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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海中的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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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从未去过的大海深处,有很多人身鱼尾的鲛人生活在那里。大部分成年人的脑子还残留着小时候听长辈讲述的关于鲛人公主的爱情故事或是鲛人会在夜晚沿着河流游进村子里虏走不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当鱼食的传说,但真正的鲛人中很少出现喜欢往人类地盘游还蠢到被人类发现的异类。
妫沥就认识这么一个鲛人,她是年轻貌美的鲛人少女,来到妫沥的住处,哭着祈求妫沥给她调制一副可以让她变成人类的魔药,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妫沥没有办法把她变成人类,只是给了她人类的双腿。作为代价,她离开水后将永远无法回来,否则就会立即溺毙。少女的双脚一踏上陆地,便拼命地向一个方向奔跑——几年后,也正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洋流带来了尸体腐败的气息。宿浪去打听的结果是那个少女的鲛人身份被发现,她所爱的人类迫于周围的压力把她送回了水里。
“也难怪,那个人一定不知道她不能回来。”妫沥很满意宿浪给她的交代,但并不显得高兴,“这个赌我输了,但是她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宿浪是妫沥的老仆人,连尾巴上的鳞片都已经开始褪色了,但他很注重自己的保养,妫沥从来不曾从他的尾巴上摸到其他鲛人身上常有的寄生贝类和粘糊糊的讨厌的红藻。宿浪办事总是慢吞吞地赶在最后一刻之前交代,还总和妫沥打赌:这次赌的是渴望变成人类的鲛人少女的命运,妫沥说她会最后忍受不了水对她的诱惑而冒着死亡的危险回来,宿浪则持反对意见。
宿浪说:“很多事情您是不会明白的……您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妫沥说:“也许。”
妫沥还很年轻,尾巴甚至还有再长长些的余地。她是东十海的鲛人巫女,受她恩惠的鲛人称呼她为“美丽而慈悲的海仙女”,讨厌她的鲛人骂她“瞎眼丑巫婆”,知道她的存在的人类(她怀着莫大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从船上拽下人类养在了大气泡里,过一段时间后她不感兴趣了,宿浪就会把那些倒霉的人放掉并消除记忆,但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都叫她“那个海妖怪”。妫沥不知道应该对这些称呼报什么样的态度,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还能记起很久以前,当宿浪的尾巴还很漂亮的时候的自己。她的头发应该是是蓝色的弯弯曲曲的,像海藻一样散开在肩膀,而现在头发一定更长了吧?她常常问宿浪,自己的头发到底长了多少。宿浪却很少回答。直到她有一天在游泳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头发缠死,宿浪才开始定期帮她剪一剪头发。宿浪说她很漂亮,而且一天比一天好看,如果把蒙在眼睛上的那块布条拿下来一定会更漂亮。妫沥喜欢恭维她的前两句,第三句让她抽了宿浪几十鞭子,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提。
妫沥的性格反复无常,巫女并不受限于鲛人中本就宽松的律法。她高兴的时候就做点自己以为的好事,不高兴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她不喜欢用鞭子抽宿浪,但这种办法能让她的怒气很快消散。宿浪的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她每次摸到,心里都很愧疚。
巫女的能力并不很神奇,妫沥有这种能力的原因是她是巫女,而且巫女的能力只能被巫女拥有,这是鲛人中传下来的老规矩。
这天,当西面的海流开始带来冰冷的海水和成群的美味巡鱼时,妫沥在宿浪的陪伴下上到海面,想要抓住一只来捕鱼的海鸟带回去当某个药的重要部分。一艘大船从旁使过,一个人从船上被扔了下来。那人会划水,只是跟不上船的速度,很快耗尽了力气开始下沉。
妫沥说:“我不想让他死,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扔下来。”
于是和以前一样,这个人被装进了妫沥的大气泡里,被宿浪带回海底。
那个人醒来,冷静地问看着他的宿浪:“我被你救了?”
宿浪说:“不是我,是巫女妫沥救了你。”
宿浪把他们的对话告诉妫沥,她想起这是她第一次把不是自己主动拉下来的人类放在气泡里,有点茫然。她问宿浪:“他是个怎样的人类?”
“雄性,很年轻很强壮,黑头发黑眼睛,呃……”他为难地说,“您知道,在我看来,所有的人类都一样。”
“真是奇怪,你有眼睛却不懂得怎样有效的运用。还是我去见见他,我对他可好奇啦。”妫沥说。
“您不应该如此贸然……”
“‘凡事都有第一次’和‘万事开头难’都是人类的谚语,我觉得说得有一点道理,我想去见他,宿浪。别阻止我,你没办法的。”妫沥固执的生硬口吻,宿浪早就习惯了。
宿浪坚持陪她去。
“就是我救了你。”妫沥对气泡里的人类说,她希望自己的脸没有面对错误的方向。
“我知道。”
“我的名字是妫沥。”
“知道,我叫马冀,水手。”
“马冀,我很不满意你的态度,不过我现在不会太介意。”妫沥说,“我没有让你淹死,因为我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被扔下船。”
“没发生什么。”
“你不想活着回去吗?”妫沥第一次和人类面对面交谈,就碰到了这个古怪的家伙。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巫女的能力中没有“读心”或“使人口吐真言”的秘诀。
马冀不在乎地笑了几声,说:“你威胁不了我,鲛人。”
“怎样你才能告诉我?”妫沥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啐了一口,“让我死得痛快点吧。”
妫沥认为,她和人类的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已经以失败告终了。
后来那个叫马什么的人类,她交给了照浪处理,自己再没关心——本来也只是好奇,好奇心褪了便没有在意的理由。倒是宿浪不知怎么打听出了那个马什么的事情:他本是某人类小国的王储,被一个有野心有实力的兄弟废掉后就当个水手混日子,不想到了海上还被兄弟追杀,结果就自己跳了下来。
“我听不懂……”妫沥不觉得不懂人类的事情有什么丢人。
“您不用懂得这些。”宿浪也说。
妫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宿浪……我想看点东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可以解释一下吗?”
“什么都好……我想……看见。”妫沥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轻轻地说,语气似乎很不确定,又有一些迷茫。
宿浪重重地叹息:“我认为您还是太任性了。”
那天宿浪的话,妫沥很快就忘记了。
类似的想法以前她也有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清楚的说出来。
很想看见……很想看见……很想很想看见……
宿浪总是把他所看到的说给她听,但这样能够满足她的愿望么?宿浪所描述的颜色,宿浪所形容的形状,宿浪用语言表达出的那些动作,她只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她想告诉宿浪,她想看见,她要看见!冲动多少次像潮水从肺腑涌向她的舌尖,差一点就要涌出她的唇,只是霎那间的迟疑,潮水又退去了,一切变得平静如初。
这次也是一样。
但宿浪不可能把她的话轻易忘记。
“您听过‘东十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