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17、总第三百一十六章

　　（三百一十六）
　　“有末先生。”当有末清明走到近前时，千叶又朝他鞠了个躬。
　　“千叶小姐。”有末清明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
　　“是啊……”千叶怔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地说。

　　她没想到有末清明会在家人面前直承之前就认识她。不过，话说回来，这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公务繁忙的有末清明之前也是因为儿子有末一弥才想要见见她……她想，或许，对于有末清明来说，与她有关的事，也就只是清川梓那一部分是不能在他的家人面前提到的。

　　“二舅，怎么，您之前就见过千叶了？”江川美加当即有些好奇地问。
　　“嗯，因为一弥的缘故，我以前曾见过千叶小姐一两次。”有末清明说。他看向母亲，“妈，我有点事想和千叶小姐单独谈谈。”

　　有末佐子微微颔首：“去吧。”
　　“千叶小姐，请跟我来。”有末清明说着，转身走开了。
　　“是。”

　　千叶跟着有末清明穿过大厅，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一间房间外面。停步后，有末清明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当即映入千叶眼帘的，是屋里正对着大门且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橱。她当即明白了，这是有末清明的书房。
　　“请进。”有末清明说着走了进去。
　　“是。”

　　千叶跟着他步入书房，有末清明走到书桌前，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转椅：“千叶小姐，请坐。”
　　“谢谢。”坐定后，千叶望着他，“有末先生，近来可好？”

　　“还好。千叶小姐，你呢？”有末清明微笑着问。
　　“挺好的。”
　　“你要什么时候回札幌？”
　　“明天。”千叶回答。

　　“是吗？老实说，我真是没想到今天会在家里见到你。”
　　“我只是答应江川来见见有末夫人……”千叶忙说。她顿了一下，“至于我和有末学长，我想，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有末清明微微摇了摇头，“我以为，一弥会等到事情更加确定的时候，才让我们见到你。――看来，他比年轻时的我会更有勇气。”
　　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便沉默着。

　　“千叶小姐，你现在明白新年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对你说那样的话了吧？”有末清明望着她，“你的确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把话说得那么不留余地……但事实仍然是，只要你和一弥之间，有一方不愿放弃，你们就不可能会结束。”

　　千叶有些困难地说：“有末先生，我真的……”
　　“你是不是怕了？”有末清明打断了她，非常直接地说，“要和我母亲长期相处，可没那么容易。我妻子也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外人看着很风光，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活得相当辛苦。”

　　“首先不是因为这个。”
　　“首先是因为什么？”有末清明当即问，“千叶小姐，你说说看，你首先是为了什么而选择退却？”

　　千叶愣住了。虽然说，他们之前曾见过两面，也曾说过许多出自肺腑的话，且彼此都对对方有一种天然的、超越陌生人的好感，但看着此时此刻一脸郑重的有末清明，她当即还是明白了一件事：身为长辈的有末清明这时会如此突兀地追问她这样的问题，或许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她会怎样回答，而是想到了当年的叶山梓……

　　很显然，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很想弄清楚当初她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从自己的生活里退却，可是，因为总也遇不到她，所以，他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去寻找答案……
　　因此，她没有猜错，那个始终忘不了昔日恋人的有末清明，也确实存在着。

　　虽然这时的她，已经开始相信对于有末清明和清川梓可能会重逢的未来，还是有末佐子和清川梓的判断会比较接近生活的真相，不过，能够如此确切地感受到当事人之一的有末清明对另一方依然还保留着的、深刻的眷恋之情，她还是为清川梓感到开心，甚至于觉得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某种和幸福有关的心绪。

　　毕竟，这虽然还是别人的故事，但终究不是虚构的文艺作品里的传奇，当事人她都认识，且其中之一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她的对面……甚至于她也有幸在这个故事里粉墨登场，扮演一个相当奇特的角色。
　　所以，在故事的结局到来之前，她没有理由不慎重地对待自己分得的戏份。

　　“首先，可能是因为我们双方想像的，和真实的生活都有很大的差别……就好像一个梦，很美，但终究只是个梦，迟早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是吗？”有末清明若有所思地说。

