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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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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名裹了身破旧棉衣的青年男子就上前一步,赤红着眼死死瞪住门口那两人:“咱云隐镇不欢迎外人!你们——”
李教头比个手势,立马有士兵将那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按下,止住他未及出口的话。
“得罪了,两位!”李教头两手抱拳,咧了咧隐在胡子下的一张厚唇,“两位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哇!这客栈掌柜的今儿一大早刚咽了气儿,我们正在这儿办案咧,你们就——这地还真是不好办呐!”
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隐隐几分动容,倒是黑袍男子先开了口:“大人莫怪,确是我们惊扰了。不过,我兄弟二人行走江湖前,也曾供职县衙,吃过些薄奉。尤其我义弟漠夜,师从京城‘追风’名捕,虽说天资愚钝,该也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完他一席话,漠夜那脸色好似掀翻了染缸,青紫红黑,变幻莫测,由一身白衣衬着,分外有趣。终于,他咬牙切齿地凑到戒森耳边:“我怎么不记得你还认识什么京城的‘追风’名捕?”
戒森眄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是不认识。”
漠夜一惊:“那你还敢乱说?就不怕被人识破?”
戒森漫不经心地挪开眼:“此处消息闭塞,勿需多虑。再者——”他手腕一翻,将袖内的陈旧册子隐去:“死人的事,你还不清楚么?”
漠夜意会,挑眉斜勾了唇,随即拍拍他的肩,大笑出声:“是啊,想我‘捉影’之名也不是江湖上乱叫的!这位,呃——李教头是吧?不如就让在下帮你把这案子破了,也好换我兄弟二人的栖身之所。”
李教头捻着两撇胡须,紧皱了眉很是迟疑。漠夜趁机拨开人群,蹲下身子就对着那尸体一番扒捏,仵作的架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小半盏茶后,漠夜停下动作,拍拍雾白衫子站了起来,竟是一脸肃穆地转向李教头:“方才你道他是何时死的?”
“今儿个一早哇……”李教头被他这么一看,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王头第一个发现,也就该在辰时三刻以前呐。”
漠夜缓缓摇了摇头:“不,他死了至少有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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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大堂里一片静默,空气好似凝滞了般叫人透不过气来,好半晌才有人哆嗦着声音道:“不……不可能!掌柜的不久才……才过我那儿拿了几瓮老酒,就,就前天……怎,怎么会……”
不消片刻,那细弱的尾音便被冷风狂暴地吞噬了,只留下硬邦邦的一室森寒。
漠夜撇他一眼,不置一词,侧身对戒森道:“你过来看看,这气——你可认得?”
戒森略一迟疑,方才探出手来。那手苍白纤细,棱角分明,乍一看竟像是枯骨一般。周围众人俱是倒抽口气,漠夜却恍若未闻,执起那手临空几势虚画,目光炯炯地等他开口。
约莫半柱香过后,戒森默默将手拢回衣袖,视线射向满面疑惑的李教头:“大人可知这掌柜的素来有何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掌柜的尚未娶亲,哪来的人亲近咧?”李教头冷冷一哼,涨得紫黑的脸朝向身前两人,“倒是你们,我这地好言好语不听,还胡乱闯入命案现场,尽掰些怪力乱神的鬼话!以为这地就能把我老李蒙混过去了?”
有了李教头这句话,众人不觉也跟着底气足了,挥舞着拳头纷纷举证。
“就是!他们定是跟妖女一伙的!说什么掌柜的死了半个月了,其实是要帮妖女脱罪!”
“说的没错!死了半个月的人还能说说笑笑,你这话骗鬼去吧!”
“掌柜的一辈子都耗在这镇上了,我们还能看不出他是死是活?”
戒森见此情形,索性低眉敛目安然养神。漠夜发觉,不由得苦笑,认命地气沉丹田,出声压过了一室嘈杂:“李教头,既然你信不过我们,我兄弟二人也不便强留,不如就先行告辞了。”
“慢!”李教头眼中精光一闪,竟带上几分毒蝎似的阴冷,“乡亲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我可不敢这地就放你们走呐!反正客栈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们就同这两位小娘子做个伴,也省得我担心她们的安危咧。”
话毕,李教头两手一挥,身后一队士兵立时将四人团团围住。待到看够热闹的镇里人鱼贯出了客栈,忽地大堂一暗,又只听得一声沉重的落锁,那些士兵方才训练有素地四下里散开,隐入浓厚的阴影里,小心盯着店里这四个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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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漠夜不尴不尬地看向依旧临桌而坐的苏念二人,“那个,我们这是……咳,被软禁了?”
烟儿扬头,冲他嫣然一笑:“没错,不过总比被关进军营里要好上几分。”
“哈?”漠夜挠挠头,干笑两声,“真是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什么忙。”
“至少你们如今有了住处不是?”烟儿笑吟吟地取来热水和茶叶,新又拿起两个杯子,分别替漠夜和戒森斟上。
顿时,茗香四溢,袅袅白烟总算让空洞的大堂里暖了些许。
“你道掌柜的死……已逾半月,可是真的?”
