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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塞北天气暑热不盛,时日亦是甚短,不过月余,已自暮春跳到了初秋。这一月来,皇帝固是去了临潢府撒里乃地避暑,朝政懒问,朝中诸王以下却也静悄悄地一片无波。只见着攘攘往还喧喧揖让,私下多少暗流涌动,算计杀机,倒似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展眼已是七月十五,汉家称作“中元节”的这一日。女真建国之初文物粗陋,浸染四十余年,却将辽宋各处风俗学到了十之七八。中元为祭祖告魂之节,佛家更有盂兰盆会者,都是为这日渡孤魂怨鬼,免众生倒悬之意。金承契丹、渤海旧习,信佛者众,是以上京城中熙来攘往,十之八九是奔各处佛寺去的行人。叫卖冥器纸钱的吆喝声、诵经超度的梵唱声、杂戏班演起“目连救母”的鼓乐声,和满城街头巷尾、家家户户烧纸上香的袅袅烟气混在一处,又是热闹,又是哀伤。
      城北的敕造储庆寺,乃是上京最大一处伽蓝,人头攒动,犹比别处多了三成。时将近暮,夕阳斜照,人群纷纷涌向寺门外运粮河畔。只见人人手中火光摇动,形如莲花,都是羊皮扎就的水灯儿。
      这放灯之俗亦是南人传来,都说中元夜点上一盏,亡魂见着,便得拯救,寻得到彼岸托生之路。只听两岸上此起彼落,数不清的祷祝诵念,也分不出是僧是俗,是贵是贱,是高官雅士,还是贩夫走卒,一声声唤的都是亲人名姓。生怕今夜那鬼看不见、听不到,就不免要误了投生,多蒙苦楚。
      有个幼童年纪尚小,瞧那水灯有趣,便跳跳蹦蹦闹着要顽。他母亲连忙抱住道:“孩儿乖,这个顽不得的!”当爹的一时虎起了脸,做色要吓,但见到儿子扎着小手,笑嘻嘻扑上身来时,这脸色却也绷他不住。一面笑,一面抱起儿子,骑到了自己肩颈上。四下里人潮正挤,转身间正撞上了身后一人。两口儿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一起逗着孩儿,说说笑笑,也奔水边去了。
      那被撞的少年却没有回礼,连一声也不曾应。双目直怔怔地,瞧着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没入人丛,渐去渐远,都已看不到了,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竟看出了神。

      斜阳愈沉,只余下西方天际一点残光,将云层烧得火也似红。晚风轻拂,吹起了少年的衣衫鬓发,那些呗唱低语的声音就像一条长河,在他身畔流过。风声、水声、低语声,一个个浪头拍在耳边,恍恍惚惚,似乎听得到阵阵笑语,却不是响在身边,而是从什么极远极远的地方,随风飘了过来的。
      那些声音里,有男子开怀的大笑声,孩童兴奋的欢叫声,少女拍着手儿的逗趣声,一圈圈打着旋儿,满室回荡,还夹着了妇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叫声道:“啊呀!啊呀!老爷呀,你爷儿俩闹起来便没个够,冲儿小呢,你也轻着些儿……”
      “怕什么!我的儿子,将来可是要做咱女真族里第一勇士的……哈哈哈!冲儿,等阿爸这次打完仗回来,带你和姐姐去大山里头骑马,好不好?”
      “好!!!”
      笑语声声,宛然昨日,少年眼前却只余下了一片模糊,不知是暮色中河面反射的波光,还是哪里来的水气,连记忆中父母的面容都浸在其中,再也看不清楚了。
      后来有没有去骑马呢?他也已记不清,只是记得那仗打完之后,阿爸便再没有回来过。
      忽地手上一紧,似幻似真,有人在风中轻声唤道:“……霄弟?”

