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总第三章

　　（三）
　　教员室里，菊池眉开眼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为自己争了光的学生：“学习经验交流会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老师没什么可干涉的。”

　　他和一班的班导师木村是同一年到这所学校的，之后却有着全然不同的命运：锋芒毕露的木村很快就成了校董事会的红人，此后始终都担任着最好班级的班导师；而内向拘谨的他，却一直都和最差劲的班级为伍，到了今年才终于有机会担任二班的班导师。千叶和长谷川的优异表现，无疑令他在木村面前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老师若没意见，我和长谷川便从明天开始着手准备了。”
　　千叶说话间，一班的班导师木村走了进来。她虽已人到中年，且为人妻母，却仍极其好胜，丝毫不肯在菊池面前示弱：“你们二班开什么学习经验交流会？倒不如派个代表到我们一班，听听天才多田的发言，然后回班级传达，这样会比较有实效。”她看向千叶，“千叶同学，我承认你很不简单。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在早川高，要保住第二名是很辛苦的。”

　　木村的最初设想是在这次水平测试中垄断年级的前40名，给刚刚升任二班班导师的菊池一个绝对的下马威。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完美计划竟然会被千叶和长谷川这两个二班学生摧毁。

　　这时的她是三十五岁，千叶是十六岁，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然而，她仍能清楚地看出来：千叶其实是她的同类，那些她年轻时曾经拥有过，后来渐渐在岁月里被无情磨蚀掉的性格特征，如今，她又在千叶身上找到了，比如好胜、倔强，永不服输……等等，诸如此类。所以，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喜欢眼前这个女生。

　　“除了天才多田，你们一班其他学生这次都败在了千叶手上，你现在一定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不对？木村，我从前就说过，没有人能从开始赢到最后。”因为得到了两个优秀的学生，菊池觉得自己面对木村时，连说话的底气都变得更足了。

　　木村哼了一声：“一次水平测试而已，我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们听听，这像是老师说的话吗？我看你是害怕了。害怕甚至有一天，连多田都会输给千叶。没错，天才多田是很厉害，可那毕竟是国中时候的事了，谁都不能保证天才就可以一直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他进入高中后，显然遇到了一堵墙，这堵墙嘛，当然就是千叶同学了。”

　　千叶以前不太明白身为弱者会有怎样的心情，不过，进入高中以来，她开始渐渐能够感同身受处于劣势者的悲哀了，她突然插话说：“菊池老师，你看着吧，终有一天，我会让多田信大吃一惊。”

　　她这话甫一出口，不仅木村、菊池、长谷川他们惊呆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不量力地向天才多田发出挑战，简直无异于自寻死路。
　　更要命的是，多田信和中野雪这时正好走进了教员室，千叶从他们的表情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也听到了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多田信把一串钥匙递给木村：“老师，我们会开完了。”他转向千叶，用那种带着些许嘲讽又似乎带着些许期待的神情看着她，“千叶同学，加油吧。”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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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千叶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正要拿出课本，这时，长谷川走过来，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千叶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公告栏啊，去看看吧。”

　　千叶依言和他走到了公告栏前，只见公告栏内贴着一张巨幅的照片，照片上的主角是多田信和她自己，背景人物是木村、菊池、长谷川和中野雪四人，很显然是昨天下午在教员室的那一幕。

　　照片中的多田信清俊的脸上有着嘲弄的神情，而她则显得有些慷慨凛然，甚至是视死如归。两相对比，就颇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了。照片下方写着两行大字：“二班超级优等生千叶对决天才多田，是自不量力还是棋逢对手？”
　　千叶笑了笑：“这是谁拍的？消息还传得真快，这么看来，我岂不是没有退路了？”

　　“你给自己留退路了吗？这张照片其实拍得很好。天才多田就是这个样子，而你也的确就是那样的。”
　　“是吗？不会吧？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千叶觉得照片中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可笑。

　　这时，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正自三三两两议论纷纷，且个个神情兴奋。显然他们都觉得，这一定会是早川高校园里的一幕好戏，所以绝对不能错过。

　　千叶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产生这么大的效应，不过，她很清楚，看热闹的人关注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天才多田。没有人会在乎向多田信挑战的傻瓜是叫千叶树还是别的什么名字，反正是傻瓜就对了。

　　“她那个时候肯定是有点神经短路了，否则不会说出那种可笑的话。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想打败你，还不是个个都无功而返？不过，她肯定是最自不量力的那一个。”那是中野雪娇美的声音，但字里行间难掩刻薄。

　　千叶和长谷川把目光转向了声音来处，当即便看到了站在附近的多田信和中野雪。
　　公告栏前的人群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四个人围到了中间，小声地议论着：“哇，一班的金童玉女和二班的金童玉女，这两对现在都是全校瞩目的组合呢。”

