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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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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陌湮从万剑阁中出来,已是近黄昏,远远的看见横翠山顶的断崖边立着一个烟绿襦裙衣袂临风的女子,正是上官慕薇,她正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断崖,发髻上簪着的赤金花钗的流苏一闪一闪晃亮了她的脸,耳旁的夜光珠上还残留着夕阳的余光,温润的闪烁着.秦陌湮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这一去真是好长时间,上官慕薇头也不抬的说道,最后都议妥了么.
还不是些毫无新意的套话,江湖安定,人心所向,沈天最后终于说动在场门派立字为盟,由武高者出任盟主,以逐鹿号令群雄,若是有背信违约者,当天诛地灭.秦陌湮笑道,听得我都生厌了,想来沈天那一辈的人,都惯于这么说话.
背信违约,天诛地灭,上官慕薇冷笑,他们能想出来的就这么些么,若是世上真有天诛地灭便好了,怕是连沈天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个法子维持不了多久,总会有人跳出来打破的.
方才你也见了,江湖里稍微有些本事的都齐齐聚来了,秦陌湮笑,慕薇你不知道我是有多想杀了这些人,再一把火把这里移为平地.
上官慕薇淡淡的笑了笑,真正有希望坐上盟主一位的,一个是你,一个是请动尹兰初的韦逍遥,还有就是碧云宫的宫主柳碧,点苍的南秋叶,这四个人在江湖中论名声风头和实力都算是佼佼,但柳碧他争不过你,他虽然是江北一方枭雄,手底下却未有能在论剑上与他人抗衡的角色,碧云宫首座柳困烟虽然厉害,但充其量不过是宋桥白庭月一流,抗不过尹兰初或是南秋叶.且他柳碧毕竟年岁太小,阅历不足虽狠毒有余,在你手底下想要翻身,还要十年八载.若是你坐上了盟主的位子,到时候四皇子就真奈何你不得,你算是彻底从他的手下脱离出来,不再受制于他,这于你,也是求之不得的吧.
柳碧想要斗垮我,十年怕是也不够,至少还要三十年,等我什么时候老眼昏花心力不济,说不定就能让他找到可乘之机打一个翻身仗,不过眼下,他是绝没有这种指望.秦陌湮轻声说道,所以我对盟主一位势在必得,若是真被我把握住了这个契机,或许那就会是我人生的颠峰.
所以我替你争,上官慕薇轻描淡写的说道,眼睛仍是望着脚下,秦陌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横翠峰断崖下一片云海缭绕,被夕阳一照艳如桃李,一眼望不到头,只看到一大片鲜红的云海,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从这里跳下去,就会投身入那一片云海之中,非但不会下坠,还会羽化而飞,世间所有的烦恼根由都将不剪而解.从断崖下直刮上来汹涌的大风,自脚底向上而冲,但着一股凶恶的寒气和凛冽,仿佛要把人整个的撕成两半.
好美的一片云海,秦陌湮喃喃说道,世上若真是有羽化而飞的轻功,我倒是真想投身一跃,被那层层云海拥抱.我差点就要忘了,这下面其实是万丈的深渊.
上官慕薇淡淡的笑了笑,临渊一跃,若是能投身那片云海,羽化成蝶,那倒是好事.
秦陌湮受不得从悬崖下刮上来的寒风,顿时咳嗽起来,这风实在太凶了,多吹一会人都感觉生疼,他反手堵着嘴开始咳嗽,边咳边如是说道.
山顶的夜露要寒得多,还是回去吧,上官慕薇说道,夜露马上就要降下来了.
黄昏之后,就是昏沉的夜晚降临,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像是从宣纸背面渐渐渗出的浓墨,一点一点的盖下来.天边有满月,惨淡犹如少女苍白的脸,满天的星斗,因山顶的高而越发的显得大而明亮,仿佛伸手可及,像是多情女子的眼泪涟涟.
