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39、外篇总第20-21章

　　外篇总第二十章悲剧的虚与实

　　可是/又好像并不是
　　真的在意/若真的曾经
　　那样思念过/又如何能
　　云淡风轻地握手寒喧
　　然后含笑道别/静静地
　　目送你/再次/再次的
　　离我而去
　　--------------------------------------------------------------席慕容

　　有末清明望着她。叶山梓这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全然不像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他当然知道，她会这样想，肯定和她的身世有着一定的关联……不过，成人的世界，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向往吗？至少在他看来，当他们都到了二十岁这个年龄段的时候，他或许就会比今天的他要更有勇气得多……那时，他应该就不会在她面前什么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当他出神时，叶山梓这时却在想，此刻，她是还可以和这个男生相对而坐……可明年呢？后年呢？十年以后呢？他们或许都不会记得彼此了吧？

　　“东大吧……”有末清明回过神来，“我们有末家的人，都读东大的。”
　　听了他的话，叶山梓突然记起来，以前，他就曾在她面前提到过东大，看来，东大是他早就决定好的首选大学……她笑了笑：“东大吗？那是培养政客的最好大学呢。”

　　“我将来的确是要成为一名政客……”有末清明微笑着说。他顿了一下，“就好像学长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医生一样。”
　　叶山梓这时不由想，也即是说，他们这一生的交集也就只是之前的那一年，之后，他们铁定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当然，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只是，今天从有末清明这里直接得到了证实而已。

　　“我想，有末，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很棒的外交家。”叶山梓由衷地说。
　　“是吗？”有末清明笑了笑，“那我们就各自努力吧。”
　　“好啊。”叶山梓笑着点了点头。

　　“天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有末清明说着站起身来。
　　“那我送你吧。”叶山梓也站了起来。
　　有末清明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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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山梓和有末清明离开叶山家，来到了外面的街路上，一起朝前走。
　　“有末，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叶山梓笑着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在你加入环保部的那一天，你就曾为我们画过一幅纳新海报，而且还画得很好。”

　　“画得很好谈不上，就只是随便画画而已……”有末清明有些困窘地说，“因为一时不知道送什么回礼才好，于是就决定画一幅素描画……学长喜欢就好。”
　　“我真的非常喜欢。”叶山梓笑着说。

　　沉默了片刻之后，有末清明突然说：“学长……”
　　“什么？”叶山梓问。

　　有末清明犹豫了一下，侧头看着她：：“那一天，你和中野学长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他顿了一下，“当然，我并不是故意的……因为没事的时候，我常常都会跑到学生活动中心的天台上去独坐发呆，所以就……”
　　“是吗？”叶山梓淡淡地说。

　　“虽然我是没有资格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中野学长说得很对，自立不等于是孤立……”有末清明迟疑了一下，“如果把身边的人都丢掉了，将来有一天，难免会觉得孤单。”

　　“那天，我母亲到学校，在我的班导师面前，说希望我改报志愿。我当然不可能会答应她，于是，当着老师的面让她难堪了。虽然说，事后我也向她道了歉，不过，我想，那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我也不可能就因为中野君一席语重心长的话，就对她的态度完全改观，那是不可能的。我和她之间的事，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有末你这样的有着正常家庭的人，当然就更不可能会理解了。”

　　“不过，一个人也不能老是生活在过去里吧？”有末清明望着她，“总是要丢掉过去，重新开始的……不是吗？”
　　叶山梓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也这样想过，所以……”

　　“所以，你决定离开东京，甚至于是再也不回来……对不对？”有末清明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你那不是丢掉过去，是逃避。”
　　“是，我也知道……”叶山梓颇为苦恼地说，“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有末，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你是说那种窒息的感觉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我的家庭，也是那种会令人窒息的家庭。我从小就被家人寄以了太多厚望，有时我也觉得自己活得很累，甚至于了无生趣……”有末清明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不过，说实话，你的确是很了不起，在那种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居然还能成为一名模范生……如果是我的话，极有可能会成为一名不良少年呢。”

　　“有末，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叶山梓也笑了，“不过，老实说，我的确是很有希望成为一名不良少女的，但因为我奶奶对我要求很严格，所以，我也就没有机会变坏了。”
　　“看得出来，她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女性……”有末清明顿了一下，“学长，不要再送了。――你回去吧。”

　　“好的。”叶山梓笑着点了点头，“有末，你自己小心一点。”
　　有末清明正要走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学长，关于你以前曾说到的那个男生……你真的不打算再去找他了吗？”

