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65、总第341章

　　（三百四十一）
　　看着眼前这个只有26岁的青年，他清俊的脸上那种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握的从容表情，令清川梓徒然有了一种无力之感。这一刻，她更加确定了，尽管和年轻时的有末清明有着七分相似的样貌，但有末一弥比他只是不易相处的父亲要难懂得多。她不由想，宁子爱上了这个远非她所能了解的男人，将来的人生会怎样呢？――她真的不知道。

　　“恐怕……”清川梓只好老实说，“是不能吧。”
　　“那就试着理解您女儿的想法吧，不管她最终和谁在一起。”有末一弥顿了一下，“我倾向于相信，只要是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以后总是不太容易后悔，更不会迁怒于别人……您说呢？”

　　“但愿如此。不过，有末君，这世上的人千差万别，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自信满满，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清川梓继续望着他，“愿赌服输。”
　　听了她的话，有末一弥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不过，我也不觉得宁子小姐是个像她外表那么柔弱可欺的人。关于这一点，您是她母亲，应该会更有体会吧。”

　　清川梓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安慰已经乱了分寸的自己，还是他真的比身为母亲的她更了解宁子，当下只得说：“或许吧。”她微微欠了欠身，“今天承蒙款待，多谢了。”
　　“哪里。清川先生……”

　　“什么？”正要离开的清川梓回过身问。
　　“虽然之前我曾说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您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敌视，不过，那是站在我母亲的儿子的角度说的，”有末一弥望着她，“事实上，去年秋天在札幌第一眼看到您，我就觉得很亲切。――我看得出来，您并不喜欢我，但我不想否认这种真实感觉。”

　　“谢谢。不过，有末君，有件事你可能错了，”清川梓犹豫了一下，“我不是不喜欢你，该怎么说呢……只能怪造化弄人了。――再见。”
　　关于宁子，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朝有末一弥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有末一弥望着她很快就消失在包间门口的背影，刚才那一刹那，他已经注意到了她眼里的踌躇。他不由想，许多年前，比这时的他还年轻的父亲有末清明，一定常有机会看着年轻时的她这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最后的一次，甚至一别就是二十多年了。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无比坚强独立的女人，如她自己所说，总是愿赌服输，但问题是，每个人并非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因此，就算她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可在她也想为身边的人分担一些忧烦时，就多少显得有些笨拙，甚至是力不从心了……这大概是如她这样的女性的一种人生通病。

　　付了帐后，有末一弥也离开了那家餐厅，开车回警视厅上班。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和清川宁子见过几面，也吃过几次饭。和她在一起时，也的确觉得很放松，很开心，因此，他相信自己真的很喜欢她，哪怕喜欢的程度没有对方对自己那么深。

　　但话说回来，在这个世上，到今天为止，他又曾爱哪个女生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呢？那样的程度，也就够了吧……足够在一起过一生了。
　　所以，他们最大的困难并不在这里，最大的困难还是在于：她是清川梓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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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到街上，清川梓就收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妈，您现在在哪里？是在饭店里吗？――我过去接您吧。”
　　“不用了，我现在在街上……刚和一位朋友吃了中饭。”清川梓顿了一下，“宁子，我们也该去你外公的墓地了。”
　　“好的。”

　　清川梓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半路上接到了宁子。上车后，宁子显得很开心：“妈，昨晚接到您的电话，我兴奋了一个晚上呢。上次哥哥来看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外地，有时候真觉得很寂寞。”

　　清川梓侧头看着女儿美丽的脸。这个时候的宁子，就像个仍然爱粘着母亲的小女孩，无比乖巧可爱，所以，她真的无法把这样的宁子和村上梅、中野楠他们口中的那个宁子联系起来。她不由想，究竟是她太迟钝了，还是女儿太会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不过，很显然，宁子要在她面前这样隐藏真实的自己，错还是在于她。有一个现实生活和人生梦想严重分裂的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会没有责任呢？
　　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突然穿梭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奶奶刚过世那个时候，那种彷徨茫然的心情，似乎又回来了。

　　“是吗？”清川梓微微笑了笑，“你来东京以后，妈妈也很寂寞，所以，就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你了。”
　　“妈，我们好像也很久没有去扫墓了吧？”清川宁子突然若有所思地说，“您说，曾爷爷、曾奶奶和外公他们会怪我们吗？”
　　“可能……会吧。”清川梓有些含糊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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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墓地，母女俩一起供上鲜花，拔草浇水后，在台阶边坐下休息。清川宁子侧头望着母亲，好奇地问：“妈，外公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善良，对身边的人也很亲切……总之是个很好的人。”清川梓回答。不过，因为父亲已经过世良久，她自己也老了，因此，她不得不承认，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模糊了。

　　“妈，您好像从来没有提起过外婆……”清川宁子终于忍不住问，“她老人家，应该还在人世吧？”
　　“是啊。”因为决定要和女儿好好谈谈，所以，清川梓回答得很干脆。

　　“那为什么……”
　　“去北海道之前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兄妹俩。以前对你们的爸爸，我也说得很含糊……”清川梓侧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那束鲜花，“不过，有些事，总要告诉你们的，否则不公平。”

　　“妈，您一直不想说，肯定有您的苦衷……”清川宁子忙说，“如果您觉得不方便说，就别说了。反正，我现在只要有妈妈和哥哥，就足够了。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这对我真的不太重要。”

