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70、总第六十九章

　　（六十九）
　　上原阳一这时不由想，她不愿离开东京，会不会也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多田信可能会回来找她呢？他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往这方面去想。

　　“那你以后，是要和你爸爸住在一起？如果你爸爸又结了婚，将来和继母生活在一起，你可能会很辛苦。”
　　“我也不想和我爸爸住在一起。”
　　“那你……”

　　“我一个人去租公寓住，开始过单身生活。”千叶下决心似地说。
　　“千叶，不如我们结婚吧。”上原阳一突然说。
　　千叶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了。虽然我只是个高三生，你也才读大一，都没有经济基础，但只要我们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有句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
　　“不-行-的。”千叶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拖累你。再说了，这么早结婚，所有的梦想不就都完了吗？阳一，你这么优秀，一定也有自己的梦想吧？”

　　“当然有。”上原阳一看着她，心想，但也可以为了你而改变……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年龄就结婚，可能会要牺牲掉一个人，是他，还是千叶呢？何况，他们的父母也未必会同意。他笑了笑，“我是开玩笑的。我也觉得，太早结婚，可能会对两个人的一生造成很大的伤害。我这样说，只是希望你能看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你还有我。”

　　千叶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阳一，等你也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吗？”
　　“好啊。”上原阳一笑着应承。他想，那是五年之后……老实说，五年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此时此刻，他的确是相信，五年之后，他一定还会和千叶在一起。

　　后来，他有时也会想，如果那时他们真的结了婚，成了一对少年夫妻，会不会就可以有一生一世了？可是，在那种十八九岁的青葱时代，又有几个人真正懂得婚姻的意义？总以为在一起，不离开对方就行了。可婚姻并没那么简单，不是彼此不分离就可以水到渠成地长相厮守，然后白头偕老……甚至于连彼此不分离这个前提，在那种凡事皆有可能的年龄里，都很难真正做得到。

　　八月初，上原阳一也迎来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全国大赛。这一次是在大阪举行。果然，如他所料，海音高仍是和早川高一道出线，携手参加一年一度的高校篮球盛会。
　　在这一年的全国大赛中，呼声很高的海音高在他的带领下，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再次闯入了决赛，最终，打败了传统超级强队青田高，卫冕成功。而江川凌也率领的早川高虽止步于半决赛，却也拿到了第三名。赛后，他和江川凌也都入选了最佳五人；而他自己，也再次当选为MVP。

　　全国大赛期间，千叶因为忙于打工，并没有去大阪看上原阳一的比赛。不过，他回来后，俩人还是一起庆祝了一番。
　　很快的，千叶十九岁这年的夏天又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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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学期开学后，九月上旬的一天晚上，音像店里，快下班的时候，千叶走到收银台前，对青木说：“店长，我做到这个月底就要辞职了。”
　　“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不过，也对，东大的学生在音像店里打工，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

　　“不是的。因为系里有一位教授正准备开始一项研究工作，从开学起，就在全系的一年生中招募助手。我想，既然可以学到东西，于是也去报了名。今天教授告诉我，说从下个月初开始，我也可以加入研究工作了。”

　　“好吧。不过，以后可别忘了我们。”青木说。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我保证每个月都会回到这里买一张CD。”
　　“真可惜，才刚和阿树成为朋友。”佐野美代颇为遗憾地说。
　　“以后我们也还是朋友。美代，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吧。说真的，我长这么大，你还是我的第一个女性朋友呢。”

　　“好啊。我竟然是你的第一个女性朋友……也对，可能是因为你太强了，所以，没有女生愿意接近你。女孩子的嫉妒心一般都很强。不过，我是不会嫉妒你的。差这么多、这么远，有什么好嫉妒的。”佐野美代笑着说。

　　这时，走进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子，身材挺高，而且保持得很好，乍看之下，令人以为她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郎。从她的五官来看，年轻时想必是个大美女。她给人的感觉很温雅，还有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质，即便岁月的沧桑都掩盖不了。

　　她和千叶认识的中年女性都不同：既不像她的母亲外刚内柔，也不像她的小姨大大咧咧，更不像上原沙织总显得谦恭有礼。在千叶看来，她是个很特别的中年女性，不过，以她浅浅的阅历又说不上来对方究竟特别在哪里。

　　那个中年女子走到她们三个人面前，很有礼貌地对青木说：“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竹田修的高中生在这里打工？”
　　“没错。你找他有什么事？”青木问。

　　千叶这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有点眼熟，原来是因为竹田修的缘故。这个中年女子的样貌和竹田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种纤秀的气质，可以令周围的人都显得粗糙。她想，这个女子想必是竹田修的母亲。果然，那个中年女子低声说：“我叫竹田洋子，是竹田修的母亲。”

　　佐野美代睁大眼睛看着她：“哦，是伯母啊……仔细看还真像呢。竹田在仓库里，我这就去叫他。”她说着走了进去。
　　“店长，一直以来，小修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竹田洋子微笑着说。

