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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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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BGM:Battle Without Honor Or Humanity
清晨雨停时,全城还在沉睡。
失去夜灯的浓妆艳抹,大楼的皮肤还没来得及遮盖丑陋的雨痕,像老战士身上的疮疤,历经一生也无法痊愈。刚刚下了夜班的大岛雪在迷蒙的天光里踩着枯枝树叶,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她早早就把大门钥匙握在手里,结果拐过楼梯角,她看见丈夫醉倒在家门前,她气恼地蹲下身推搡他,却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僵硬,粘贴地面的面部、手心皮肤爬上密密麻麻的褐色尸斑。
接到报警电话的十五分钟后,警车载着坐在黑魆魆的车厢里的她朝向目的地行驶。其实本来可以更加迅捷,坐在她对面的佐佐山耽误了五分钟。
“意外地适应性不错呢,训练后昨晚睡得好吗?”佐佐山惺忪睡眼,揉了揉草草浇淋冷水的短发,衬衫纽扣松落了最上面两枚,草草掖了领带因沾水而湿重的尾尖。
通体密闭的车厢没有窗户霉味浓重,车子颠簸得令昏沉的头脑更渴望沾上枕头,六合冢弥生想象窗外景色。
“不是我打消你的积极性啊,如果你做执行官只是为了拯救另一个人,我真的奉劝你回去接受治疗,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出事了我不会动一根指头去救你,小小姐。”
光线严重不足的境遇下,她只能窥见佐佐山喉结滑动一下的轮廓。
“19岁前,我还自由的时候是个工科生。教授把五颜六色的溶液装进大大小小瓶瓶罐罐里,连带那些小白鼠小白兔交给我们,并赋予我们用前者杀掉小动物们的权力,那些小动物濒死前的潜力可是不容想象的哦——所以别忙着同情我,或许你还活不到我的岁数呢。”
“而现在不是一样吗。”他把玩手里的Dominator,就像喜新厌旧的孩童对一把相识八年的老玩具枪,损坏也不足可惜。或许真的希望它彻底坏掉。
“接受治疗就能重新回到社会,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她终于开口驳斥。
汽车停稳,大门从外面开启的瞬间,佐佐山面朝袭来的光明笑了笑。“这么有觉悟,就祝愿你的未来和期许相当吧。”
死者大岛诚,50岁,系统判定体力劳动者,除了贪杯导致血压微高于正常水平外身体健康。和先前案例中的受害人一样,死在深夜睡梦中,同样由于惊吓过度致死。
“他和先前三名受害者有交集吗?”
“目前所知,没有。”狡噛慎也脱下底部沾满泥泞的鞋子,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走进了死者的屋中。
死者夫人还在嘤嘤啜泣着,这时几个电子狗追踪器已经开始遍地搜寻证据,调查部也送来了最新报告——监视器里只录到了死者独自踉踉跄跄走回家,结果倒在门边睡死的画面,由于地处拐角房间,在他夫人大岛雪发现前没有任何人接近此处。
“夫人,请问您认识这些人吗?”狡噛慎也拿出前三名受害者的照片一一摊在桌子上,对方朦胧的泪眼仔细扫过每张脸,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丈夫为人性格比较孤僻老实,那些同事我大都认识。”
“冒昧问一句,他经常醉倒?”
大岛雪的脸上呈现出尴尬的神色,她肯定道:“是的,近期工作压力增大,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您所见,我们家的家庭条件不是很优渥,需要他继续工作……”
“Psycho-Pass有异常吗?”
“据他说是恶化了8点,不过还在正常范围。”大岛雪擦拭眼角的泪水,“警官先生,请问照片上这三个人……”
“没什么。”征陆迅速接茬,上级要求他们对此事保密。况且目前大岛雪浑浊的色相也不宜听取这些催人不安的情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您和丈夫大岛诚在什么时候相识?”
或许是年纪相仿更容易令人产生信赖,大岛雪的神色渐渐柔和,情绪也开始稳定下来。“那大概是25年前的事了……”
“还蛮久的,没有听丈夫提到照片上这三人的名字过吗?”
她苦索一阵,好像在和逐渐老化的脑袋进行激烈斗争,用力撕扯的头发,最终还是牵强地勾了勾唇纹,“很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别勉强,夫人,先休息一阵,”狡噛慎也低声抚慰,“不过一会,恐怕还要麻烦您和我们一同前往警署,接受心理治疗。”他转过头对佐佐山命令道:“去看看搜查成果。”
大岛雪佝偻着消瘦的背部,脊骨从颈部皮肤支楞出来,像一道低矮绵长的山峦,一把宽齿梳,把空气梳出毛剌剌的边角,刺得弥生双目阵痛。她很清楚,作为受害者家属连难过的权力也被剥夺。弥生发觉自己难以驳斥出口。目光过于动摇又灼热,大岛雪红肿的眼睛朝她的方向投过来。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手心与对方血管筋络突出的手背相贴,感受到温热的泪水从指缝流走。“放心,接受治疗后很快就能回家,很快。”
老妇人忽然噙住抽噎,充溢泪花的双眸定格在弥生的脸孔上。“虽然不知道是否与案件有关……”她舔了舔唇,“最近他似乎背着我和一个男人联系,他曾告诉我千万要保密,但我还是……”
弥生蹙了蹙眉,女人无意识紧攥着她的手,好像急需从警官的身体汲取些勇气。
“不要慌。他是谁?”狡噛慎也拉过一只椅子坐在妇人身旁,“您可以选择信赖我们。”
弥生看见他目光如炬,在灰沉沉的天光里勋章般楞楞发亮。
“……市长先生。”女人说话力道很轻,整个人却耗尽精力般僵枯在椅子上。周围五米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脚底板下渗的刺骨寒意。
回到总部等待搜索票下达时,时钟已指向下午三点过半,一系人员都挤在一间办公室泡面充饥,不知是迟来的早午餐,还是被迫提前的晚餐。落地窗外阴天蒙蒙透出白光,那是太阳的轮廓,雨后的湿润闷热愈加令人窒息。几只白鸽在触手可及的低空中绕着树冠来来回回盘旋。
“保险推销员,记者,画家,工程师,劳工,现在牵扯一名高官。这他妈越来越像妓女的客户单了。”佐佐山随手撕开蔬菜料包,悄悄倒进了狡噛慎也那碗里,斜瞥浑然不觉的监视官一眼。狡噛不断地致电市长办公室,线路持续不通。眨眨眼皮,揉了揉干涩的眼球,他掀开杯面盖子,一大团白雾喷薄而出,他皱了皱眉,煞风景的蔬菜末标本般熔进一层油。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怕对方不信,佐佐山在他眼皮底下冒着舌头被灼出血洞的危险呷了口汤。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心理学不要用在这无聊的方面,好吗,少爷。”
身边的空位突然被填补,沙发垫下陷引得他错开视线,六合冢弥生伸出双手,动作轻悄地把新一碗泡面递到他手里,并端走了被两人推来搡去的那一碗,复又走回办公桌前,翘脚靠着椅背,就像昨晚坐在他车上的姿态,只是举手投足间少了些许拘谨。
回过神来佐佐山的双唇附在他耳边,蓄意压低的声音充满调笑意味,不必细想就知道头盖骨下大脑沟壑正构造怎样的画面:“你办了她?”他伸过一只胳膊绕到他脑后,作势把他按进面碗,对方终于老实闭嘴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