　　“怎么找呢？”叶山梓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想，等我离开东京去京都读大学，那件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是吗？”有末清明沉默了片刻，“学长，我走了。――再见。”他说着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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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末清明走后，叶山梓回到家里，看到叶山绵子正跪坐在几边看那幅素描画，于是叫了一声：“奶奶。”
　　叶山绵子笑着把那个镜框递给了她：“刚才那个叫有末的男生，像是个很有家教的孩子，人也长得很好……阿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有末家是个外交官世家，有末他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一名外交官……”叶山梓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爷爷怎么还没回来？天都要黑了。”
　　“应该就要回来了吧。肯定是又在路上遇到熟人了……”叶山绵子说着站起身来，“我也该去做晚饭了。”

　　“奶奶，还是我来吧。”叶山梓说。
　　“不用了。――阿梓，你继续整理东西吧。”叶山绵子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好的。”

　　叶山梓抱着那个镜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它搁在了书桌上。她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看着自己的素描画，不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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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中野楠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了言，接着，则是在校生代表有末清明发言。叶山梓坐在人群中，望着台上的有末清明，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到了那幅素描画……她一时不由有些心神恍惚，那幅画，真是出自这个男生之手吗？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散场时，井上健、江岛叶子、中村明子、相田节子及和久冰由他们都走到了她面前，祝贺她顺利毕业。
　　“学长，恭喜了。”中村明子笑着说。

　　“谢谢。”叶山梓说。
　　她这时不由想，有末清明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呢？这样，她就可以一并告别了。因为，她很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哪怕是她曾经承诺过会继续保持着联络的井上健和江岛叶子，在今天之后，大概都很难再见得到面了。

　　“学长，有空的话，要记得回学校看看。”相田节子说。
　　“我会的。”叶山梓空洞地说。她知道，倘若没事的话，她大概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她从来都不是个会眷恋旧地的人。再说了，整座东京城她都打算舍弃了，何况是这所学校呢？

　　不过，和井上健他们告别之后，她还是会若有所待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终于，在大礼堂外面，她看到了正和棒球部的主将小泉涉在说话的有末清明。在看到有末清明的那一刹那，她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蓦地一紧，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

　　在她的高中时代即将成为历史的这一刻，叶山梓才突然察觉，原来，这个比她小两岁的男生，对于她来说，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之所以会如此，好像也不仅是因为那个迷失山林的夜晚以及在那一晚他们所做的那个约定；当然，也不仅是因为白色情人节那一天，他送了她那幅素描画……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样呢？她和有末清明，根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况且，离别就近在眼前了……因此，她这时只是希望，这个为她画了一幅素描画的男生能朝她走过来，笑着和她告别，这样，她或许就可以释然地放下这份不可能会有将来的感情，平静地离开此地……

　　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她故意很近地从有末清明和小泉涉身边走过，有末清明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外篇总第二十一章雨中的山林

　　云雾已逐渐掩进林中
　　此去的长路上/雨润烟浓
　　所有属于我的都将一去不还
　　只留下/在回首时

　　这满山深深浅浅的悲欢
　　------------------------------------------------------席慕容

　　走到三岔口时，叶山梓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决定再回教室看看，毕竟，此后，她可能就再也不会回这里来了。她走到三年一班教室门口，发现中野楠一个人在里面，不由一怔：“中野君，你还没走啊。”
　　中野楠微微一笑：“你不也还没走吗？”

　　“想再回来看看……”叶山梓走到他身边不远处，“以后，就不太可能会再来这里了。”
　　“说的也是。”中野楠有些感慨地说。他朝窗外看了一会儿之后，回头望着叶山梓，“虽然也很期待上大学的时光，不过，我仍然觉得，这三年的高中生活过得很开心……叶山，你呢？”

　　“我也是……”叶山梓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留恋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能一直读下去，永远不要毕业，该有多好啊。”
　　“叶山……”
　　“什么？”叶山梓问。

　　“将来，我们别失去联络好吗？”中野楠望着她，“就算我是你母亲的外甥……”
　　“当然。”叶山梓微笑着点了点头。
　　听了她的话，中野楠似乎松了口气：“叶山，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去京都看你的。”

　　“好啊。如果是春天的话，就可以去岚山看樱花了……”叶山梓笑了笑，“秋天也不错，岚山的红叶也是非常有名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中野楠笑着说。

　　之后，叶山梓和中野楠一起离开教室，来到了校园的林荫道上。叶山梓这时开始有些着急起来了，因为她很明白，一旦离开了这里，她恐怕就很难再见得到有末清明了……她不由想，他都愿意为她画一幅素描画，难道说，却反而吝于对她说一声再见吗？

　　“叶山，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中野楠见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于是问。
　　“没有。就是想在离开之前，再四处看看。”叶山梓忙掩饰地说。

　　“对了，我还要去教员室一下。叶山，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中野楠顿了一下，“以后，要保重……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请尽管联络我。”
　　“好的。”叶山梓朝他微微欠了欠身，“中野君，你也保重。”
　　“再见了。”

