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21、第二十一卷

　　这已经是商珑雍第二次到暮合山庄,比前次来时庄中又多了许多楼阁,秦陌湮吩咐下去让她在碧梧阁住下,侍女过来引着她先去梳洗.商珑雍生性羞怯,自然不敢在庄中乱走动,在庄中遇到其他生人也是不善应付,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能钻到地里去的模样.左鹛和江悉雁都说这个商大小姐竟和那商风袅不像是一脉血亲,虽然初到山庄的第一天商珑雍就想去拜望表姐,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不得见她,问起侍女来皆说不清楚.
　　最近庄中的事多些,秦陌湮一时也不得分神去关照她,只教江悉雁好生照应了她的起居,叫她平日里可以去临风小馆或是上官慕薇的珠泪阁走动.因与舒柔并不相识,商珑雍自然是不敢贸然打扰,于是珠泪阁倒还去的多些,上官慕薇不在,自然是康琳招呼她,康琳虽然比她小上了两三岁,但说话做事竟比她还得体些,两个人倒还有些话说没有那么拘束.
　　商珑雍深居家中,康琳又是长年未出过山庄,对外面的事情自然都知之甚少,能说的无非是些极陈旧琐碎的事情.知道商珑雍一直对没有见到表姐而惴惴不安,康琳倒是笑了起来,既然夫人没有说见你,怕是也有事在身不得空,你也不必挂心,等夫人闲下来了自然会记起你.
　　商珑雍只是点了点头,话听进去了多少倒并不可知,康琳正在收拣各种首饰,招呼了她凑过来一一看起来,镶金玉搔头,珍珠花钗,金丝绞成的束发络子,半翡半翠的玉石坠子,玲珑花鸟玉佩,玉镯子,金手钏,及至各色戒指,放眼望去真的是珠光宝气照花了眼,康琳冷笑着说道,这算些什么,你没有见你表姐,夫人她那房中的首饰还多些,戴了一天就换下来了,不能丢更不能变卖了,于是就堆在屋子里,如今都好几个屋子了,真是羡煞了人.
　　这珑雍知道,商珑雍轻轻说道,珑雍也是好生羡慕表姐.
　　康琳看她的神色,知道是自己说话重了,转而笑道,珑雍小姐若是羡慕夫人,那康琳不就是要羡慕珑雍小姐了,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攀比的,小姐说是不是.
　　商珑雍也生涩的笑了笑,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好,康琳送着她出了珠泪阁,回去的时候要经过步莲廊,商珑雍以前来山庄里就见过了这条回廊,但走着还是第一次,她还记得当初盛装的表姐走在这金灿灿的莲花间是多美艳绝伦的场景,这么想着,见四下无人,她也一步一步的从花上踏过去,心里小鹿乱撞,天真的笑起来.
　　来回走了几遍,商珑雍竟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般就着地上的莲花跳来跳去玩起来,从小她就是这样玩耍惯了,没人与她玩她就自己在房间里蹦跳着数着脚步.她玩的开心,全然没有看到从远处走过的秦陌湮和上官慕薇,秦陌湮微笑着看着这个在步莲廊里跳来跳去的天真少女,转身对上官慕薇说道,还是绕道走的好,难得她玩得尽兴,我们过去了反而不好.
　　上官慕薇笑了一下,好.

　　晚上康琳自是告诉了上官慕薇白日里的事,这商珑雍真的一点都不象夫人,康琳笑道,从容貌到性格真的半点都不象.
　　商珑雍的父亲是商家的庶出,妾生的儿子与正室生的可不是一样的命,上官慕薇微微一笑,等商游彦掌了家又把他们从本家分了出去,自立门户,他们是让人看尽了笑话.上一辈已是如此,到了她身上就越发的明显起来,据说她长这么大他父亲就未曾让她出过门,除去她表姐大婚,这还是头一次.
　　难怪夫人怎么都不见她,让她吃了那么多闭门羹,原就是这个理,这个小姐也是天真得紧,竟是对她表姐没有半分猜嫌,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你倒是会宽慰她,上官慕薇说道,不懂人情世故也未见不好,但凡耍弄心计的,除非是出类拔萃,一般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像商珑雍这样天真纯良,倒是能过得自在些.
　　康琳笑道,这样的小姐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有时候天真无知难免会遭人厌唾,但像商小姐这样的,却不会让人生厌,反而还招人疼怜些.

