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00、总第二百九十九章

　　（二百九十九）
　　“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你们年轻一代，可能不太喜欢和上一代住在一起，何况，我和你妈妈也不算太老，还能照顾自己……”千叶友寻微微一笑，“总之，就按你们自己的意愿生活吧。美纪，千万不要觉得拘束，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家的人，都很好说话，再者，凡事也都可以商量。”

　　“谢谢叔叔。”竹田美纪看了竹田修一眼，“我知道，修很不喜欢现在这样，什么事都由我爸爸妈妈作主，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好，并没有恶意……至于将来，修，我都听你的，我想，和叔叔、妈妈以及千叶姐姐住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我也知道，我们千叶家这样的家庭，别人看了是有点奇怪……不过，就算将来真的住在一起，也没关系，阿树是个女孩子，不可能永远都呆在这个家里的。”千叶友寻以为竹田美纪是因为千叶的缘故而有什么想法，于是说。他是个地道的好人，虽然爱女儿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不过，为了洋子，为了竹田修的幸福，还是会说一些违心的话。

　　“友寻，我们这个家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是一家人，将来阿树当然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别人会有什么闲话好说呢？”洋子忙看向千叶，“阿树，你别在意你爸爸刚才说的话。”
　　千叶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她也明白，他们这个家，会令竹田美纪很伤脑筋，或者说，就算她可以接受她的父亲千叶友寻，她真的也可以接受她吗？――毕竟，竹田美纪比谁都清楚，曾经，竹田修是喜欢过她的。

　　“叔叔，我一点也不觉得我们家会奇怪，我也一直都很高兴我们成了一家人……”竹田修说到这里，看向竹田美纪，“美纪，在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了，我的生命里有比我自己还更重要的人，所以，如果你真的完全接受了我，也请你真心接受他们。――你伤害了他们，会比伤害我自己本身更伤害我。”

　　听了他的话，竹田美纪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说，将来大家住在一起挺好的。修，我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真心的，我不会勉强自己这样说。”
　　“是吗？――那么，我会真心感激你。”

　　“对不起，我先失陪一下。”千叶说着起身离席，快步向盥洗室走去。她一进到里边，就关上了门。站在镜前，她看到自己泪流了一脸。
　　刚才，当竹田修说“你伤害了他们，会比伤害我自己本身更伤害我”时，她当即就想到了他以前曾说过的那句更令她难以忘怀的话：“对我来说，只要你觉得幸福，这个世上其他的人都很不幸也没关系。”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他有点夸张，现在，她明白了，他是真心的。可是，她又是怎样回报他的真心的呢？当然，事到如今，她能为他做的，恐怕也只有为他的幸福祈祷、让路，或者说，绝对不给他新的人生以任何干扰……想到这里，她伸手擦去了眼泪，与此同时，深深吸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
　　饭后，千叶友寻、洋子他们和竹田修、竹田美纪在客厅里坐着说话，千叶则在厨房里清理杯盘。有一刻，她隐隐感觉似乎有人走到了厨房门口，于是下意识地侧头望了一眼，当即怔住了。――是竹田修。
　　竹田修走进厨房：“我想喝点水。”

　　“要我帮你拿吗？――在冰箱里。”
　　“我自己来。”竹田修说着从冰箱里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口之后，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札幌？”
　　“也是再过几天。――可能比你会更迟一点。”千叶说。

　　“是吗？”竹田修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又开口了，“刚才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
　　千叶摇了摇头：“没什么的。爸爸那样说，也没有错。何况，美纪也没有说什么，修，你不必在意……”她顿了一下，“当然，只要你们觉得开心，我怎样……其实都无所谓。”

　　“你……”竹田修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只是一脸沉默地注视着她。他那如湖水般幽远深邃的双眸里，这时好像有一种令千叶一看心就会被刺痛的什么东西，她于是忙避开了，低头继续擦拭碗盘。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竹田修已经离开了。――稍后，他和竹田美纪就起身告辞，回永井家了。
　　--------------------------------------------
　　竹田修一家离开后，千叶走上楼，刚要进自己的房间，走道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话筒：“晚上好。这里是千叶家。――请问，您是哪一位？”
　　“千叶，好久不见了……我是秋山素子。”

