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总第37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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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二）
千叶这时很想出言为自己辩护，却只是嘴唇微微动了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多田俊有极好的判断力，看她的问题更是向来一针见血，所以，她不免有些担心：莫非，她潜意识里确有这样的野望，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内心深处，她真是这样想的吗？就算没到危言耸听的所谓“改造”的地步，也是想按自己的意愿，介入某个自己极感兴趣的人的人生？就比如清川澈，她好像真的一直都以一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在他的生活外围逡巡打转，虽然也曾屡屡告诫自己不要和他有什么交集，却又任由自己对他的人生细节了解愈多……
而将来，该如何收场呢？这个问题，她可有好好想过？要知道，便如同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提醒：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隐秘知道得越多，她（或他）对这个人所负有的责任和义务也就越大，更何况，她还不止一次向清川梓承诺过将来会尽可能地帮到清川澈……
她这时突然记起，二十一岁那年的早川高校庆之后的某个冬日下午，在一家街角公园里，在向浅野翔描绘她想要的幸福时，她曾说过“我不是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却是因为你而更眷恋这个世界，所以，从遇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对生活充满了感激，感激它让我遇到了你”这样的话。
某种程度上，那何尝不是暗藏着相对应的潜台词，也就是希望对方同样会因为遇到了自己，而对生活充满感激……这样的想法，和多田俊刚才说的“有改造别人人生的欲望”显然是不谋而合。因此，她一时也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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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田俊这时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彷徨。他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早川高校庆之后的某个冬日下午，当千叶在电话里直言要放弃他，去追求属于普通人的人生时，他和哥哥曾有过的一番和千叶有关的对话。
他记得哥哥那时说，如果他真的喜欢千叶，为她好，就该让她自己去选择。如果未来某一天，他们又能走到一起，那就表明，他们的确彼此适合，因此，理所当然应该在一起。多田信还说，如果将来他仍然认定千叶是能给他幸福的那个人，那么，什么时候都不会晚……
那个时候，尽管他也认为哥哥的那些话不无道理，然而，心底深处，却并没有接受哥哥的意见，所以，才会有去年春天那次他对千叶的伤害和报复。
他这时不由有些苦涩地想，难道哥哥是对的？在他还不能给千叶什么承诺时，放开她，才真是为了她好？还有，真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晚吗？
他再一次想到了三年前他问过自己的这个问题，但答案……又在哪里呢？他轻轻咬了咬嘴唇，转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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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千叶本来想叫住他，但手伸到半空，还是停住了。这个时候，俊二也已经不知去向，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天地之间，安静得仿佛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俯身捡起多田俊扔在地上和矮几上的那两条浴巾，这时，水木良子缓步走了进来。千叶一时不由有些紧张，她忙伸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即躬身行礼：“水木先生。”
“千叶小姐，”水木良子温言问道，“有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千叶摇了摇头：“我很好。谢谢您。”她顿了一下，垂眉继续说，“今天真是对不起，因为我的一时任性，令多田和俊二淋雨了。”
“这不能怪你，毕竟，你是客人，不懂事的，是小俊吧……”水木良子四处望了望，“对了，小俊呢？”
千叶怔了一下：“他刚出去了。”
“也好。”水木良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我正想和你谈谈。”
