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85、总第二百八十四章（社会篇卷五）

　　（二百八十四）
　　当千叶起床下楼时，她父亲千叶友寻已经去上班了。正在做家务的洋子看到她，微笑着说：“阿树，你起床了。”
　　“阿姨，早上好。”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睡过头了。”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是在放假。平时你学习工作那么忙，也该趁着假期好好休息一下了。”洋子朝餐厅那边看了一眼，“早点在餐桌上。”
　　“好的。――阿姨，谢谢你。”

　　“阿树，等一下我要出去买菜……你想吃什么呢？我买回来做给你吃。” 千叶转身正要去盥洗室梳洗，听到洋子在她身后说。
　　“阿姨，你决定好了……”她回过头朝洋子笑了笑，“反正，你做的菜，我都喜欢吃。”

　　吃过早饭后，千叶挂了个电话给叶山樱子：“樱子，我回来了。”
　　“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叶山樱子问。
　　“昨天傍晚。”千叶这时蓦地想到了自己的外甥女叶山佳子，于是说，“对了，樱子，你下午在家吗？我想过去看看佳子。”

　　“好啊，你过来吧，我做些好吃的点心等你。”叶山樱子顿了一下，“还有，树，你晚上就留在我这里吃晚饭吧。”
　　“樱子，不用这么累了……我也不太想吃什么。”

　　“树，你怎么能这样说？”叶山樱子不太高兴地说，“我这个家庭主妇的职业水准可是大有长进了，所以，你一定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那好吧……”千叶只好点了点头，“我和家里人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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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千叶来到叶山家。这时的叶山樱子已经从生产中恢复了，和生孩子之前一样苗条漂亮，而且，好像还增添了几分韵味，她心下暗想，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少妇之美吧。她把从札幌带回来的北海道特产递给表妹：“樱子，这个给你。”

　　“谢谢。虽然看起来是没什么变化……”叶山樱子接过，看着她，突然笑了，“不过，树，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你好像渐渐变成札幌人了。”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千叶不由也笑了，“对了，叶山君呢？”

　　“当然是在上班了。他们这些上班族，可是要一直工作到年关的……哪有你们这些在学校里的人幸福。”
　　千叶四处望了望：“那么，佳子呢？”

　　“在睡觉。”叶山樱子微微一笑，“做婴儿就是好，每天只是吃喝和睡，什么烦恼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烦恼？”千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他们。”
　　“这倒也是。我差点忘了，你是学心理学的。不过，一直以来，我只听说有儿童心理学……”叶山樱子好奇地问，“树，有没有婴儿心理学呢？”

　　“当然有。不过，我也不太了解……”千叶顿了一下，“我只知道，婴儿心理学研究的，大概是零到一岁半或三岁之前的婴儿的心理。”
　　“是吗？看来我有必要去书店买几本这方面的书，有空的时候读读总没坏处。”说到这里，叶山樱子侧头笑看着她，“树，遇到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千叶笑了笑，“这样，我也可以趁机学些东西。”

　　她们走到婴儿床前，叶山佳子的确长大了一些，不过，仍然是个小小的婴儿。千叶看着她，不由想，自己在婴儿时代，是不是也这样，好像只会吃喝和睡，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只能以哭或笑的方式和外界交流，生命完全交托于自己的父母之手？应该是吧……虽然说，关于自己生命中最初阶段的记忆，她的确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看过之后，她们轻手轻脚地离开婴儿床，千叶低声说：“佳子又长大了一些。”
　　“那是当然的。在她这个年龄，每天都会有成长，所以，一个星期就要量一次体重和身高……身为父母的人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长高，那种幸福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是啊，我也觉得这世上的父母都很伟大……”千叶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也曾和佳子一样，是个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小婴儿，我就什么都看开了。――对于自己的父母，的确是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树，你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叶山樱子问。
　　突然听到她这样问，千叶不由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拜托，那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回答你？”她侧头看着叶山樱子，“樱子，你刚才说第一个孩子……难道说，你还想生好几个？”

　　“是啊……”叶山樱子点了点头，“至少再生一个吧。一个家庭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比较完美了。”
　　“是吗？”千叶想了一下，“也对，至少可以不那么寂寞。”

　　回到客厅后，叶山樱子说：“树，你先坐着，我去拿饮料和点心。”
　　“好的。”

　　过了一会儿，叶山樱子端着饮料和点心从厨房里出来，放在矮桌上。那盘点心做得很漂亮，色泽也很好，看起来像是很好吃的样子。千叶拿起一个吃了一口，当即称赞：“真好吃。樱子，你的确是越来越能干了。”

　　“那还用说，家庭主妇也是一种职业，因此，也有做得好与不好之分。”叶山樱子得意地说。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问千叶，“树，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叶山樱子若有所指地说：“就比如说，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之类的。”
　　千叶看着她：“樱子，我妈之前是不是和你们说过什么了？”她这时有些担心，母亲会不会把她对有末一弥的想法和她这些亲人说了。毕竟，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如果将来有什么变故，岂不尴尬。