　　表姐夫.
　　秦陌湮正在覆岚楼的书房中,刚向楚云飞问过了庄中的一些事情,神色略有些倦怠的轻靠在塌上,听到是商珑雍的声音,他睁开眼,微笑,看到眼前那个举止生涩的少女.你怎么来了,去见过风袅了吗.
　　还没有,商珑雍低头,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刚刚在楼下遇到了表姐,表姐也没有和我说话,连看都没有看珑雍一眼,是不是珑雍做错了什么,惹表姐不高兴了.
　　我想不是,秦陌湮笑道,听侍女说今天她梳妆时觉得头未梳好,抬头就把铜镜砸了,我刚处罚了那几个服侍她的下人,想来她的气还未平.
　　那些下人表姐夫怎么处罚的.商珑雍小声问道.
　　既然连夫人的头发都梳不好,那双手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我叫人把她们拖出去把十指都截了下来,赶出了山庄.秦陌湮仍是兀自不惊的微笑,仿佛在讲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低头想了一下,方才你父亲派人带了书信来,说是要你过几天就回去,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的要把你带回去.
　　是父亲为珑雍定下了亲事,商珑雍始终不敢抬头看秦陌湮,父亲说珑雍就快要嫁人,至今都没有出过门,就让林非,慕容离陪着珑雍出来走走,也算是见见世面.
　　就是那日在酒肆里你身边的那两名少年吗,秦陌湮把手靠在榻上,春日的桃花开得颓靡,在风中招摇.这么说他们分别是林家和慕容家的公子了.
　　就是他们,可能那天他们见我跟着表姐夫回了山庄,就告知了我父亲,父亲这才知道我在表姐夫这里.
　　你的那两位朋友好象不怎么喜欢我,也难怪,都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公子少爷,对我们这种人当然是不屑一顾.他们就不知道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们,除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狂妄以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们不是有意的,商珑雍还是为林非和慕容离解释道,只是他们可能听了江湖上的一些传闻,对表姐夫有所误会,况且,况且我知道表姐夫不会为难他们,不是吗?
　　我知道你向着他们,秦陌湮微笑,站起身来,抬手卷了幕帘,今天天气很难得,珑雍我带你出门吧.
　　珑雍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清秦陌湮的话,秦陌湮笑,你出门这些天恐怕也没有玩的尽兴,今天阳光倒是很明媚,我带你出门骑马,他俯下身去,笑语温柔,略偏了头,不要吗?
　　那笑颜极尽温柔,笑若春山,明媚如花.
　　温柔得就像是一个男子在宠溺自己的新婚妻子,温柔得就像是全山野的花都悄然飞舞翩迁,温柔得就像是天上浮云悠悠,世事轮回,温暖依旧.
　　而她从来也不知道,这个男子原来也能这样极尽了温柔,他就是这样对着表姐笑着吧,为她搜罗了天下最好的东西,为她装扮,把她宠得无以复加,如花而盛.而他只是微微一笑,一个回眸,她的思慕之心就如抽芽的植物遇见了阳光般疯狂的向上生长,她要如何才能不爱慕眼前的这个男子.都说年少最是风流,他的身上又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纤媚风流,风华气度.
　　吩咐下去,备了马,秦陌湮让下人把马牵到庄前,商珑雍虽也习武,却不曾骑过马,秦陌湮显然很清楚,他翻身上马,侧过脸微笑,把手伸给商珑雍,珑雍,上来.
　　商珑雍迟疑了片刻,她突然想起在小的时候,她偷偷溜出书房,独自一个人跑到后花园去摘花,虽然很害怕被父亲责骂,可是内心有着小小的雀跃.她渴望被窗外洁净温暖的阳光照暖了身体,看着江南三月,暮春草长,各种美丽的鸟儿在空中鸣叫,莺声乱,花影碎,新摘的花装满了衣裙,风一吹就飞在了半空.
　　她把手伸了过去,秦陌湮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是谁为她将紧闭的房门打开,汹涌的阳光涌进了幽暗的房间,她借着他的手着力翻上了马背,空中有花在飞,桃花落满了她的衣裙,掠过了她灿烂笑着的脸庞,她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她的衣裙飞扬如鸟儿展开的翅膀.
　　秦陌湮策马扬鞭,庄中的人看到庄主避之不及,慌忙为庄主让出了路并且跪下行礼,他只是一笑,也不做理会,快马带着商珑雍一直出了山庄.
　　若他不是庄主,暮合山庄里又有谁敢纵马穿行,横冲直撞,怕是连上官慕薇都不曾这般做过.商珑雍只听见呼啸的风声直灌入耳中,四周的景色飞快的倒退,开满梨花的水边,浓郁的树林,青翠的原野,翩迁的蝴蝶,不断交叠的光和影子,明亮到晃眼的阳光,她大口的呼吸,心里第一次装满了名叫做欢畅东西.