苏念陡然发问,让其余三人都不由得一怔。戒森缓缓抬眸,盯了她片刻才道:“人死魂消,肉身失了性灵,于是血污淤积,化为紫色斑痕,谓之尸斑。尸斑初成,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得见,此时,指按则斑消,尸动则斑移。及至三个时辰之后,指按而斑微褪,尸动而斑低沉。乃至一日又半,则尸斑再无变化。掌柜的尸体于辰时三刻发现,如今不过巳时,纵然他是死于昨夜亥时、子时,尸斑也不该经按压而无分毫变化,加之掌柜的体温奇低,漠夜才会有此一说。”
漠夜连连点头:“说来你们可能不信,除了他死的时日,那掌柜的还似招惹了什么厉害的妖物——我见他额间隐隐一抹青黑妖记,堪堪锁住了他的生魂。正因如此,那副躯壳才能勉强撑到今日。”
“妖……”苏念低了头思虑再三,“这儿的小二哥倒是说过,天云山里住了个法力高强的妖怪,每年得靠壮年男子生祭,而祭品的死状——便与如今掌柜的几分相似。”
“噢?有这等事?”漠夜双眼一亮,探前身子正待细问,却被烟儿一声娇笑打断:“两位官人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怎地好不容易寻着了落脚之地,倒只顾着谈些死啊妖啊怕人的事儿?现下——”
烟儿意有所指地转眸扫视一周,提醒他们如今四人的处境:“眼看这日已近午,是该考虑下民生大事了罢!”
“哈哈,姑娘说的是!”漠夜笑着拍拍自己的肚子,“民以食为天。经姑娘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这儿早开始唱空城计了!”
“好在东西倒是现成。”戒森淡淡瞥一眼不远处半倒的菜筐,语调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如此,二位官人便稍后片刻,待我跟姐姐去做些好入口的饭菜来。”
说着,烟儿顺势拉了苏念起身,一同拾了半篮菜蔬往后院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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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阻我?”苏念坐在铺了软垫的暖木椅上,冷冷看着烟儿动作娴熟地淘米切菜,“你口口声声说要救我,却不让我去军营里找戊衡——你知道的吧?他们打算把戊衡当作今年的祭品,献祭之时就在除夕之夜!”
烟儿闻言一滞,随即取了块丝绢擦去手上的水渍:“噢?都已经想到这层了,看来我又小看你了呵,念儿姐姐。”
苏念被她眼里意味不明的冷光刺痛,禁不住往后缩了缩,旋即又咬牙挺直了脊背:“不仅如此,这镇上人明明都不认识你,将你看作跟我一道,偏偏那李教头对你礼遇有加,且你又说你本是奉命监视我——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奉的正是掌柜的命令,而李教头,更是因着掌柜的关系才这般看重你。如此说来,你便是那个与掌柜的最亲近之人了。”
“啪!啪!啪!”烟儿巧笑倩兮地为她鼓掌,“不错,不错,分析得头头是道,真真叫我无可反驳!然后呢?是不是该到了小女忘恩负义,借着掌柜的信任杀人设局,骗李教头将你那宝贝戊衡捉了去,权作今年的祭品。甚至,在你眼里,我便是那个藏身天云山杀人不眨眼的妖孽?”
苏念张了张嘴,正待言语,却突觉眼眶一热,须臾便尝到满口苦涩:“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为何,为何——”
见她强咽下呜咽的楚楚模样,烟儿不由得放软了目光,走上前将她轻轻环进自己怀里:“念儿姐姐……念,不要哭。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来不哭的。你说过,我哭的时候便把你的泪都流光了,因此每次见我哭,你都觉得特别难过。你看,我现在不哭了,你抛下我一个人这么久我都没哭。我不怪你,从来不!所以念,你也别哭了。”
“告诉我……拜托!把一切都告诉我!”苏念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就像溺水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烟儿,我总觉得我很早很早便认识你了,甚至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为了你!可是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烟儿,我累了,不想再这样猜下去了……”
烟儿为难地撇开视线:“不是我不想说,只是——”
只是一旦说破,两人便当真无缘了。这是她的劫数,是直插入她心脏的一根刺,逃不掉,也避不了。
苏念抬起迷蒙的双眼,苦笑着放开烟儿,转而轻抚上自己明显浮突的小腹:“还是不能说吗?是啊,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能如何……毕竟,这一世我还是戊衡的妻。”
她在逼她!
烟儿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静静看着眼前这熟悉到近乎陌生的人。对啊,她怎能忘了?她是苏念啊,是她苏芦烟唯一的念儿姐姐——洞悉她最脆弱的逆鳞,小心呵护。
她只是不知,这有一天也能成为她手里最致命的利器!
“呵呵,是啊,我差点都忘了。这一世的你,已为人妻。”烟儿忽地柔柔笑了,美得出尘绝世,仿佛山里那片终年飘雪的芦苇田,不似人间所有。
“如此,我便带你去见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