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纳兰泠洛

1、留下来

　　握紧话筒，雷克斯的唇角扬起一个刚刚好的弧度，刚才那人听见自己回来时的兴奋叫喊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喂，大东啊？
　　—雷克斯，你回来啦？！
　　—是啊，我终于从美国回来了，都开学一个礼拜了，还好吧？
　　—小子，你终于肯回来咯，诶，我可不准你丢下我一个人啊。
　　—放心，我答应陪你念完高中就一定说到做到。
　　回想起刚刚的电话内容，雷克斯就有种微笑的冲动，的确，他的心情很好，他也知道，这通电话那端的那个人心情也会很好。
　　是的，他终于回来了，他再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了。
　　毕竟他雷克斯，是汪大东的大脑。

　　深呼吸，雷克斯微笑着走进芭乐高中终极一班，这里还是如记忆中一样混乱不堪，大大小小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终极一班门口，竟然只有正补着粉的白琳达看见了他，不无惊喜地大叫——“雷克斯！！！”
　　他微笑，然后看见跟两个新面孔谈笑风生的某人回过头来，眼里是带着惊喜的不可置信。
　　一步一步，没有人出声，都沉默地看着汪大东向雷克斯徐徐走去，每一步都是生怕人忽然不见的小心翼翼。
　　最后几步，汪大东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在一瞬间扑到了雷克斯身上，满满的欢乐——“雷克斯，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大脑回来了！！！”
　　雷克斯闻言，仍是无声地微笑，那人的力道很大、温度很高，足以融化他在他的怀抱。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熟悉了这样的怀抱。

　　“喂，小子，你不就是那个乖乖牌雷克斯，听说家里很凯嘛，挡几个郞来花花。”年幼的他被几个一脸痞气的男生堵在巷子口，哮喘发作，他羸弱地大口呼吸着，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气，可是那几个男生显然不会如他的意。
　　呼吸越来越急促，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落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却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病态美。
　　“哟，还是个美人嘛，让哥几个好好爽一下。”伴随着轻佻的语气，那污秽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因为喘气而泪眼迷蒙更让他显得无比的诱惑。
　　轻佻地吹个口哨，那几个男生就坏笑着凑了上去。
　　雷克斯微微闭眼，嘴角噙着不和年龄的苦笑。
　　“不准伤害他。”在绝望中他忽然听到一声呼喊，抬眼望去，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汪大东。
　　说实话，也许是因为雷氏集团的光芒太盛，他这个太子爷在班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许多人都很敬畏他、不服他、甚至是想为了某种目的接近他，总之，没有人会真心待他。
　　但汪大东不同，他是真心的。
　　也许一开始雷克斯对他揣着几分怀疑与审视，但后来雷克斯明白了——他真的是在以真心待自己。
　　就像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只有他，会最及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算哪根葱啊小子？”那些痞子终于放开雷克斯，转而把矛头对准汪大东。
　　汪大东却看向雷克斯，还没捯过气来的他还在喘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交织，惨白如纸却又红唇如樱。
　　他哮喘又犯了？汪大东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肢体却比脑子反应快一步，他快速走到雷克斯身边，把人揽进怀里。
　　那几个痞子很不满自己就这么被人忽视了，转过头来：“喂，你小子，要救美是不是？”
　　“小子，老子看你很不爽啊。”
　　“那就打一架吧，”看着怀中的人吸了几口氧，终于顺过气来，汪大东看向那几个痞子，狠利的不属于孩子的目光让他们一震，“你们一起来还是一个个来？”
　　雷克斯拽了拽他的袖子：“大东，不用了。”
　　“雷克斯，我会保护你，以后你是我的大脑，我是你的拳头。”
　　雷克斯闻言，无声地微笑，却又隐隐地担忧着——你可以吗，大东？
　　接下来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他是可以的。
　　一个小学生，在挑战这么多痞子时还能镇定自若，一个人将他们统统打趴下，虽然鼻青脸肿，但还是笑着的，是那种胜利者的得意微笑。
　　雷克斯拭去他脸上的血迹：“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雷克斯，我说过我是你的拳头，就要保护你。”习惯性地揽住雷克斯，汪大东无比狂妄地叫嚣。
　　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声搏动，雷克斯扬唇一笑，胜似明媚的朝阳。

　　从回忆中醒来，雷克斯已经被汪大东拉到了那两个新面孔前，其实对于雷克斯来说，也算不上是多新的面孔。
　　“雷克斯，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自恋狂，超自恋的。”揽着他的人似是不知他刚刚的失神，笑着说。
　　“你好，王亚瑟。”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带着点点审视地看着雷克斯，那种目光雷克斯再熟悉不过，多少年前，他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身边所有的人的。
　　“你好，雷克斯。”平光镜片后的明眸闪过一丝笑意，他友好的微笑着。
　　汪大东又揽着他转向另一边——“这位是要命的小雨。”
　　“你好。”
　　“你好。”丁小雨眼中的东西雷克斯看不明白，像是审视又像是沉默，更多是无言。
　　这时，汪大东几乎骄傲地说——“雷克斯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诶，你们知道吗？”
　　“听说了，你是他的拳头，他是你的大脑，对吧？”答话的是王亚瑟，雷克斯闻言只是一笑，然后就被人拉着坐到了离他最近的座位——自己以前的座位。
　　说好的，要陪你念完高中，就一定说到做到。

