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00、总第376章

　　（三百七十六）
　　松本静子这时站起身来：“你们先聊吧，我该去准备晚餐了。”
　　“松本，要我帮忙吗？”葛城绘里当即看向她，“话说以前读大学时，每次班上聚餐，好像都是我们俩最忙呢。”

　　松本静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静子小姐，不如……”千叶这时也说，“我也去帮忙吧。”

　　松本静子朝水木良子看去，见后者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当下也没有拒绝：“也好。有你们两位帮忙，我也可以早一点做好晚餐。那么，先生，我们走了。”当下，她领着葛城绘里和千叶离开了大厅。

　　她们三人走后，岸部一文突然有些神秘地注视着多田俊：“小俊，千叶小姐其实就是你女朋友吧？我看出来了。”
　　多田俊正想说什么，水木良子先插话了：“岸部，你真看出来了？没错，千叶小姐的确是小俊喜欢的那一类女生，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只是小信的同学，小俊的校友……没错吧，小俊？”

　　听了她的话，岸部一文当即报以一笑：“水木先生，您太谨慎了。我想，小俊会把千叶小姐带到您这里来，应该就表示这样的意思了吧……而且，我觉得千叶小姐很好啊。难道说，水木先生对她有什么不满意？又或者，您对小俊的女朋友，也像对自己的作品一样要求严苛？”

　　“我没这样的权利。想找一个怎样的女朋友，是小俊自己的事情。”水木良子低头喝了一口茶，“我只是在说事实。就好像静子，我知道，很多以前认识静子的人，比如葛城小姐，一定都以为是我执意要把静子拴在身边，才残酷地耽误了她的青春和幸福……岸部，你也算是知情人了，你说说看，这是事实吗？”

　　“千叶现在的确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多田俊笑着介入了这场和他有关的谈话，“而且，一直以来，她也的确是这样向别人介绍我的……我都听习惯了。”
　　“那你和千叶小姐之间，到底算是怎样一种关系呢？”岸部一文笑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是校友什么的，似乎也太牵强了。毕竟，像你们这样的至少读到硕士或博士的人，一生的校友，恐怕也是数以万计吧。”

　　多田俊不由一怔。这个于他而言好像算不上是问题的问题，他以前的确没有好好想过。如果说，最初，千叶不过是他哥哥的同学，后来，则被他刻意赋予了校友的关系，那么，之后呢？是今生注定无缘在一起的女生，还是终有一天会彻底忘怀的初恋？

　　不过，他这时还是会心有不甘地想，在他二十岁这一年的春天，他和千叶之间，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么？何况，无论怎么看，他也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在一切还来得及或者说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这么随便地对他和千叶的人生下如此沮丧的定论呢？

　　要知道，这许多年来，他是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和障碍才走到今天的，哪怕所谓的今天，也不过是千叶和他一起来到了美瑛，认识了他住在这里的一些重要的亲人，然后，借由这个地方以及他的这些亲人了解了她以前不知道的另一个他，还有他的乡村童年……

　　真的就这样向命运投降吗？这确实不是他的作风。可问题是，他又怎能对千叶眼里的矛盾和痛苦视而不见。没错，这个地方，这些风景，这些人，是和他休戚相关，但同样的，那也是他哥哥多田信人生的一部分，所以，千叶在面对这一切时，又怎么可能会不心情复杂，甚至是迷茫失落？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夏天，当他还是个国中二年生时，有一次在街上遇到了千叶，他曾自以为是地给过她一个忠告：“一个总是沉湎于过去的人，是不会有将来的”。现在想来，这世上固然有那种像是随身携带橡皮擦，能不断把那些不甚美好幸福的记忆适时抹去的人，当然，肯定也会有像千叶这样的、固执地背负着过往的人：她并非不想自己能轻装上路，只是怎么也做不到罢了。

　　这样的人，虽免不了时时被过往困扰，却也能在和记忆的不断交锋之中，令自己的内心变得日益强大。
　　本质上，不管痛不痛苦，他仍然倾向于做一个清醒的人，这大概也就是一直以来他会对这样的千叶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