　　“有末先生，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千叶有些犹疑地说，“当然，很有可能我的想法是错的。”
　　“你说吧。”

　　“刚才，看到您和您夫人站在一起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能，连您本人也没有察觉，其实您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家庭，现在的妻子，现在的孩子，还有现在的事业……只是因为凡事无完美，所以，您有时还是会记起您年轻时的那位恋人的好，且在回忆中无限放大，在某些时刻甚至于会误以为自己最大的人生愿望是找到她，再续前缘……”

　　千叶顿了一下，继续说，“事实上，那可能并不是真的。或许，您年轻时的那位恋人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所以，才不打算再出现在您面前……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好让您能彻底忘掉过去，珍惜眼前。”

　　听了她的话，有末清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千叶小姐，我不得不承认，我有时会忍不住惊叹，因为你的一些想法，和年轻时的她太相像了……可是，你终究还太年轻。没错，我和我妻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还一起培育了一个孩子，因此，早就建立了一种亲人般的关系，或者说，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但我之所以有时会住到她的祖屋那里，绝不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找一点调剂……”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我承认你的一些感觉是对的，但正如我之前对你说的，如果不时时逼自己相信仍然能找到她，我恐怕没办法像这样正常地坚持到今天……我这种想法，千叶小姐，你能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就像您说的，可能是因为我还太年轻……”千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我只是有一点担心，有末先生，如果对方不相信你们可以再续前缘，您打算怎么办呢？”
　　“这样的事，太伤脑筋了……”有末清明当即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我看还是等再遇到她考虑吧。”

　　“是吗？”千叶轻声说。
　　“别谈我的事了，我这一代人没什么好说的……”有末清明岔开了话题，“倒是你和一弥，千叶小姐，如果你真心喜欢一弥，不妨早一点下定决心，就此为和他在一起的人生努力。”

　　“虽然说，我也知道，像我妻子这样的人生，在你这样的女生眼里，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他顿了一下，“不过，恕我直言，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最需要弄清楚的问题，其实只剩一个，也就是‘一弥值不值得你为他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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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千叶正想说什么，这时书房外传来了相当节制的敲门声。
　　有末清明当即扬声说：“一弥，进来吧。”

　　千叶迅速回过头去，果然，站在门外的，正是他们谈到的有末一弥。她忙站起身来：“有末学长，你回来了。”
　　“爸爸。”有末一弥轻步走进书房，在她身边站定，“千叶，对不起，今天下午实在是忙，所以，一直都没空打电话给你。”
　　“没关系的。”千叶当即说。

　　“已经可以吃晚饭了……”有末一弥微微一笑，“妈妈叫我来通知你们。”
　　“我知道了……”有末清明轻轻点了点头，“一弥，你和千叶小姐先出去吧。――我就来。”
　　“是。”

　　千叶随有末一弥离开书房，沿着走廊一起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千叶，真是抱歉，要美加找你替我做这么辛苦为难的事。我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有末一弥有些无奈地说，“又想让我奶奶放心，所以就只好麻烦你了。”
　　“我明白的。”千叶低声说。

　　和有末一弥并肩前行时，千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之前在书房里，有末清明曾说到的、现在的她最需要弄清楚的那个问题，也就是“有末一弥值不值得她为他而改变”……她必须承认，答案是确定的，就好像她确定自己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和他走在一起的感觉一样。
　　很放松，很安心，还有一种隐蔽的欣喜之情在她的心底深处潜滋暗长。

　　她这时甚至于忍不住想，如果走廊的尽头，等着她的，不是有末一弥那个令她望而生畏的家庭，那该有多好……
　　可她也明白，正是因为生长于那样的家庭，身边的这个男人才会被打造得如此复杂多面且极具吸引力。

　　“千叶，我奶奶没有为难你吧？”有末一弥突然说，“她是个很自我的人，而且，很在意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
　　“那倒没有……”千叶轻轻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一下，“学长，非常抱歉，之前虽然我和她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却忍不住顶撞了她好几次。”
　　“是吗？”有末一弥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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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千叶享用了有生以来吃得最拘谨最辛苦的一顿晚餐。她坐在有末一弥和江川美加之间，小心翼翼地吃饭，以免自己在有末一弥的家人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同时，还要小心谨慎地回应有末家的人的一些很难作答的问话。

