了拋手裡的手機,我幾乎是無奈了。

      旅店老闆擠出一臉歉意的笑:

      “吳老闆,你看,你年年過來,也是我們的熟客。我們但凡能有空房,都會給你啊。可是你看,我們現在是真客滿。”

      臉上裝得挺好,其實還不就是那麼回事。也就是之前一時口快說要給小爺打個三折,現在後悔了唄。我懶得揭穿他,反正這也是小爺我來長白山的最後一年了,下回再來,估計就不會再在二道白河停留了。

      二道白河這地方還真是跟杭州有天差地別。出了旅店,我在街道上走了半天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才發現是少了鋪天蓋地的霓虹燈。雖然挺煩霓虹燈的,之前也覺得那就是燈光污染,現在眼前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和頭上的滿天星子,突然就開始不習慣。

      可見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接手吳家的這幾年里,即使我不以最深的城府去面對我所應該面對的一切,別人也會以最深的城府揣測我的一切。

      有時候變化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的目光。

      自我接過三叔手上的帳本開始,就已經預見到了這種人生。明槍暗箭,步步為營。當一切厭惡冷淡敵視針對變成習慣,從此融入到生活里,成為生命的一部份。我雖然覺得噁心,但也不得不承認,我對這樣的事實無能為力。

      這種無力感,同樣適用於我已經習慣了每年冬天都要到長白山來,陪著那皚皚白雪,哪怕只是呆上幾天就走。心裡清楚這也是一種潛移默化,可就是改不了,一到冬天就跟上趕著挨凍似的從杭州往長白山跑。

      比起改變,更令我恐懼的是潛移默化。

      我討厭甚至害怕著這樣不受控的局面和不自控的自己,說到底,我至今依然受著那個人的影響。

      ——張起靈。

      時隔多年,我依然能想起他把鬼玺交給我的時候的神情和動作。平靜的,冷淡的,跟他平時的任何一個模樣別無二致。而那時候的我是多麼信他。如果不是突發奇想要把那個鬼玺拿去檢驗,也許我還會一直信下去。

      並不是他有多麼的令人信服,而是這也是我的潛移默化。相信他不會害我,相信他永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相信他……不會騙我。他做到了第一條,第二條我至今未知,然後在之後的第三條上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

      天真到了一定境界,就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我一直很愚蠢。

      早在我發現鬼玺是假的那時候,我就應該立刻跑到長白山來,不管不顧地爬上雲頂天宮,然後在一群蚰蜒和人面鳥的攻擊下神勇無敵地炸開青銅大門,衝進去扇他一耳光。不扇掉他兩顆牙齒我就把吳字倒過來寫……開什麼玩笑,你以為你在看零零七系列電影嗎。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那張起靈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去欺騙的吳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生生辜負了一片苦心。

      儘管作為一個被欺騙的蠢貨的我,並不想要這份苦心。

      就好像在你的生日上,有個人送了你一台Iphone5,而你剛好非常的不喜歡蘋果產品。但那個人是賣了腎才給你買來的這台Iphone,儘管你非常非常不樂意,但還是得笑著接過來,然後說聲謝謝。

      我知道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我的心情的確跟遇上了這種事情差不多。有個人用了他的一生,試圖騙走我安樂無憂的十年。這並不是個虧本的買賣,可我非常非常的不樂意。

      因為我在意他,就像他在意我那樣。

      今年來長白山的路上我難得注意了一下日期。我在二零零三年遇見他,至今已有十年。

      十年,足夠我從一場欺騙中醒過來,也足夠我陷入一場無望的等待——

      我依然想要帶他回家。

      近一兩年我刻意減少了吳家的生意規模,開始有大把的時間空下來。實在閒著沒事的時候,我會重新開始練字。但不再是瘦金體了,我買了很多本龐中華的字帖,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情,拋棄過往的字體,開始一筆一劃如稚童般學字。我正在試圖用這樣的辦法,把那些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人刻在我身上的烙印抹去。而當我練字的時候,有些字我會刻意地避開不寫,比如徒勞,比如枉費,比如盲目。說起來也像是習慣,但其實只是我的恐懼。

      我害怕一語成讖。

      我害怕這些年我所有偽裝的堅強努力都白費,到頭來不過黃粱一夢。我才醒來,他便睡去。

      昏黃的路燈把我的影子扯得長長的,投在柏油馬路上。我一步一步地踩著影子的腳步走。時而落後,時而重疊,時而超過。我想起小時候和小花還有秀秀在一起玩的時候,經常會在家宅的走廊上,借著高懸的燈煌断碌墓庥吵龅挠白樱嗷プ分稹_@一步踩到了對方影子的頭,下一步踩到了肩膀,再下一步,是心臟。

      這種事情,小孩子的時候玩玩還能說是天真無邪,換了成年人,就是愚不可及。我已經習慣做蠢事了。第一年和張起靈一塊兒過春節那會兒,晚上的時候和他出去買年夜飯的食材,兩個人各自抱著一大堆東西往家裡走。

      我走在他後面。看著他的影子在我腳下變短又拉長然後再次變短。突然就起了玩心,試圖去踩他的影子。先是腦袋,他總是一副面癱臉的樣子,踩踩踩。然後是脖頸,他擰斷海猴子的脖子的模樣簡直帥呆了,踩踩踩。再之後是心臟,……我喜歡他。踩踩踩。

      影子突然停住了,我險險刹住腳步,才沒一頭撞上他。

      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他,就聽見前方傳來陳述句似的問句:

      “好玩嗎?”

      他難得用揶揄的語氣和我對話,所以我一直記得很清楚,在那之後他笑了笑,走過來親了我的眉角。

      一直裝在口袋里的手機響了響。我以為是誰發來的短訊,解鎖了屏幕才發現是日曆提醒。2013年2月4日。立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解釋,立,建始也,立夏秋冬同。

      一年中春天的開始。

      我站在二道白河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除了回憶僅存的微薄熱量,寒風凜冽,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可我才剛剛被提醒,新一年的春暖花開,就在眼前。

      我還要不要去相信。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試圖追趕一個人的步伐,可我一直徒勞得就像在追趕一個春天。我永遠不可能趕上一個春天,正如我會被任何一個寒冷的冬天輕易趕上。

      不過好在它們奔跑得足夠快而我的步伐足夠慢。我還能安慰自己,只要有耐心,總會有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今天是立春。離下一個重逢的春天,已經不遠。

      我一直都清楚知道,張起靈於我,也不過是一場潛移默化。是一個不知目的不能休止的追逐,一場做了就醒不過來的黃粱夢,一個許下了就不打算辜負的無望約定。

      站在清晨已經熄滅的路燈下,我就著昏暗的天光開始往家裡撥號:

      “喂,媽,我過幾天回來,今年陪你們過年。”

      這大概會是我陪著爸媽過的最後幾個新年了。從今年回去之後,我就要開始著手整理吳家的產業,該停止的停止,該洗白的洗白。存款也要記得整理一下,遺囑記得要寫,還要去公證所做公證。之前買好的保險受益人是爸媽,存摺的密碼是爸媽的生日,遺囑里要把遺產全都交給爸媽和二叔,對了,還要給胖子留下一份。

      可能不能為爸媽和二叔養老送終,始終是我最大的遺憾。

      這些事我打算這兩年里處理好,並且不準備告訴任何人。

      我已經獨自走了這麼多年,接下來的兩年,也是一個人走下去。

      ——張起靈,二零一五的長白山上,我一定會遇到你。

      ——又或者,天上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追影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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