　　如果分别在所难免，那么，这一次的离别，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在接受一生中的某个阶段必须面对的某个结果，还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他真的不知道。
　　不过，他必须承认，不管是哪一种分离，代表的，至少都是部分的死亡。

　　“难道不可以是朋友吗？就好像你和静子这样。只是，小俊和千叶小姐，还多了一层校友的关系罢了。”在他沉默时，水木良子又说话了，“岸部，你年纪老大不小，好奇心倒还挺旺盛。”
　　“没有好奇心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推理小说？”岸部一文笑着说，“我想，初见千叶小姐时，水木先生也不会完全没有好奇心吧？”

　　“对了，岸部君，我外婆的新作品，什么时候会面市？”多田俊这时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自己岔开了话题。当然，他也的确很在意这件事。
　　“顺利的话，七月下旬那时应该就能进书店和读者见面了。”岸部一文看向他，“你放心吧，到时静子一定会寄一本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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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在厨房里，千叶和葛城绘里为松本静子打下手，开始做晚餐。看着井井有条地准备做菜素材的松本静子，葛城绘里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松本已经在这家乡村旅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早就嫁入豪门，做少奶奶了呢……以前大家闲聊时，总觉得最有可能过上那种贵妇人生活的，就是松本了。”

　　“是吗？你们啊，看走眼了。我从没想过要做那样的女人，何况，那也不是我能选择的生活方式。”松本静子朝她笑了笑，“我从小就生活在小地方，所以，对于大城市，老实说，也谈不上有多向往。”

　　“但我总觉得，能得松本喜欢的，肯定是那种很优秀很耀眼的男人……”葛城绘里颇为疑惑地望着她，“在美瑛这样的地方，会有吗？”
　　“是没有。”松本静子低声说。她随即补充了一句，“那样的男人，即便在东京也未必能找得到……葛城你到今天还单身，不就说明了吗？”

　　“我是运气不好，而且，在这方面也不够聪明，所以，总是看走眼。”葛城绘里有些灰心地摇了摇头，“松本，以你的个人条件，再加上水木先生的家世背景，要钓一个金龟婿的话，也是易如反掌吧。”

　　说到这里，她侧头看了一眼正一言不发地在削土豆的千叶，“真是羡慕千叶小姐，还处于这样的可以选择也可以犯错的年龄，而且，还有大把的机会……”她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千叶小姐，虽然刚才水木先生那样说，那位可爱的多田君，其实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千叶怔了一下，随即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和他差了四岁。不过，因为以前和他哥哥是同学，而且，又参加过同一个社团，所以，和他也算是挺熟悉了。”

　　她这时感觉到松本静子朝自己看了过来，而且，是那种一目了然的笃定神情。因为之前水木良子已经说过，七年前，就是后者陪着她去观看他们早川高某一场比赛的，所以，很明显，静子肯定见过那时的她，也知道她和多田信有关的过去。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心想，真是奇妙啊，她们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天，却是两个对彼此的过往人生有着相当程度了解、甚至也可以隐约猜到对方未来人生走向的知情人……这种感觉，或多或少，都有些像是在对着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打量自己。

　　“松本，有没想过离开美瑛？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吧？”葛城绘里有些不解地说，“你有学历，又有绘画的天赋，如果想成为一名职业插画家或者漫画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没想过离开这里，至少暂时不会。”说到这里，松本静子顿了一下，“何况，水木先生年纪也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

　　“难道你不想有自己的人生？”葛城绘里忍不住说，“就算真如岸部君所说，水木先生对你有再造之恩，以她的见识，应该也会认同，这么出众的你，也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这些年来，先生曾好几次问过我，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自己喜欢的地方生活，”松本静子淡淡地笑了笑，“葛城，她并没有束缚我，是我自己没有想去的地方。”
　　“是吗？真是有点难以理解。”葛城绘里实话实说。