　　“怎么会？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勤劳肯干，又利落可靠，这个店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力气活都由他干，帮了我很大的忙呢。”青木笑着说。
　　“我是来带他走的。”竹田洋子说。
　　青木吃了一惊：“为什么？做得好好的……”

　　“他已经是个考生了，所以，不能继续做下去了……请店长原谅。”竹田洋子微微鞠了个躬。
　　这时，竹田修和佐野美代一起走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太高兴地说：“妈，你怎么来了？”

　　竹田洋子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不容置疑地说：“妈妈决定帮你辞掉这份工作。我们家还不至于穷到非得要你在这里打工才能维持下去的地步。”
　　“在这里打工，也没什么不好。”竹田修说。

　　“你瞒着妈妈做这种工作，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你也不想想，妈妈这么多年来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竹田洋子眼眶有些红了。
　　青木、佐野美代和千叶三人有些诧异地看着竹田母子俩，隐隐觉察到其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佐野美代这时忍不住插话了：“高中生在这里打工应该不算很丢人吧？伯母，你这样说，未免……”

　　竹田洋子忙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因为小修骗我，说他在一家钢琴学校教别人弹钢琴，谁知道却在这里……”她走上前几步，蓦地握住了竹田修的右手，“这双手是用来弹钢琴的，我就是再辛苦也不能让他毁了这双手。”

　　“妈，我没骗你，我的确在钢琴学校教别人弹钢琴，不过，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因为我只是个高中生，所以，学校不可能让我教很多的学生，于是，我决定再打一份工……在音像店工作有什么不好？我没对你说，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打着两份工。”竹田修说。

　　“原来竹田还会弹钢琴……以前，我从来没听他说起过。”青木说。
　　竹田洋子爱怜地看着儿子：“我过了世的那位，生前是从事音乐的，所以，我希望，继承了父亲音乐天分的小修也能……”

　　千叶本来以为，竹田修是个普通的因家境不好而打工的高中生，只是也会弹钢琴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被母亲下决心要培养成为钢琴家的人。

　　竹田修拽住了母亲的手臂：“妈，别说了，我们回家吧。”他侧头看了青木一眼，“抱歉，店长，我今天要先走了。”
　　“没事的，竹田，你先回去吧。”青木说。

　　竹田母子离开之后，青木若有所思地说：“原来竹田将来要成为钢琴家。”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原来那是艺术家的气质。”佐野美代一脸恍然地说。

　　“糟糕！刚才来不及把到今天为止的薪水给他了。算了，过一阵子再说吧，竹田应该还会再来店里的。”青木说。
　　“店长，这样吧，明天下午我没课，不如我送去他学校好了。”千叶这时说，“刚好我也想去看看我表弟。”

　　“也好。”青木点了点头，“不过，千叶，又要麻烦你了。”
　　“没事的。”千叶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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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千叶下了公车，走进英和高校的校园。
　　她先来到三年三班教室外面，这时正好是下课时间，人高马大的及川秀一正坐在最里面一排的最后一桌，和一个同学在眉飞色舞地东拉西扯。因为他这时刚好面朝走廊，所以，当即就看到了她。千叶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及川秀一走到她面前，疑惑地看着她：“阿树，你怎么又来了？”
　　“秀一，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来看你，不行吗？”
　　及川秀一盯着她：“你不会又来找竹田修吧？”
　　“当然也要找他。”

　　“真可悲，没想到我们家族的女秀才也不能免俗……他那样的男生，就只会装模作样地坐在钢琴前摆酷耍帅，到底有什么好的？”
　　“秀一，你想到哪去了？因为竹田已经是考生了，他刚辞掉了音像店的那份工作，我受店长之托，替他代领了薪水，现在要交给他。”千叶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纸袋，递给及川秀一，“我也刚领了薪水，给你买了件你最喜欢的阿迪达斯牌运动T恤，就是齐达内，还是费戈做广告时曾穿过的那一款。”

　　“都不是。应该是特雷泽盖。你真是个足球盲。”及川秀一眉开眼笑地接过，“我就说了，还是阿树对我最好。”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说我是个好表姐……对了，秀一，我很快就不在那家音像店打工了，因为我要帮系里一位教授做研究方面的工作。”

　　“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千叶莫明其妙地问。
　　“总之，就是太好了。”及川秀一心想，从今而后，千叶和竹田修都不太可能会有什么生活交集了，也即是说，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和自己身边的人扯上关系的可能性就此递减至零。实在是可喜可贺。

　　“好了，我该去找竹田了。秀一，你要认真一点才行，就像舅舅上次说的，到了明年春天，至少也要考上一所像样的大学吧？”
　　“知道了，真罗嗦……老实说，我有时真不希望自己有一个这么会读书的表姐。那样的话，我爸爸妈妈就不会老是在我面前说，阿树是个女生都能考上东大，你为什么不可以？说得我头都大了。你也知道，东大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上的月亮，只能想想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读东大？秀一，读体育大学吧，将来做体育老师、教练或者裁判，也很不错。”
　　“我也这样想。毕竟，我对自己的运动天分还算比较有信心。”及川秀一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