空气里弥漫着盛夏特有的绿色植物的清凉和湿热,暮合山庄里的垂丝海棠又开了,这样艳丽风情的花树,在那个如坟墓一样寂静的暮合山庄里每年开着,垂下千万条开满红花的枝条,像是章台的柳树,随风舞摆着.万剑庄里没有垂丝海棠,这样一个修筑在横翠山顶远离江南的庄园里不会有那样妩媚多情的花,过眼只有长青松柏,树上仿佛总是笼罩着不会融化的寒霜.
这个时节,垂丝海棠的枝条如廊下的珠帘挤满人眼,这个时节,江南的天空格外的碧蓝,连云都很少,庄前的那一条漓水上又会漂满红花,像泡沫一样聚拢和消失,一直流出暮合山庄.
那个总是烟雨蒙蒙的江南,那个由青石板和乌衣小巷构筑起来的江南,河边有青丝垂柳,垂柳下有抱着画卷眼波温柔的女子,长剑少年鲜衣怒马,柳丝长,却系不住少年情郎的良驹.夜短情长,说不尽的相思温柔.
上官慕薇突然想念起江南来,想念起那个曾见证过她大部分时光年岁的烟雨江南,她终骨子里还是眷恋着那个地方,就连当年她离开暮合山庄,都未曾离开过江南.那里有太多的人和事牵绊住了她的脚步和眼睛,她还是希望能借着那一点的回忆和往事为生——那样如烟花般灿烂而又迅速破灭的年少.她还记得秦陌湮在画舫上对她说道,倘若来世,你定是个抱着画卷站在江南垂柳下的温柔女子,她亦希望是如此.
命运离奇的把她的人生截成两段,前半部分是关于一个叫做胭离的少女,后半部分她叫做上官慕薇,这个人生的分界点是如此的清晰和离奇,胭离,上官慕薇,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胭离是她性情中倔强明媚而又少不更事的部分,喜怒哀乐都异常的强烈,得不到最后就不惜一切的去破坏掉.上官慕薇则是褪去了倔强明媚和少不更事的她,喜怒哀乐都变得淡薄,冷冷清清的说着话,冷冷清清的笑着,放纵了本性中的狠毒和狡诈,她发现自己从骨子里越来越像华莲,这大约也就是为什么华莲会那么的看顾她,只教她一人莲步轻舞,她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内心的怨毒像一头猛兽,在被放纵之后就越发的膨胀起来,由此滋生的诡诈,奸猾,寡情薄义成就了一个上官慕薇,若不是遇见了秦陌湮,那个带着国色一同出现的男子,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她其实本性好杀,也喜欢财富珠宝,声名权势,她纵情奢华,挥金如土是因为并不想亏欠自己.
房门前有人轻叩,一个疏落的影子映在了惨淡的月光下,伴随着轻叩声的还有几声咳喘,上官慕薇知道那是秦陌湮,却只是走到门前立着,也不开门,静静的听着那叩门声闭起了眼,一下接着一下,像是在心里叩起了回音,空荡荡的有风狠狠刮过.
叩门声渐渐的停了,叩门的身影在月下微微动了下,转身便离去了,脚步声越来越淡,及至到最后再听不见.上官慕薇低下眼去,静默了半天,终于伸手打开了门,门外早没有了人,只剩下一地惨淡苍白的月光,和那在月色下不住晃动的树影.
上官慕薇慢慢走了出来,在门外面站定,似乎是想寻找那个叩门的人忘记带走的影子,伸出手指去触摸冰冷的门板,不自觉的去模仿那个人的动作,他是以怎样的姿态,以怎样的神情站在这门外的呢.
夜间的寒露降了下来,渗进衣衫更觉寒冷透骨,夜风中重又响了那极轻的咳喘声,像是悬在草叶尖的一滴露水,在风中摇摇欲坠.上官慕薇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转过身望去,那远处的回廊底下,树影纷乱中立着的一袭海棠红锦衣的英俊男子,面上正带着微微的笑的,不正是秦陌湮么.
他就这样在枝底立着,她也就这样在月下转过身来,他说话她听不见,她说话他也听不见,他们隔得实在是太远,远到话一出口就流失在了夜风里无法被传递.那些沉默而又暧昧的动作到底代表着怎样两个无法靠近的人那支离破碎的思慕,一路走来,最后还是转入了死角,于是只能这样回身遥遥相望,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