　　有末佐子显然是这个家里最有权威的人之一，就连有末一弥的爷爷有末耕平都很顺她的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千叶自然不会再顶撞她了。她想，过了今晚，她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到有末家的这位家长了，因此，凡事能忍则忍……这样做，不仅因为她对川村静枝有过一个承诺，更因为有末一弥本人。

　　整个晚上，她都感觉到了，有末一弥一直在家人面前不动声色地维护她，虽然说，因为她是为了他才来的，所以，他有这个义务，但这显然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否则，她也未必能如此低眉顺眼地忍受这种完全不同于她日常生活的家庭氛围……

　　没错，在她的眼里，有末一弥一直都是个极复杂难懂的人，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晚上，她还是在他的一些言行里，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诚意和用心……这虽然只是一些飘忽难定的感觉，却已经是有末一弥值得她为他而改变和努力的根源所在。

　　有一刻，有末佐子无意中说到了工作的事：“千叶小姐，要做我们有末家的媳妇的话，你就是再优秀，再有事业心，也必须适时收敛……或者说，你应该把你的聪明和能力都用在如何相夫教子上。”

　　千叶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她不由侧头看了有末一弥一眼。
　　“奶奶，说这事还早……”有末一弥笑了笑，“您别吓着千叶了，她现在还在读研究生院呢。”

　　“奶奶这么说，也是为了你们好。一弥，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千叶小姐也二十四岁了。我看，等千叶小姐从研究生院毕业，你们就结婚吧。你已经荒唐了太久，是时候修身养性，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有末优荷说。

　　她看向千叶，“这么多年来，你交往过那么多的女朋友，却只带了千叶小姐回家……也就是说，你对她肯定是很满意了，尤其难得的是，你奶奶和爸爸都不反对你们的交往，那你还有什么好推三阻四的？”

　　“妈，我还不想那么早结婚……”有末一弥看了千叶一眼，“再说了，千叶有自己的人生，她肯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她选择了你，就应该明白，她今后的人生是要围绕着你转的。一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有末家是政治世家，因此，从很早开始，就有了一种世代相传的家族传统，也就是会在每一代人之中，选择某个人，把全家族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那个人身上。一直以来是你父亲，现在轮到你了……”

　　有末佐子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他，“你是我们有末家族的希望，光耀有末家门楣的重任现在就寄托在你身上了。――所以，千叶小姐既然有意愿做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她就应该承担起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

　　江川美加当然知道外祖母说的是实话，但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对的千叶，她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外婆，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千叶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您就说这样的话，挺吓人的。”

　　“你以为有末家的媳妇这么容易做？我之所以要这样开门见山，也是为了说给有心人听。做不到的人，自然就会知难而退……”有末佐子看向千叶，“千叶小姐，我不是反对你将来在社会上发展，只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你将来所做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我们有末家的既定目标，否则，就算一弥没有意见，我也未必会允许。”

　　“妈，先吃饭吧，有些事可以等将来再说。何况，千叶小姐是个聪明人，有一弥教她，她以后会明白该怎么做的……”有末清明也开口了，“再说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您不如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做决定吧，我相信，一弥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前途和人生……他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听了儿子的话，有末佐子之后便没有再向千叶发难。她虽然固执且强硬，却似乎很在意有末清明的意见。这或许就是她之前曾和千叶说到的，一个母亲的复杂心情。
　　而有末清明的这一席话，也总算把千叶从她的长篇说教中解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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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饭，在大厅里又坐了一会儿后，千叶起身告辞：“有末夫人，有末先生，伯父，伯母，我明天要去札幌上学，所以，想早一点回家。”
　　“那好吧……”有末清明点了点头，“一弥，你送千叶小姐回家。”

　　“不用了……”千叶看了有末一弥一眼，“有末学长工作了一整天，已经很辛苦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送你。”有末一弥当即说。他看向江川美加，“美加，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了，晚上我不回家，要和外婆在一起……”江川美加朝他笑了笑，“表哥，你送千叶回去就可以了。”
　　“那好吧，我们先走了。”

　　千叶告别有末家的人，同有末一弥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