      檀羽冲猛地一震,回过了神来。手上温暖恁般熟悉,如何会是幻觉?转头看去,果然完颜亮便立在身前,微微含笑,双目直望了过来。风吹得他衫袖飘摆,连着另只手上的一点火光也跟着跳动不已,正是一盏招魂的水灯。
      自归上京,完颜亮政务缠身,两个人并不曾见上一次。今日傍暮,却突见他一身的汉装素服,笑吟吟踏上门来,拉了自己便走。问他做些什么,去向哪里,这人只是笑,并不回答。而相交日久,檀羽冲素知他不喜佛学,偶尔谈到,立时便转了话题,言下甚而颇有厌恶之意。当真想也想不到,今日到这佛寺之前,只是来放河灯的么?
      这十余年济王府祭祖之时,虽对早逝的长子一般供奉,但供奉过了,便无人愿提。长姐未嫁前那一个元日,他姐弟还曾为父母祭上一祭,第二日叔父不说什么,诸位婶母的脸色便不好看。家下人窃窃私语,“晦气”云云早飘了过来。那日姐姐拉着他叮嘱了半夜,只说今后少念父母,徒然惹厌,却又何必?多少年来过的惯了,任他才学满腹,却半分也不曾想,更想不到这中元节的祭礼之上。
      只是他身边这一个人,竟是想到了么?
      完颜亮只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一紧,微笑道:“日头都落了,来吧!”
      只见河上一点点晕黄的亮光,远远近近,随水漂流而来。初时还只十数点,渐渐地百余点,千余点,直至万点暖光,簇簇跳动,将水面染成了一条融融的灯河。无数摇曳的火光映上天去,照彻银河,真连十五夜晚一轮圆月几乎也失掉了颜色。
      储庆寺众僧立在岸边,喃喃同声,念经文道:“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千百人跟着低头合十,千百声浪,如水拍岸,俱念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能除一切苦……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经文声中,河水上飘荡的灯火随波起伏,漾起了一痕一痕柔和的光晕。若世间真有亡魂,只怕当真会随着这片柔和光明,一直走到那没有风霜雨雪、没有困苦烦忧的天河岸边去了。

      檀羽冲轻轻转过头去,将那满河灯火间飘荡的目光,落到了身边人的脸上眉间,便那般看着,看了不知许久,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完颜亮也只是看着他,许久许久,才低下头去,耳语般轻轻地道:“我是……不会有事的。只要有你在,便永远、永远不会……让我有事的,对么?”
      少年仍然一声也未回答,只是闭上了眼,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完颜亮伸手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在那被火光抹上了一层暖色的额头上吻了一吻,双唇滑落,一直落到了那轻轻颤动,紧闭着的眼睑上。唇下湿漉漉地,好似是含住了一颗咸涩的水珠。
      完颜亮轻叹一声,双臂回过,便将少年的身躯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心口上。
      遍地流光重影,自两人身上一片片掠过。这身边千百道目光,都只注视着水波间飘飘荡荡的自家灯火,却是谁,也不曾向这双身影多看了一眼。
      然储庆寺黄墙后有座水阁临着岸边,原是大施主奉茶休息之处;登阁而望,两岸风光尽在眼底,此时这一河灯火,两人相依,自也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这一刻,陡听阁中啪地一声脆响,一只茶盏摔在地下,跌得粉碎,跟着窗扇猛地吱呀两响,重重关了。女子声音尖利刺耳,如被冰霜,却自窗缝间直透了出来道:“特思!你说今夜的民风正盛,本宫来看看,也好散心,却原来……看的就是这个么!”
      那完颜特思躬身屏气,一声儿不敢言语,盯着地下的眼光中,却赫然浮起了一丝掩不住的得意笑意。
      在他身前,一名华服贵妇脸色铁青,满眼怒火。本来极是美艳的脸庞映在烛光下,却见眉目扭曲,嘴角都已颤了起来,正是当今皇帝的元配正宫裴满氏。

