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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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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绝境有绝景。她曾在苦寒恶劣的天气,邂逅最瑰丽绝伦的景致。
在那双曾阔满钢筋森林与霓虹灯海的眼睛里,北极的天地黑白分明,周身是无穷无尽的皑皑白雪,山峦连绵起伏,为极夜剪出棉蕾丝花边;爱斯基摩人的拱形冰屋,水晶象棋般星罗棋布。
群星璀璨的天幕,忽然被数千万顷熊熊火焰烧殆,色彩斑驳炽烈,像泼淋了红玛瑙绿翡翠粉钻石的液体混合物,漫漫扬威洋洋洒洒,孕育成千上万只斑纹独特的彩蝶,毫不吝啬地垂赐恩典,以赴死姿态冲向大陆,如争相亲吻一匹毛色雪亮的骏马。它们倾入冰湖,荡涤每双眼,点亮每座冰屋每场梦,色彩褪淡前又演化成巨手,抚摸着叩响她的额头,在她心口激荡出一曲旋律。
比系统自定闹钟早一步醒来,借着从外面透过门玻璃的些微亮光,走到盥洗室,橘黄色的取暖灯光照亮一团尘埃,弥生拧开花洒,温暖的水流如同深海尖嘴小鱼,游过她的身体曲线。
这是正式加入执行官行列的第一天。
接受心理治疗的大半年里,失去音乐相伴总令六合冢弥生心无定所,思绪从一方空间飘向远方,未来,与过去。许是思念深重,昨夜梦里回现了曾经为创作取材而独自涉险北极的时光。
康德说:美的到来伴有无尽惆怅。弥生深深记得,全身血液如进入冰冻期的河流,苦痛捱过漫长凄寒的极夜,终于目遇极光时内心的情感:融合猛虎般激烈狂放勃发的震撼,与细嗅蔷薇的忧伤——美丽总是短暂的,正是短暂才成就了它的永恒。
人世间万物都像经纬万端的布匹,需要矛盾才能编织而成。
所以,当她拾回满腹灵感,登坐上回国的飞机,目光飘向窗外,落进已经浸泡在黎明时分的北极时,不舍揪得内心隐隐作痛。结果,挟有这样强烈情绪波动,双脚刚刚踩上故土,冲回练习室谱写作品的情欲正浓,一只摄像头无比精确地瞄准她的身影,大头人偶横现身前,向她飙升的Psycho-Pass发出亲切而不容抗拒的警告。
打从那几名黑色西装打扮的执法者把她架入治疗所,她就打心底连带着对那套装扮产生抗拒。六合冢微微蹙起眉头,颇为陌生的目光打量镜中倒影,整理好领带,墨发拢成高马尾。
凭心说,被迫接受心理治疗前巫女系统一直都对她还算照顾。且论根据她自身条件为她选中音乐家这份职业刚好合乎她的理想,还有什么比自由与归属达成一致来得更令人欢欣。而她对巫女系统同样心存感激,只在看到一些不被认可的艺术家,怀疑偶有冒出,像啤酒的星点气泡,很快消失不见。
监视官宜野座伸元正站在门外等待她,镶嵌在秀气脸孔的双眸淡淡扫过她,目光里并没有挫败抑或取笑,冷漠硬质概念化,不知是否有被迫意味。像他架于鼻梁上的平光镜,也像系统本身。
“很抱歉你刚上任,我们就要开始行动。”宜野座边走边说,“与世隔绝八个月的你应该不会了解那宗悬案,不过没关系,我们会简单讲述给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自动感应门,四张已不算陌生的脸孔扭过来,狡噛慎也点头微笑,目光迅速回到屏幕,征陆朝她挥手致意,唐之杜涂染艳丽的十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红唇叼烟回头,沙哑着嗓音问好,倚靠着桌沿的佐佐山为她点燃烟卷,自己也叼一根,俯身凑到唐之杜唇边点燃后,嘴角恶劣咧开,朝她的方向吐露硬币大小的烟圈。
“哎哟,欢迎加入执行官队伍,听说你先前说执行官就像家犬,是吗?”不顾身后狡噛的劝阻,皮鞋顿地打出浮躁的旋律,佐佐山光留朝弥生一步步靠近,直到烟头火星距离她深蓝双眸仅有一线之隔。
“叫声前辈听听看?”
粘腻目光蓄意激惹,兀自上下打量眼前的美人,六合冢弥生始终面色如霜雪。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是预谋从她的下巴尖一路挑逗到臀线,还是相反,已然毫不重要。下一秒,对方常久拨动琴弦的十指握成拳,从此以后,那只拳时常和佐佐山打起不甚愉快的交道。
下巴遭受重击,牙床险些松动,颈椎以折断的角度仰向后方,佐佐山踉跄着倒退两步,滚烫烟灰飞驰而出,狼狈挂彩一侧睫毛,他浑然不觉忘记腾手去拂,比起蛋白质焚烧,下巴处更为火辣直接的痛楚令他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整系列反应引得众人瞠口结舌,随之隐隐发出幸灾乐祸的鼻音。狡噛慎也偏了偏头,口气慢悠悠地代替佐佐山向弥生道歉,反手拖拽罪魁祸首的条纹领带,踢皮球似的丢到征陆和宜野座那边,弥生望过去,发现宜野座的双肩轻微颤抖着,而坐于沙发上的征陆智己则双手捂住整脸,掩耳盗铃般表现出不忍目睹的模样。一股火烧得口腔发烫,佐佐山大声怒骂着扯开征陆的双手,果不其然撞上一张窃笑的脸。
六合冢弥生碰了碰唇,不知道是否该对场面做出些许反应,一只手掌拍向她肩膀,温热却不潮湿。狡噛慎也站在身侧位置,示意她抬头看屏幕里记录的犯罪现场。
佐佐山啐一口血沫,乖乖昂起下巴方便征陆为他擦药。
“妈的,搞艺术的艺术家比艺术还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