　　“那是不一样的，何况，你也有知道的权利。”清川梓沉默了片刻，“虽然有些太迟了，但说了总比不说好。你们的外婆的确还在人世。我之所以会这么肯定，并不是因为我曾雇私家侦探打听过她的近况……就只是因为，她恰好是你中野伯伯的一位长辈亲戚。”

　　“是吗？”清川宁子很是意外。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们父女俩嫁给了别人……”清川梓暗暗呼了口气，“她后来的丈夫，和你中野伯伯的母亲是表兄妹关系。”

　　“原来是这样。”过了一会儿，清川宁子小心翼翼地问，“妈，您是不是很恨外婆？所以，才会离开东京，二十多年都不去看她？”
　　“没错。因为她的移情别恋，导致你外公早逝，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恨她呢？虽然说，她其实也没有亏待过我，一直都有付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关于这件事，以前很多人都曾开导过我，不过，我始终无法释怀，久了，就养成了这种孤僻的性格。”

　　“妈，我一点都不觉得您孤僻，您只是事业心比较重罢了……”清川宁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中野伯伯夹在您和外婆之间，一直以来，一定很为难吧？”
　　“是啊，他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不只是这样吧？”清川宁子笑着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大胆地说，“妈，我看得出来，中野伯伯还是很喜欢您……可能和年轻时一样。”
　　“小孩子别瞎说，”清川梓忙呵斥她，“你中野伯伯是有个家庭有地位的人……我们一直都只是同学和朋友的关系。”

　　“我觉得你们很合适啊，何况，彼此又不是没有感情……而且，你们都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当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清川宁子有些不解地问。没等清川梓开口说什么，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你们真的走到了一起，这世上不就没有哥哥和我了？”

　　“傻孩子。怎么说呢？年轻那时，彼此当然不是没有好感。不过，那个时候，你中野伯伯是学校里的万人迷，家境又好。你妈我呢，什么都很一般，个性还有点阴沉……怎么可能会往那方面去想？”

　　清川梓继续说，“何况，你中野伯伯和你外婆家又有那么深的渊源，所以，后来就这样错过了。到了札幌之后，我本来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但人生有时候真的很难说。”
　　“妈，当初您和爸爸结婚……”清川宁子问，“是因为爱吗？”

　　清川梓当即一怔，她想，关于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女儿呢？毕竟，女儿正处于这种敏感的年龄，而且，正在为感情的事烦恼。但宁子毕竟已经二十二岁了，这样的年龄，应该是可以和她进行平等的交流了……她现在只是希望，自己的婚姻在伤害了儿子之后，不会再伤害到自己的女儿。

　　“当然不可能没有爱。不过呢，宁子，”清川梓迟疑了一下，“有些婚姻里的爱，很有可能是在后来漫长的共同生活里培养起来的。”
　　“这样，真的会幸福吗？和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人一起生活？”清川宁子有些不依不饶地问。

　　在清川梓看来，女儿这时的表情，与其说是很想了解母亲的真实意愿，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过往人生产生了深度的怀疑。毕竟，在遇到有末一弥之前，她是打算像母亲及哥哥希望的那样，和山下羽结婚的……现在看来，那显然不会是她想要的幸福。

　　“不同的人的想法不一样，对人生的要求也不一样，所以……”
　　“妈，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墓碑后，清川宁子直视着母亲，“在外公面前，您能告诉我实话吗？”

　　“那个时候，我一个人刚到札幌，人生地不熟，你爸爸是个好人，待人很亲切……”沉默了良久后，清川梓终于说，“这可能就是缘分吧。每个人理解的幸福都不一样，可能你当初最想要的那种生活，事实上并不适合你。所以，就我自己来说，我始终觉得，和你爸爸在一起的这二十多年过得很幸福。”

　　“妈，您当初最想要的那种生活，”清川宁子认真地问，“是怎样的呢？”
　　“宁子，妈妈也年轻过的。虽然因为家庭的变故，对于人生没有其他同龄女生那么多憧憬和幻想，不过，多少总还是会有一些，而且，也的确曾有过喜欢的男生……”

　　到了这时，清川梓终于不再迂回，果断地切入今天的正题。尽管和自己的女儿说起这样的过去，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虽然她有时也会安慰自己，除了二十七岁那一年的夏秋之际，曾短暂地做过一次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之外，她的人生基本上是清白且有尊严的，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犯过错，而且，那样的错误不仅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所有相关的人，甚至于直到今天，也仍然无法平息……

　　也正是因为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自醒精神，所以，在逃避了二十五年之后，她还是能鼓起勇气重新去面对自己过往人生里的那个污点，去弥补因此而造成的那些伤害和损失，至于能否做得到，以及能做到什么程度，则是另一回事了……人过了五十岁，总归要去正视自己的伤口。何况，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不过，我们一直都因为种种原因，分分合合，聚少离多，总是没能在一起。况且，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所以，后来，我就离开了东京，到了北方，不久，在札幌那里遇见了你爸爸，然后就成立了家庭。”

　　说到这里，清川梓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释然地笑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曾经做过一个美梦，心里常常会想，如果能和他就这样过一生，该有多好啊。但事实上，我和他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所以，现在这样的安排，很有可能是最好的。”

　　“妈，您说到的那个‘他’，看来不是中野伯伯，”清川宁子凝视着母亲，低声说，“那么，他是……”
　　“他叫有末清明，”清川梓迎着女儿探询的目光，“也就是有末君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