      这位皇后与熙宗乃是结发夫妻,两情本来甚笃。但自太子早夭,皇后无嗣,生怕有人先诞下了皇子,是以百般擎制,非但不许皇帝再近其他妇人;更加一日日地干预政事,无所忌惮起来。朝中因皇后一言一怒,得官者有之,被杖者有之,丢头丧命者更有之。听闻懿旨,自宰相以下谁不惧怕三分?熙宗内不能平,百无聊赖,只好终日醉在了酒里,处事昏乱,上下危惧,皆是由此而起了。
      而朝堂后党之中,第一位的人物不是别个,正是尚书左相、平章政事完颜亮!
      原来女真与汉之男女大防不同,内宫侍者不用阉宦,而是本族中亲近的下人,宗室重臣入宫亦无甚避忌。完颜特思掌了内宫宿卫之权,日常出入,暗地里冷眼早见得多了。帝后时有争执,多半是皇帝激怒又不能如何,愤愤地拂袖而去。这里皇后是嗤之以鼻也罢,余怒未消也罢,只消一听到“左丞相求见”,立时便眉眼堆欢,凤颜大悦,方才和皇帝使的性子都不知飞去了哪里。前番忤旨事激得熙宗冲冲大怒,不分皂白一口气将完颜亮贬出京去,只怕也有三分,是在发泄对这般暧昧不明的郁闷之气。
      完颜特思那日所以提起皇后来,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只是苦于空口无凭,皇后究竟会不会为之动怒,其实殊无把握。直等到这一日,足足潜了一月有余的细作匆忙来报,道平章大人和那少年向储庆寺去了,皇后却也恰好来这寺中为亡儿祈福,完颜特思由不得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千方百计,便将人哄到了水阁上来。这位娘娘为宫女妃子大发脾气,他在宫中已见过了多少次,却也未必有哪一次,比得上眼下这妒火冲天的模样。心中擂鼓般跳个不停,嘴角的笑痕,却早深得收也收不住了。
      这时皇后好容易想起不可失态,用力平了平气,声音中犹带了七分尖利道:“特思,你可知道楼下那小鬼,是个什么……哼,什么……人物?”
      完颜特思忙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一副公忠体上、全无私心之状,回道:“属下听闻平章新交了一名小友,乃是济府檀王爷的长房侄儿,难得年纪轻轻,与平章一般雅好汉学,甚是……莫逆。想来便是这少年罢!”
      他说到那“莫逆”二字,故意顿了顿,咬得极重,果然皇后只一听,指尖又是一颤,险些儿将桌上剩余的茶壶杯盏也都摔下了地去,道:“檀家……?哼!”柳眉一扬,恨恨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难怪……难怪从去岁上元开始,召他入宫,十次里倒有八次见不到人,只说政事繁忙……他可真是……忙啊!”
      完颜特思装聋做呆,全当听不到这几句话,只微微抬眼斜觑着皇后神色,好一阵,方才挪上两步,一本正经地又道:“平章大人新近交的朋友,确是不少。属下平日也未听说代国驸马与他有什么交情,这几天却常见驸马爷登门,一谈就是大半夜。也不知平章是得了什么新词,还是……什么好句呢?”
      皇后弄权已久,这番话皮里春秋,焉有听不出来的?斜眼看了完颜特思半日,直看得他冷汗潜生,急忙垂下了头不敢再言;却只冷笑两声,怒色忽地已一扫而空,一拂衣袖,立起身来道:“摆驾!本宫要即刻回宫,面见……皇上了!”

      因中元节故,民俗将七月呼做“鬼月”,大是忌讳。但于诸家高官重臣,这鬼魅之事虽然不信,半月来却也担惊受怕了个十足。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鬼魂,而是那大殿宝座上的九五至尊!
      就在中元那日,皇后匆匆回宫,径至宵衣殿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说得皇帝勃然大怒,立时唤了驸马唐括辩进宫,足问了半日的话,咆哮之声震得寝殿屋瓦也颤了。问到后来,竟下令将人拖了出去,噼里啪啦,就地赏了好一顿的廷杖。
      其实那一日唐括辩实是死里逃生,皇帝劈头便问:“尔与亮私议何事,将如我何?”刹那间当真将他骇在了那里,做声不得。只是皇后不过为出一口恶气,内情并不知晓,完颜特思又不敢以实相告,这一问,原是存心试探。唐括辩一觉此意,便口口声声地只道不知。熙宗无凭,自也不能平白拿完颜亮如何,可怜那位驸马爷便做了迁怒之的了。
      群臣却哪里知晓?眼看当朝驸马都遭如此,人心愈发慌了。跟着不数日,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诏以左丞相宗贤为都元帅,以都元帅宗敏为太保、兼左副元帅,领三省事。宗贤宗敏皆王公重臣,如此任命,并不为奇;但在明眼人看去,却已清清楚楚看见了这道诏令之中,好大的一份相疑之意。
      原来完颜亮未贬之前,正是一身而兼平章政事都元帅二职,文则宰辅,武则统军,当朝大权已半在其手。但自召还上京,复了他平章文职,这右副都元帅却一直悬空。要知都元帅府东西分立,旗下各部元帅掌了全国大军,京中权柄,便尽在一左一右两帅身上。此刻完颜宗敏也还罢了,那宗贤平日最是与完颜亮不睦,军权由他掌了,那便分明是不许完颜亮动得一兵一卒的意思!一时间朝堂上下道路以目,料想这位曾经平步青云、一时无二的完颜平章,只怕是再要不了多久,就要走到头了。