　　“秋山，是好久没见了。――一直以来好吗？”千叶打起精神问。
　　“蛮好的。我倒是很想知道，当你了解了竹田的现状之后，会有什么想法……”秋山素子笑了笑，“千叶，你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千叶点了点头：“好啊。”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毕竟，她明白，秋山素子可能是最了解竹田修这些年的生活状况的人之一，所以，她也想从她那里了解一些事情。――虽然已经于事无补，却是必须的。
　　“那就这么约定了。――千叶，明天见。”秋山素子和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挂断了电话。
　　---------------------------------------------
　　第二天下午，千叶和秋山素子在一家咖啡店里碰面了。她好像也有一两年没有见过秋山素子了，只觉得她比之印象里的似乎又变得漂亮了一些，而且，更有女人味了。因为她曾经是有末一弥的女朋友，因此，她难免会把她和清川宁子作比较，虽然说，她们其实很难比出个所以然来：前者个性张扬却又女人味十足，而后者，则天生丽质且安静温婉。

　　看着秋山素子，她突然想，对于有末一弥来说，秋山素子和清川宁子，会不会就像是红玫瑰和白玫瑰的区别呢？

　　“千叶，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秋山素子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于是微笑着问。
　　“没什么……秋山，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千叶由衷地说。
　　“是吗？谢谢你。”秋山素子看着她，“你倒是没什么变……好像还和大学时一个样。”

　　“秋山……”
　　“什么？”
　　“你应该早就知道修和永井小姐的事了吧？”千叶终于问。

　　秋山素子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后，抬起头来：“那还用说吗？我们读同一所学校，何况，那里的日本学生就那么几个，我当然很快就知道了竹田的事。有一天下午，我直接去找他，他也没有回避，很爽快地回答了我。他说，他和永井是认真的，而且已经结了婚，他希望从此之后我们仍然是很好的音乐同伴，还希望我别把他的事告诉他的家人，也就是你们……”

　　她沉默了片刻，望着千叶，“千叶，你知道吗？那天回到公寓，我哭了。就是那时和有末一弥分手，我都没有那么难过过。可是，那天晚上，我整整哭了一夜。我真的很后悔，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他。本来，我总是想，将来的某一天，等竹田从对你的深度迷恋之中清醒过来了，他自然就会看到我的好，并且，也珍惜我们因音乐而联系在一起的缘分……”

　　“可是，我哪里想得到，会突然杀出一个永井美纪呢？老实说，败给她，我真是有点不甘心。但回头想想，她也一样出身于赫赫有名的音乐世家，父亲是日本音乐界的权威人物，为了和竹田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放下千金小姐的架子，瞒着父母家人，委屈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和竹田结了婚……我想，我可能没办法给竹田这样的爱，所以，会失败也是很正常的吧。”

　　千叶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春天，竹田修根本就不想去英国留学，那时，为了他的前途计，她曾经劝过他。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竹田修说，他怕在他留学的那三年里，会失去他喜欢的人，所以，他不想离开。他那时甚至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他的心，因此，他不可能为了前途连他自己的心都丢掉……是的，他那时是这样说的。

　　“我记得开始那个时候，竹田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留学，甚至连我父亲出面劝他都没有用。不过，我还是把选拔面试的曲谱硬塞给了他，对他说，不管他有多在意、有多喜欢一个人，都应该明智地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免得将来有一天变得一无所有。后来，他还是决定去留学了。不过，我知道应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秋山素子望着她，“千叶，他从决定不去到决定去，都是因为你，对不对？我记得，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他曾明确地说，他希望自己将来能更配得起你。”

　　千叶没有说话。她记得，在竹田修下定决心去留学的那一天，她刚好从多田俊那里知道了多田信和樱井晴子已经在一起的事。那天晚上，竹田修听说了之后，曾安慰她，说她将来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幸福，当然，在那之前，她必须让自己的目光越过那些天才、超级优等生或者学生王子的头顶，这样才能看到别的什么人。――现在，她当然知道了，他所说的“别的什么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那一晚，他还曾和她说起过他这一生想要的幸福：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然后一直生活在一起，当然，在那期间，他们还会生几个孩子，然后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就算一辈子都只是个钢琴教师或伴奏者也没有关系，对他来说，工作的意义，不过是为了让他喜欢的人能过上不太差劲的物质生活……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发现竹田修站在她的房间外面，还突兀地说想抱抱她。而到了那天傍晚，他则明确地告诉她，他决定捉住那个来之不易的人生机会。

　　而且，就是在他快要去英国那时，他也不是在为自己即将要在异国他乡开始的留学生涯担忧，而是担心他走了之后，他喜欢的人会寂寞。他甚至夸张地说，对他来说，即使全世界都很不幸，只要他喜欢的人幸福就好。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竹田修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她，因此，她直觉这样的爱，对于被爱的一方来说，因为太过沉重了，更像是负担……可就算真是负担，该承受的时候，她的心又在哪里呢？

　　她记得，也是在那天晚上，竹田修还说，希望她等到他从英国回来后再结婚。那个时候，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他，他可别偷偷在英国结婚了不告诉家人，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后来，他果真这样做了，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不原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