　　“你以为呢？”叶山樱子注视着她，“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以对我们说的秘密？”
　　“才没有呢……”千叶摇了摇头，“我在札幌的生活单调得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

　　叶山樱子有些怀疑地说：“是吗？我倒是听说，大姨那位学长，好像有个很帅的摄影师儿子呢。”
　　“那又怎么样？”千叶这时放心了，她听得出来，母亲之前只对叶山樱子他们说起过清川澈。

　　叶山樱子横了她一眼：“树，你看你，一说到这方面的事，你就这样……我会这样问，也是因为我关心你。”
　　“你什么都不问，才真是关心我。你们总是问这问那，会令我觉得很紧张……”千叶顿了一下，“樱子，这世上好男生是很多，不过，将来会成为我丈夫的，只有一个，所以，你不要草木皆兵了。”

　　“算了，我说不过你这个女状元……”叶山樱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树，我们也该出去买做晚饭的材料了。”
　　“不用了吧……”千叶当即说，“樱子，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你随便一点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你难得回来……”叶山樱子站起身来，“再说了，我也想出去走走。――树，我们开车出去。”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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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她们离开叶山家，叶山樱子开车，千叶则抱着叶山佳子坐在车的后座。千叶看着怀里仍在酣睡的婴儿，有些好奇地问，“樱子，你平时一个人怎么上街？”
　　“当然是把佳子背在身上……”叶山樱子苦笑了一下，“所以，每次上街回到家里都觉得很累。”

　　到了商场前，停好车后，千叶抱着叶山佳子和叶山樱子并肩朝商场的大门方面走。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樱子，你看！那是秀一的乐队。”

　　叶山樱子循着她的目光，当即看到了深蓝乐队所做的某个著名饮料品牌的巨幅广告，于是笑着说：“秀一他们现在很红，所以，这个广告在东京可以说是铺天盖地，我这个表姐看了也觉得很光彩。我听说，秀一他们很可能会参加今年除夕之夜的红白歌阵对唱呢。”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对了，树，你继母的儿子，也就是竹田君，明年应该可以从英国回来了吧？”

　　“是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过几天，他就会回来了，真是期待。――去年他好像很忙，都没怎么回来。”
　　“不会是在那里变坏了吧？”叶山樱子若有所思地说，“我有听说过，很多人在外国留学几年之后，回到国内，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家里人都觉得不认识他了。”

　　因为那天晚上，竹田修曾在电话里对她说，希望她能接受他生活里发生的变化，听了叶山樱子的话，她这时不由想，难道说……她这样想着，渐渐放慢了脚步。

　　叶山樱子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树，你别瞎紧张。和秀一比起来，你那位竹田君简直就是个乖宝宝，哪有可能这么容易变坏的。”她顿了一下，“何况，虽然很少人像你这样十年如一日，不过，突然变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千叶回过神来，跟上了她：“樱子，你胡说什么啊。”
　　“我可没胡说……”叶山樱子侧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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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晚餐快做好时，叶山南回来了。千叶这时正站在婴儿床前照看已经醒了的叶山佳子，看着走过来的叶山南，她不由心中一阵恍惚，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人。不过，她还是很快就定了定心神，微笑着说：“叶山君，你回来了。”

　　“嗯，千叶，好久不见了。”
　　“是啊……”千叶微微欠了欠身，“叶山君，今天打扰了。”

　　“为什么要这么客气？我们是亲戚。樱子很难得这么勤快。今天的晚餐好像很丰盛，这可全都是托你的福。”叶山南说着走到婴儿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娇嫩的小脸，“还是小孩子好，天天这样吃喝和睡，什么烦恼也没有。”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一怔，随即笑了：“不愧是夫妻……刚才樱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吗？千叶，那个时候……”叶山南侧头看着她，正想说什么，这时，他们听到叶山樱子在餐厅里说，“可以吃饭了。――南，树，你们过来吧。”

　　“千叶，我们去吃饭吧。”叶山南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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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到餐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千叶望向叶山樱子：“樱子，你也做太多菜了吧？吃得完吗？”
　　“所以，你要多吃一点，免得浪费……”叶山樱子问丈夫，“南，你今晚要不要喝点酒？”
　　“好啊。”叶山南点了点头。他看向千叶，“千叶，你也喝一点吧，难得。”

　　“对啊，树，我记得你酒量好像还不错，今晚不如也陪你妹夫喝一杯吧。”叶山樱子也说。
　　“我是有酒量，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千叶笑了笑，“不过，我想，喝一点应该没问题。”

　　当下，叶山樱子开了一瓶葡萄酒，给叶山南和千叶各倒了一杯，自己则倒了一杯橙汁。叶山南举起杯：“我们干一杯吧……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诸事顺利。”
　　“那么，我祝你们一家过得幸福。”千叶也举起了酒杯。