      朝中窃窃,人心惶惶,都为那不可知的来日大变暗自打起了主意。济王檀道雄自也不外。这日退朝回府,想起群臣一个个欲言又止之色,正皱着眉头出神,忽听脚步急促,自己的正妻急匆匆走进室来,一见便拍起了巴掌,连声叫道:“王爷呀,王爷,你还在这里没事一般,咱们家的大祸,可眼看就要临门了!”
      檀道雄大吃一惊,原来这位济王妃亦姓裴满氏,若论辈份,还是当今皇后的本家姑母。今日入宫朝见,莫非从皇后那里得了什么消息?不由得额上冒汗,忙挥手叫侍从退了下去,将门窗尽都掩了,方道:“夫人你……何出此言?我好端端地,又不曾去招惹他完颜家的爷们,这祸……祸又从何而来?”
      济府以军功封王,但传到檀道雄身上,却从未上过战场,只在尚书省下挂了个文职。因了自己这外姓王身份,平日极是小心谨慎,从不与宗室来往。这时听了妻子言语,又是担心,又觉得好没来由。怎知济王妃斜睨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哼,道:“王爷,我来问你,你知如今朝中大伙儿最怕的变故,是出在哪位爷身上?”
      檀道雄一愣,他自然知道人人忧心的,都是朝政有变,从完颜亮这当朝第一人起,不知会牵扯出多大的风波。但只想着事不关己,决不出头便是。却不料妻子紧跟着又道:“那你又知不知晓,这位爷在圣上那里也罢了,却为何连皇后娘娘,也对他不满起来了?”
      檀道雄又是猛地一愣,这也是众臣百思不得其解处,都道妇人心海底针,但皇后对完颜亮这一变实在太也突然,不能不疑,不由得问了一声道:“……为何?”
      济王妃狠狠哼了一声,凑到檀道雄耳边,咬牙道:“还不是那位爷自己不争气,搞出个好名声来,却传到了娘娘耳朵里。这……狎戏男童……还叫娘娘怎样想!”
      檀道雄立时松了口气。他只怕事关朝臣,自家糊里糊涂卷了进去,但听得是这等事,虽然极不好听,却不关大事,神色一松,笑了出来道:“我还当甚么……你妇人家便是心眼小,这也值得着紧。娘娘不悦,也只对那完颜平章罢了,与外臣又有何干系?”
      却见济王妃猛然脸色大变,尖声道:“好我的王爷呀,你还被蒙在鼓里,你知那位平章大人狎的是谁?就是咱们家的宝贝侄少爷!”