　　“你们说，哪一对，会更强一些？”
　　“当然是一班那对。不过，千叶树也打败了一班的39个人，不可小看呢。”
　　“别人的事，我没有兴趣知道。”多田信扔下这句话，旁若无人地走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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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放学的时候，千叶和长谷川并肩离开教室。
　　“千叶同学，听说你加入了篮球部？”长谷川问。

　　“是啊。我从小就喜欢篮球，现在虽然不打了，还是想和篮球为伍，所以去应聘了篮球部经理人那个空缺，已经顺利通过了。”
　　“恭喜了。那个职位挺适合你的。”

　　“谢谢。对了，长谷川同学，我一直想问你，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
　　“摄影部。我从小就喜欢拍照，总想留住每个精彩瞬间。对了，千叶同学，我尤其喜欢运动题材，以后我到篮球部为你们多拍一些照片，怎么样？”

　　“好啊，等我老了的时候，要是突然想重温高中生活，就不愁没有记忆来源了。”
　　“等你老了的时候？”长谷川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清丽的脸，“你竟然会想那么远的事？”
　　千叶微微一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偶尔会想的。”

　　“我要去摄影部了。明天见。”
　　“明天见。”千叶和长谷川在教学大楼外面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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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继续朝篮球馆方向走，只见校篮球队队长野间一平风风火火地迎面过来，把一张表格递给她：“千叶，你拿着这张入部申请表，我们一起去邀请一个人入部。”
　　“学长，篮球部不是很受欢迎吗？这些天我们年级有不少男生都填了入部申请书，没有必要四处拉人吧？而且还是学长你亲自出马，对方到底是谁，这么了不得？”千叶不免有些诧异。

　　“当然是天才多田，据说现在所有社团都在打他的主意，我们若动作太慢，就要吃大亏了。”
　　千叶一想到多田信那惯常冷傲的神情，还是有些迟疑：“他学习是一级棒，运动未必就好吧？况且，像他那种自以为是的人，就算个人技术再好……”

　　“看来你对他简直是一点都不了解。多田国中时就是都内数一数二的篮球高手，如果他能入部，这回打入全国大赛就不在话下了，甚至称霸全国都不成问题。千叶，你快点，再迟多田说不定就被其他社团的人拉走了。”

　　“真有这必要吗？”千叶实在不想和多田信打交道，何况是去求他入部。不过，显然野间一平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只好拿着入部申请表跟在野间一平身后回到了一年级那一层。

　　野间一平足足有190公分，可以说是异常高大，他们一走到一班教室外面，就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请问多田在吗？我找多田。”野间一平站在一班教室门口问。
　　一个女生指了指倒数第二排：“他在那儿。”

　　千叶循着那个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多田信正坐在他的位子上，听坐在他身旁的中野雪说着什么。
　　多田信这时也看到了她和野间一平，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惊异：“找我吗？”

　　中野雪直视着千叶：“你们找信有什么事？”
　　“我是三年级的野间一平，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她是篮球部的新经理人千叶。我们是来邀请多田同学加入篮球部的。”

　　“原来如此。这几天，捧球部，田径部，足球部，天文部，数学部等社团的负责人都曾来找过信。你们篮球部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中野雪冷冷地说。
　　野间一平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看着多田信：“多田同学，我想，打入全国大赛甚至是称霸全国，对你来说，还是有些挑战性的，对不对？千叶，快把那张入部申请表给多田同学。”

　　千叶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野间一平身后，她突然觉得平日里在队员面前极有威信的队长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多田信实在是有点可怜。
　　“多田同学，请考虑一下。”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将那张入部申请表递给多田信。
　　然而多田信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没有接住那张表格的意思。千叶尴尬地伸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中野雪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渐渐的，一股无名火在千叶心中越烧越旺，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违背野间一平的意愿掉头就走。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抬头看向多田信。多田信这时也正注视着她，他的目光中有着一望而知的嘲弄，似乎在耐心地等着看她的发作。

　　千叶心想，忍耐啊，千叶树，别让对手看轻了你。
　　她再次郑而重之地将那张入部申请表递到多田信面前：“多田同学，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再答复我们，拜托了。”
　　这一次，多田信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表格，虽然他的表情仍是惯常的可有可无，千叶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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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在篮球馆里，千叶忍不住对副队长铃木说：“学长，队长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那还用说吗？天才多田今天向他递交了入部申请书，他当然高兴了。”

　　千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想，如果多田信真如野间一平所说，是个超级篮球好手，那么，今年夏天，早川高篮球队或许真的可以打入全国大赛甚至是称霸全国。另一方面，她只要一想到从此便要和那个难以捉摸的傲慢天才同在一个社团，朝夕相处，就不免觉得有些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