　　千叶也不无疑惑地望向松本静子，心想，这是她的真心话吗？如果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想去他居住的城市，离他近一点呢？不过，如果是一份注定无望的感情，也极有可能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就好像清川梓，最终选择了离所爱的人千里万里……

　　她深知自己的人生阅历尚浅，所以，虽然一时无法明白松本静子心中所想，也没觉得太过介怀。更何况，现在的她，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考虑别人的事。

　　“对了，千叶小姐现在穿着的这一身衣服，”葛城绘里打量了一会儿千叶，突然对松本静子说，“好像是静子的吧？我记得以前在学校时，常见你穿。老实说，刚才一看到千叶小姐，我真有点恍惚，还以为又回到学生时代了。”

　　松本静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个时候的衣服大都不在了，我就只留了这一套。我一直把它藏在衣橱的最里边，没想到千叶小姐一下子就选中了它。”

　　千叶之前已经从多田俊那里知道这一身衣服对于静子的特别意义，现在更加明白了那时在静子的房间里，当她选中这套衣服时，后者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表情，原来，这套衣服不仅是她用自己第一次打工挣的钱买的，也是她大学时期最喜欢穿的，甚至于成就了她在别人记忆里最鲜明的少女时代的模样。

　　她之前本以为自己想得周到，不曾料却于无意之中触及了对方的过往，当下忙说：“原来这是静子小姐特意收藏作为纪念的衣服……真是对不起。”
　　“没这回事。”松本静子笑着摇了摇头，“很高兴你会喜欢。我之前只是有些诧异，想不到像你这么年轻的女生，会愿意穿一套样式这么老旧的衣服。”

　　“其实，千叶小姐穿着挺好看的，有一点像十年前的静子。年轻就是无敌啊……”葛城绘里这时也笑了，“不过，话说回来，静子也没怎么变老，好像还是刚离开学校没多久的模样。”
　　“怎么可能呢……”松本静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大学毕业将近十年了。”

　　“我们这一批同学之中，是有些人已经显出大叔大婶的风范了，”葛城绘里笑望着她，“不过，绝对不包括你。”
　　“或许吧，不过……”松本静子微微一笑，“是人总会老的，谁也不例外。”

　　听她这么说时，千叶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虽然眼前的静子像是足足比葛城绘里年轻了四五岁，完全是处于一个女人青春和样貌顶峰的韶华年纪，她还是没来由的心中一恻。她想，这种微妙心情，大概也只有同为女性才能略为了解……

　　就好像以前在认识了五十岁的清川梓之后，又从有末清明的画册里看到了年轻时的她，虽然今时今日的清川梓有着任谁也不觉得幻灭的风采容颜，但同往昔如花一般岁月里的她相比，时光的侵蚀和逼迫又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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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松本静子大显身手，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不仅岸部一文和葛城绘里两位客人赞不绝口，就是千叶看着也是当即食欲大增。不过，入席之后，在多田俊身旁坐定，她不免还是会有些苦涩地想，这大概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和多田俊一起在水木良子家里吃晚饭……这样想着，顿时又觉得再好的食物都没什么味道了。

　　当然，她不可能也不允许自己在这么多外人面前流露出真实的心情，她低头看着桌前杯中的饮料，心想，就算人生里总是不得不参加一场场为了告别而准备的筵席，在起身离席之前，她也还是该笑着喝完最后一杯的饯别酒。
　　这当然也还是人生……这怎么不是人生呢？

　　有一刻，坐在对面的岸部一文突然问她：“千叶小姐，你大学是在哪里读的呢？”
　　“东大。”千叶定了定心神。

　　“是吗？”岸部一文当即睁大了眼睛，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我也是呢。没想到我们还是校友。对了，我是文学部毕业的。”他这么说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多田俊一眼。
　　“我是法学部。”千叶又回答。

　　“真是厉害……”坐在岸部一文身旁的葛城绘里笑望着她，“我一直都很好奇，想看看从东大毕业的女生是怎样的，今天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千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