      这一句,真如天外惊雷,只劈得檀道雄腾地跳起了身来,将案上文书都带得摔了一地,颤声道:“怎有此事?你、你胡……胡……”陡然间生生窒在那里,竟是说不下去了。
      侄儿与完颜亮相交逾年,檀道雄自不会不知。但那时完颜亮正在炙手可热势绝伦之时,他心道若得了左丞相一言半语,自是有利;但若仕途有变,也不过是私下的交情,扯不到济王府身上,是以一向并不理会,听之任之。数月前檀羽冲夜奔北京之时,也曾留书说道朋友有难,不能不为,却哪想得到这“朋友”,竟是应在了这桩事上!这时连说了两次“你胡……”,那个“说”字便是吐不出口,心头剧震,却已清清楚楚地一片冰凉了。
      济王妃看他神色,早知是信了,一抹眼角,索性坐在椅上抽泣起来,叫道:“我平日里小心翼翼,只怕哪里得罪了侄少爷,叫人说我这婶母不慈。哪想到还是……还是……他究竟有什么怨气,非要毁了我一家子不可……呜啊……”
      皇后与这姑母说起此事,原不过是为了妒意,却哪知,正撞着了这位济王妃多年来的一件心事。
      女真胡俗,兄终弟及。太祖阿骨打不传亲子,却将帝位让了四弟吴乞买,是为太宗。但到太宗立嗣之时,幼弟完颜杲已亡,又虑着亲子众多,恐争位有变,不知当立哪个才是。那时完颜亮之父,辽王宗干便道:“不能立弟,何不如汉家制,当立嫡长。”太祖嫡长子已故,遂立了嫡长孙,正是当今的熙宗皇帝。这一来太宗诸子怨念,岂有不直冲朝堂的?众贵妇私下说起,听者有心,济王妃立时想到丈夫一般地兄终弟及,檀羽冲却正是嫡长之位,若有一日皇帝高兴起来,亲生儿子的王位岂不……

      从那一日起,“长房”二字便成了济王妃天大的一块心病。眼看檀羽冲一日日长大,人才出众,文武双全,自己儿子相形下直如瓦砾之比明珠,愈发忍他不得。本来女真男子十六岁成年,便可从军,檀道雄也计议着以侄儿武艺,得了军功,济王府也好光宗耀祖。但几次提起,都被济王妃道:“冲儿年少,何不多等几年,待英儿成年了,兄弟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轻飘飘地堵了回去。今日这一件事发,简直是喜从天降,脸上却抽抽噎噎,假哭得更狠了道:“我英儿本领不如他,武艺不如他,年纪地位都不如他,他还有哪些儿看不过,定要闹到如此……现今连皇后娘娘也得罪了,这……”
      檀道雄想到皇后擅权,便在年前,只不过因一个内侍家事,便逼得皇帝杖了尚书省令,斩了三合将军人头才罢,何况这一次是直戳到了她心尖子上?当真骇得两手冷汗,在室中来来回回乱走,口中也只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济王妃斜眼看了半日,哭声一收,自齿缝间冷了声气道:“如何是好?便只看王爷你……你是要这个宝贝侄子呢,还是要……咱们一家子的性命富贵?”
      檀道雄猛地停下脚步,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言下之意,他自也已隐约想到,但真逼到面前时,双手发颤,口中嗫嘘了几次,却不敢说出了声来,也不敢与妻子阴森森的眼神对视,撇开头去,一声儿也不言语了。

      唐时韦后专权,中宗惧内,有乐工作歌笑曰:“回波尔如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这位檀道雄王爷虽不知史实,但自娶了裴满氏,与那熙宗皇帝却恰做了一对裴李,在妻子面前说什么也硬气不得。何况被“一家子的性命富贵”问上面来,口中不言,心内早已怕得慌了,喘了半日气,还是颓然坐倒了下去,低声道:“那你说……你说……不,是你看皇后之意,却究竟想要……如何?”
      济王妃心中,自是恨不能檀羽冲永远消失,再不要来碍儿子的前途才是,这话却不好直说,瞟着檀道雄神气,心中冷笑,还是将皇后的言语说了下去道:“娘娘说了,这等不贤不孝的子弟,留在京里,没的污了济王府门庭。只叫他去胡凯山,给老爷子和祖宗守着陵墓,也就是了。”
      檀道雄心底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道:“这……大哥毕竟只他这一份骨血……”
      济王妃终是忍不住冷笑出了声来,道:“王爷,此刻送走,还来得及。今日是闹到皇后娘娘耳里,若拖到他日,闹得上京满城皆知,只怕就……迟了!”
      檀道雄重重地嗐了一声,低了头连连叹气,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却是什么也不再说了。
      济王妃的嘴角,已挂上了一丝极阴狠、又极得意的浅笑,转到檀道雄身后,一面给他捶着肩背,摩着胸口,一面舌尖上温存柔和,一句句吐了出来道:“王爷,王爷莫气,你……你就只当咱们大哥,从来没有……生过这个不孝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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