听了她的话，本已稍微放松了一些的千叶顿时又如弹簧一般绷紧了。她忙点头说：“好的。不过，您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俩人在矮几旁坐定后，水木良子问：“千叶小姐，在这里，一切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您的盛情款待。”千叶由衷地说。她顿了一下，“昨晚听多田无意中提起我才知道，您原来就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水木望先生。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看到您，我就觉得，您并不像个普通的乡间旅店老板。”
“我也就只是偶尔利用空闲时间写一些流行读物罢了……小说家什么的，谈不上。”水木良子不以为然地说。她望着千叶，“不过，年轻时的我，虽没上过东大，却也总算是从东北大学毕业的。”
“是吗？”千叶又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水木良子居然还是清川澈和雪乃明的大学校友。当然，即便是在东北大学这所出过无数名人的老牌名校里，眼前这位面容清癯的老妇人也仍然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千叶小姐，你读大学时，有没听说过一个叫‘水木丰’的人？”水木良子突然问。
“惭愧，没听说过。”千叶先是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过，她旋即心念一动，“莫非是令尊大人？上午我去参观了这里的一所小学，多田说那是令尊以前出资捐建的。多田的曾外祖父，一定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没错，水木丰就是家父。”水木良子微微点了点头，“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家父，也就是小信他们的曾外祖父，还是你们东大很有名望的民俗学教授。因为他很公开地反对当时政府发动的对外侵略战争，被学校的掌权者和同事们严重孤立，后来，不仅在东大难以立足，甚至于在整个日本的大学界都找不到工作。于是，在三十年代后期，我们一家搬到了北海道。他好不容易在札幌的一所高校里找了一份糊口的教职，不过，最终还是因为他所持的政治观点，不得不放弃了。在那之后，几经辗转，终于到这里开了这家旅店。”
“原来多田的曾外祖父是一位这么了不起的学者。我虽然还年轻，也知道，在那个举国狂热的年代，在我们这样的社会氛围里，人一般都很难摆脱庞大单一的群体思维，而且，为了生存，许多人甚至还会习惯性地依从社会的主流思想。”千叶一脸钦佩地说，“因为我在东大读的是公法学和心理学，平时又很少关心学业之外的事，所以，以前的确没有听说过令尊。”
“在这之前，你肯定以为小信和小俊天生这么聪明，是因为多田家的基因遗传吧？”水木良子淡淡地笑了笑，“恐怕不是呢。就是现在做了家庭主妇的美知子和多惠子她们，当年也是一流名校的毕业生。”
“在来美瑛的路上，”千叶微微一笑，“多田也这么说过。”
“说起来，家父这一生可谓相当不幸。在札幌失去了高校教职之后，我母亲就离开了他。”说到这里，水木良子沉默了片刻，“当然，我母亲这样做，在我看来也无可厚非。她不愿意一起去面对由于丈夫的个人坚持而造成的家庭困境，这是她的生活权利。所以，一直以来，我们父女俩都没有过多地怨恨她……她后来嫁了一个挺不错的男人，也算是幸福地过了一生。”
听她这么说时，千叶愣了一下。她这时发现，水木良子和清川梓的人生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她们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爱，不同的，是她们面对这样的离弃所持有的态度。不过，这样的结果，或许也和她们各自的父亲的人生追求有一定的关联：毕竟，水木丰是为了坚持某种理念而遭社会孤立后被妻子抛弃；至于清川梓的父亲，则就只是因为不讨喜的个性和贫困。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前者的悲剧根源在于社会，后者则是因为个人，这大概也就是清川梓始终无法释怀的主要原因……要知道，在她幼年时看来远在天边的家庭幸福，是被主观而非客观原因放逐，因此，会一生都意难平，也属正常。
虽然说，她也是来自于一个母亲主动离开的破碎家庭，但因为千叶家的解体，发生在她已经19岁也就是成年的时候，所以，千叶这时觉得，自己比水木良子和清川梓她们可真是幸运多了。当然，因父母离异而遭到的伤害也确实存在……这一点，她也没办法否认。
“大学毕业后，我和一位大学时的同学结了婚。当初我们说好了一起继承这家旅店，但在多惠子出生后没多久，他就和从东京来这里旅行的一位年轻女子私奔了。”说到这里，水木良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小俊的母亲和小姨就是在这种没有父爱的家庭里长大的。这大概就是她们后来都热衷于经营自己的家庭，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回来继承这家旅店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怪不得她印象里的多田美知子和这时坐在自己对面的水木良子截然不同，或者说，她们母女俩在性格和生活态度上的差别之大，显然远在她和她母亲夏树之上。
莫非，是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是好强的母亲令自己从小失去了父爱，因而对外祖父留下的旅店也有了排斥甚至是憎恶之情？