　　放课后，三个人领着他来到了断肠人的摊子。
　　“雷克斯，我跟你说，最近学校周围啊，开了一个超酷的摊子……”汪大东还在兴奋地叽叽歪歪着什么，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这么多话，就像是要把雷克斯这些月塌下来的一一补上似的。
　　“哇，原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里有了一个这么酷的摊子啊？”雷克斯笑，好像回到这个人身边后，他就渐渐地找回了自以为失去了的功能——比如慨叹，比如微笑。
　　“对啊，我跟你说，亚瑟和小雨简直就是全能型人才哦……”汪大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找了这种最笨的话题，好让雷克斯尽量多的感受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雷克斯却微微一颤，微笑慢慢变做苦笑，然后他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低迷声音说——“大东，你好像已经慢慢的不需要我了。”
　　感受到那人的低落，汪大东有些抱歉地干笑几声掩饰——“怎么会呢？雷克斯，你可是我的大脑啊。”
　　我真的还是你的大脑吗？雷克斯抬头看了一眼笑得一脸犹自灿烂的人，苦笑挂在唇角不肯落下。
　　好像，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呢，这样好吗？

　　如果，不能让你喜欢我，也至少要在再一次的离别之前，让你好好地记住我。
　　雷克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手导演了一场骗局，然后一手逼走了王亚瑟。
　　他终于想放手了，可是，她来了。
　　她来了，于他，就是一场噩耗。
　　那个女生，带着一脸天使般的笑容，把本来待在自己身边的他，硬生生地夺走，夺走了他所有的心神。
　　一个班导已经让雷克斯很苦恼了，不是吗？偏偏那个执着的优等生回来了，还是如同小时般的清纯微笑，却让雷克斯忍不住想要捏碎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回来了？
　　这是上帝在作弄自己吗？
　　雷克斯静静地跪在教堂了，已经超过了晚上十点，汪大东是不会再来了，只有汪爸爸静默地陪着雷克斯，良久，才缓缓地开口——“雷克斯，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汪伯伯说。”
　　“阿伯，让我静一下好不好？”几乎是哀求的低语，雷克斯说出口竟然是耗尽了力气。
　　汪爸爸不言语，沉默地伴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很久很久，久到汪爸爸都忘记了时间，他一直看着这个自己视若己出的孩子跪在这里，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不甘、纠结与释然。
　　他不懂这个孩子，从很久以前，他就很难懂这个看着很乖巧、很聪慧的孩子。
　　他眼里有太多的东西，是深深地郁结着的，剪也剪不开，理也理不清。
　　“阿门。”伴随着最后两个字符，雷克斯缓缓起身，转向汪爸爸的方向：“对不起，阿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啦，教堂里经常有像你一样的客人哦，我都习惯了啦。”汪爸爸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雷克斯哦，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可以跟汪伯伯说说哦。”
　　雷克斯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微笑：“没有，谢谢阿伯关心，对了，今天的事，请阿伯不要对大东提起。”说着，雷克斯转身离去。
　　暗叹一口气，汪爸爸开口道：“无论怎样，都要按照自己心的旨意去做，自己心的旨意，就是最接近上帝的旨意。”
　　闻言，雷克斯不可抑止地颤抖了一下。

　　心的旨意吗？雷克斯笑，我想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又是一手安排了许多东西，雷克斯心道——如果不能让你喜欢我，那就让你恨我好了，那样，也许就可以让你记住我了吧。
　　约好黄安琪，约好汪大东，雷克斯在荒芜的仓库等着，等着那一场不可豁免的激战。
　　“我恨你，汪大东。”
　　“只要有你的存在就是我的痛苦！！”
　　昧着心说这样的话，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恨他，好让他也如自己一样恨自己。
　　挥拳，本是料想他一定会挡下的，顺手挥向了他的罩门，他却没有抵抗，沉默地倒下了。
　　雷克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根本听不见终极一班的一帮班众的呼喊、叫嚣，他只想把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叫醒，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会要丧命的行为，他还是做了，做得义无反顾？
　　那个叫黄安琪的女生扶起汪大东，汪大东虚弱地强撑着，站了起来。
　　“为什么？”挣扎了许久，雷克斯还是问出了口。
　　“我从来不打好朋友。”虚弱的回答，难得一闻的气若游丝。
　　然后是那女人的哭喊：“大东他从来不打好朋友，从小就是这样，KO2，伟大的KO2，你忘记了吗？”
　　他忘记了，不，他当然没有忘记……只是他一直都不以好朋友自居而已，没想到在他的心里，自己还是好朋友的位置。
　　不发一语，雷克斯在众人像是要活剥了他的目光下徐徐向门口走去，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在他离开后，那个人，终于是强弩之末，倒下了。

　　坐在楼顶上，雷克斯的一头秀发被风吹得散乱不堪。
　　脑海中无数个声音在叫嚣，最终他不堪重负地大叫出声，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他的确是平静了许多，最后他终于决定去医院看一看。
　　只是看一看而已，他终要学会不再留恋地离开，不再回来，不再多言。
　　“老规矩，梨子分完了，就该分离了。”吃掉手中的那瓣梨子，雷克斯忧伤而又淡漠地望着病床上的人，轻轻地说。说完，他转身离去。
　　“不要走，我会让他们忘了今天的事，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病床上的人也是轻轻的低语，却让他真的想要逃开。
　　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让我对你放不下。
　　忽然想起第一次分别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用这辈子恐怕都没有用过的语气说道：“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当时的自己轻柔地推开他，不无留恋的看着，说：“对不起，但我会回来。”
　　然后转身，走向机场。
　　现在的自己，却没有了当初“我会回来”的勇气，只是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悬而未决地、固执地不肯掉落——“再说吧。”再说吧，一切都再说吧。
　　胆小懦弱的雷克斯，落荒而逃。

　　病床上的人的泪水也掉落了，留下来，留下来，后面接着的，是那句——继续没爱完的爱。
　　可惜，匆匆离去的人也许再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