　　“我呢……”叶山樱子想了想，“就祝你学业顺利，早点找到真命天子吧。”
　　因为叶山南也在，千叶不好多说什么，当下只是微笑着说：“樱子，谢谢你。”

　　之后不久，叶山樱子离开去照顾女儿，只剩下叶山南和千叶坐在餐桌旁。千叶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问：“叶山君，近来工作顺利吗？”
　　“还好。千叶，你呢？”叶山南低头喝了一口酒，“在札幌那里，一切还适应吧？”

　　“挺好的。”千叶不想谈自己，于是转开了话题，“樱子做了妈妈之后，好像变得更能干了。”
　　“是吗？她的厨艺的确是有了大长进……”叶山南沉默了片刻，“千叶，那个时候，真是谢谢你。”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说的是十月那个时候，因为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感情危机，自己曾找他谈过那件事，于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谢的。说到底，能度过难关，全都靠你们自己。――当然，看到你们现在感情这么好，我也觉得很开心。”

　　这时，叶山樱子走了过来，坐下后，笑着问：“你们在说我什么呢？”
　　“叶山君说你的厨艺有了很大的进步。”千叶笑着说。
　　“难得见他夸我。”叶山樱子看了丈夫一眼，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树，你以后一定要找个会夸你的丈夫，否则，会越活越没自信的。”

　　千叶脸上一红：“樱子，你胡说什么啊……别凡事都扯上我。”
　　“虽然我是你表妹，也没你聪明，不过，树，在婚姻这件事上，我却是你的前辈……”叶山樱子顿了一下，笑着继续说，“总之，听我的，准没错。”

　　叶山南苦笑了一下：“你啊，真是好为人师，也不管自己说得有没有道理。”
　　“你管我……”叶山樱子看向千叶，“何况，树这么聪明，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她自然会分辨。”
　　“我觉得，还是挺有道理的……”千叶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

　　“你胡说什么，当然是用得上。你以为能干的女人就不用结婚了吗？我听说，大姨那位学长也很能干，不是也结婚了，还有两个孩子？”叶山樱子郑重地说，“树，你可别想不结婚，女人不结婚，不生孩子，人生就不会完整……知道吗？”
　　“又来了……”听了妻子的话，坐在一边的叶山南忍不住又插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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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后，千叶帮着叶山樱子整理杯盘。回到客厅，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近八点了，于是说：“樱子，我也该回去了。”
　　“不再坐一会儿吗？那么，我叫南开车送你回去吧。”叶山樱子说。

　　“不用了。叶山君工作了一天，已经够累的了。反正时间还早，我自己乘地铁回去。”千叶说着朝婴儿床那边走去。她弯下身看着又睡着了的叶山佳子，心想，人的一生之中，能总是这样安然睡着的、无忧无虑的时光真是太少了……再过几年，人生的烦恼就会开始入侵她的生活了。

　　“那好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叶山樱子说，“树，你自己小心一点。”
　　千叶点了点头，她走回到客厅里，对叶山南说：“叶山君，我要走了。――今晚承蒙招待。”

　　叶山南看着她：“真的不要我送吗？”
　　“真的不用了。”
　　“那千叶，下次再来玩吧。”
　　千叶躬身行礼：“好的。――再见。”

　　叶山樱子送她到大门外：“树，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了。”千叶开始往前走，“樱子，到家时，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树，有空记得再来玩……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很闷的。”
　　“知道了。――晚安。”千叶回过身，微笑着朝叶山樱子挥了挥手，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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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叶山家所在的那个街区，走到最近的地铁站上车之后，千叶开始回想之前叶山樱子说的某些话。毫无疑问，不仅叶山樱子自己，就是她，也觉得表妹现在过着的，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生活。

　　只是，她一直都认为，幸福是一种非常私人的感觉，因此，她实在很难想像，有一天，自己也变得和叶山樱子一样，只围着一个家，还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转，不再有别的什么内容。――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也会是幸福的吗？

　　没错，她并不是一个有强烈表演欲和庞大野心的人，不过，她仍然认为，她的人生应该有比一个家或者一个街区更为广阔的舞台，或者说，她想要的，绝不是呆在家里的那种人生……这样的人生愿望，对于她来说，会是很奢侈的吗？能不能实现？――老实说，现在的她，也殊无把握。

　　她侧过了头，让额头轻轻靠在车窗上，一种冰凉的触感当即从头部传递到了心间。毕竟，这是十二月底的寒夜。不过，适当的低温也自有它的好处……至少，它可以令人保持清醒。

　　虽然每天我们总会遭遇林林种种的诱惑，而妥协和惰性，也时不时会登门造访，不过，最初的理想，就像是很久以前便屹立在我们人生路上的灯塔，虽然不够温暖，却足够光明，可以照亮我们前行的路……因此，真正清醒的人，绝不会随便放弃它。
　　她想，她当然应该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