不过，更令她疑惑的是，水木良子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呢？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在自己的作品里总是惜墨如金的小说家，肯定不会和她说毫无意义的话。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水木良子注视着她，突然直截了当地说。
千叶又是一怔，随即点头：“有这可能。毕竟，我来北海道也有近一年了，说不定您在札幌的街路上曾看到过我。”
“不，我很少去札幌的，一年也去不了两次，有什么事，都会委托静子或者吉田他们去办。”水木良子缓缓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七年前的夏天，在篮球赛场上。那个时候，虽然小信说不希望我们去看他的比赛，但我和静子还是偷偷去看了其中的一场。至于是哪一场，这么多年，我也忘了。不过，千叶小姐，我仍然记得你，那时早川高篮球部的经理人。今天上午，我和美知子通过一次电话，因此确认，你就是当时一直站在小信身边的那个女生。”
千叶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她一看到自己会有那么微妙难解的神情，原来她曾见过少年时代的自己：“是吗？不过，如果之前在札幌，多田俊不提起要来这里看望您，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外婆一直都住在美瑛。”
“这我相信。小信可能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谈过自己的事，他本来就是一个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的人……所以，关于你，”水木良子顿了一下，“他也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
“他可能觉得没这必要吧，”千叶苦笑了一下，“毕竟，我也就只是那时恰好和他参加了同一个社团而已。”
“不，千叶小姐，虽然我老了，却并不糊涂……所以，我知道自己的孙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水木良子这时低头要给自己倒一杯水，千叶忙起身先拿起矮几上的瓷水壶：“还是我来吧。”
“谢谢。”水木良子看着低眉正在往两个杯子里倒水的她，“他什么都不说，那只是他的个性使然。他们兄弟俩虽然都是天才，个性却差别很大。”
千叶看着青玉瓷杯里透明无色的水，虽然杯口很小，她这时却觉得那就像个漩涡，自己仿佛正渐渐地陷入其中。她想，事到如今，水木良子告诉自己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说，她和她那两位理性先行的外孙一样，总是不惮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把生活的真相呈现于人前？
就好像这一刻，水木良子明明知道，从未当面承认喜欢过她的多田信早已把她全然抛离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也极清楚，她是因为多田俊而来到美瑛这里，却又用这种权威般的口吻提及前者过往的人生里和她有关的那一部分……听者这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以及是否承受得了，她有想过吗？
“三年前的夏天，也就是美知子他们一家为了小俊留学的事去美国旅行之前，小俊曾来过这里一趟。他当时对我说，20岁那一年，他会把自己喜欢的女生带回来给我看。不过，我没想到，会是千叶小姐你。”水木良子这时迎着千叶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当然，说实话，站在小俊的角度，我也的确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好……如果一定要说你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在于你是小信的初恋吧。”
千叶这时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被多田俊抢白那个时候，心里很想开口说话，却许久挣扎不出一点声音。她是见识过那种行事厉害的老太太，比如有末一弥的奶奶有末佐子，但水木良子和她显然绝非同类：她在气势上并不咄咄逼人，更没有摆出那种所谓的阶层上的优越感，甚至于在说刚才那些明显会令她难堪的话时，在措词上也仍然是说不出的谦和有礼。
没错，眼前这个老妇人并不像惯于居高临下又有些自以为是的有末佐子，后者用来武装自己的，或许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出身，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是令芸芸众生艳羡的社会地位……
而水木良子呢，她和人沟通的方式显得很简洁，也很直白，就好像她写的那些推理小说，当她或浓墨重彩或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的线索都布置完毕，也就是说，当你看到结局处，已经和从不故弄玄虚的作者站在同样的高度时，如果你仍猜不出凶手是谁，那么，你唯一能责怪的，大概也就只是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6章 总第37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