　　在集市上,秦陌湮为她买了一支簪子,碧玉的发簪,商珑雍一抬头,他就把它插在了她的发间.她惊异地摸着头上的簪子望着秦陌湮,秦陌湮微笑,别动,这样就很漂亮.她像个第一次被人称赞的孩子般羞怯的低下头去,谢谢表姐夫.
　　青绿色的簪子,浅浅的光华,温润的在少女的发间闪烁着光,她实在是过于普通的女子,就如开在墙角的小小白花,被人遗忘,并且安静羞涩.
　　你都要嫁人了,表姐夫也没有送给你什么,秦陌湮笑,你喜欢什么就说一声,表姐夫买下来当作嫁妆也好.
　　商珑雍摸着头上的发簪,依然羞怯的低着头,不用了,表姐夫,有这只发簪就好了.在提及她的夫家的时候,她明显的沉默了下去,我听父亲说,对方是世家公子,年轻有为,性情也很好.她没有再说下去,原先飞扬的神采已经少了大半,只是低头搓着衣角,不再说话.
　　秦陌湮看着她,低头想了片刻,依然温柔的笑道,天色还早,我再带你四处看看,你第一次出门,没有见过的东西一定还有很多.说完他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回到山庄已是入夜,有不少下人过来帮秦陌湮牵马,秦陌湮先翻身下了马,再把商珑雍抱了下来.商珑雍小心的攀着他的肩,无意间她抬起头来,从秦陌湮的肩上看过去,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脸色苍白.
　　秦陌湮面向着她,自然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只觉得商珑雍的手在发抖,然后听到她很轻的声音,表姐.
　　他亦转过身去,那个站在桃树下,锦衣如霞,如花般灿烂夺目,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女,眉宇间怒意未平的女子,不是商风袅又是谁.
　　商风袅走了过来,她身后的侍女跪着行礼,见过庄主,秦陌湮也没有叫她们起来,只是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商风袅,没有说话.
　　表姐,商珑雍先低低的开了口,仍是不敢看商风袅,话还未说完,商风袅已一个耳光抽在了秦陌湮的脸上,秦陌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陌湮挨了这一记耳光,脸侧向了一边,顿了半天没有说话,但他的脸上仍是那般臃懒的笑颜,倒是旁边的商珑雍被吓得哭了出来,表姐,这不关姐夫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珑雍你先回房间,秦陌湮说道,吩咐了下人,把商小姐带回碧梧阁,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即刻就有几个下人过来带了商珑雍离开,商珑雍心里还挂记着秦陌湮和表姐,一抬头正望见了站在远处回廊里的上官慕薇,连忙奔了过去,上官小姐,上官小姐,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上官慕薇原是站在回廊的檐角下远远望着,明朗的月光下她的面容愈发的像从幽暗的水底开出的白莲花,听得商珑雍的声音,她回过头来,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微笑,商小姐怎么不回房去,跑过来做什么.
　　上官小姐快过去劝劝表姐,商珑雍一时手足无措的抓着上官慕薇的衣袖,求上官小姐快过去.
　　上官慕薇并未答话,低着眼倦然的望着那站在桃树下的两人,商珑雍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正看到秦陌湮笑着对商风袅说了什么,商风袅仿佛被激怒般扬了手,商珑雍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捂着眼不敢再去看.
　　商小姐还是回房去吧,上官慕薇说道,一带手把下人叫了过来,明日我和庄主送小姐回家,至于这些事情,小姐不必记挂.
　　桃花树下倾国倾城的秦陌湮和商风袅,回廊暗处眼神寂然的上官慕薇,夜风温暖而暧昧,轻轻的吹动了三个人的衣衫,零落的桃花在夜色中纷纷扬扬,月光一晃倾城.

　　后来商珑雍再问起那晚的事情,秦陌湮笑而不答,只轻轻的笑着说,前面不远就到了你家,上路吧.
　　秦陌湮执意亲自送商珑雍回家,没有带其他人,只有上官慕薇随行.没有乘马车,商珑雍就由上官慕薇带着,一路到了商珑雍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