　　看着中野楠挺俊的背影，叶山梓不由一阵难过。不过，她还是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叶山梓，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所有的人，都只是你生命里的匆匆过客而已，中野楠当然也不例外……何况，他还是牧野真纪的表哥。
　　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很感激一直以来他对她的……种种的好。

　　叶山梓继续往前走，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奢望今天能见到有末清明了。然而，没想到，在前面的岔路口，她却徒然看到了正抱着一大叠材料的有末清明。
　　一看到她，有末清明当即停在了那里。叶山梓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走了过去：“有末。”
　　“学长。”有末清明说。

　　叶山梓这时很想说点什么，哪怕是重提一下夏天那时那个迷失山林的夜晚和他做的那个约定也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有末清明显得异常沉默，因此，她也就实在是找不到打开话头的契机……她暗暗地呼了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失落，微笑着说：“有末，那我先走了。”
　　“嗯。”有末清明淡淡地应了一声。

　　叶山梓转身沿着林荫道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当走得有些远了，再也看不到有末清明时，她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她没想到，她和有末清明，最终会是这样告别……在这一天，和她认识的那些人，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都对她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只有这个曾和她约好了要　各自好好地活下去的男生没有……他这么聪明，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她其实是非常需要他的祝福的？

　　她这样想着，一时之间，突然觉得心痛难忍，眼睛一闭，两滴泪当即落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背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继续朝前走。毕竟，不管有没有得到有末清明的祝福，她自己的人生路，都要由她自己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至于有末清明，从这一刻开始，也就只是停留在她的过去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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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一天下午，因为就要去京都上学了，叶山梓还是来到了牧野家，向他们一家告别。“阿梓，考上了名校，以后要好好用功……”她的继父牧野英次笑看着她，“学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至于将来的工作，等你毕业了之后，回到东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谢您。谢谢一直以来的资助。”叶山梓低声说。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她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说实话，她也不得不承认，牧野英次并不是个坏男人，至少，他对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就一直都是客气有加且和蔼可亲的。

　　“别这么见外……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牧野英次笑着说。
　　叶山梓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梓，你一个人在京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牧野惠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至于你爷爷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照料的。”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牧野真纪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叶山梓，你别摆出一副什么都是你应得的好不好？你到我们家，除了要钱之外，还做过什么呢？你有真正感激过我们牧野家吗？你别觉得你自己是什么受害者……你算什么受害者呢？可以对自己的母亲大声呼喝，可以对一直陪着笑脸的继父板着一张扑克脸，也可以从不理会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当然，我也不希罕你这个姐姐就是了。就算我们牧野家真的欠了你，到了今天，也已经还清了……而且，还把楠哥哥也倒赔了进去！”
　　“真纪，你别胡说了！”牧野英次忙说。

　　“我有胡说吗？你看，她每次来我们家，都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是进监狱一样。爸爸，如果不是您供她读书，她有今天吗？现在，她什么都有了，考上了名校，楠哥哥也喜欢她……之前，因为想和她一起考京大的医学部，楠哥哥甚至差点要和姑姑、姑丈翻脸……”牧野真纪越说越激动，于是站了起来，直视着叶山梓，“就算你以前过得不怎么好，你将来可以成为大医院继承人的太太……我们什么也还给你了，不是吗？”
　　“真纪！”牧野惠子神情严峻地说。

　　“我从来没有心安理得地以为，牧野先生有义务供我读书，所以，将来，等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时，我会把所有的钱还给你们的……”叶山梓顿了一下，“至于中野君，我有自知之明，因此，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攀你们牧野家的这门高亲。――牧野真纪，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多沾你们牧野家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处。”
　　“叶山梓，希望你说到做到。”牧野真纪冷冷地说。

　　“当然。”叶山梓站起身来，淡淡地笑了笑，“和你相比，我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也就只是还保有一点自尊，因此，我比宝贝什么都更宝贝它……”她朝牧野英次夫妇俩鞠了个躬，“打扰了。”说罢，她当即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阿梓，你别听真纪胡说……”牧野惠子有些不安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只是个小孩子，还不懂事……”

　　“十七岁了，还是小孩子吗？”叶山梓回过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我清楚地记得，十岁那时，我曾把您从我爸爸的灵堂里推到了大门外……难道说，您真的觉得，那个时候的我，会对您做出那种事的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阿梓，你别这样……”牧野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别因为和真纪赌气，就这样错过了小楠……他可是个好男生啊。”
　　叶山梓没有再说什么。她沉默着又朝母亲和牧野英次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三天之后，叶山梓告别了爷爷奶奶和外婆，离开东京，到了京都，从此开始了自己为期五年的大学生涯。

　　（外篇上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