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38、总第二百三十七章

　　（二百三十七）
　　那天晚上，山下羽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尼泊尔的清川澈：“澈，你现在不在札幌还真是可惜，你们清川家，今天是难得的高朋满座……你猜，都有谁？”

　　“村上？或者是中野小姐和她的男朋友？”清川澈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山下羽，拜托……你有话就快说吧，我今天在山林里转了一天，累得要命，可没闲功夫和你这个精力过盛的人玩猜谜游戏。”

　　“除了村上、中野小姐和长谷川君之外，还有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人……也就是你难得的知音千叶小姐。”山下羽笑着说。
　　清川澈怔了一下：“她怎么会……”

　　“当然是为了你。为了更加接近你……”山下羽煞有介事地说，“她便央求中野小姐带着她一起去你家拜访。先攻克你的家人，再转而攻克你，这也不失为是一条绝妙之计。”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川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以为普天下的人都和你山下羽一样，脸皮厚如城墙，主动到令人吃不消的地步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点说吧。”

　　“清川澈，真是难得，你居然也会有着急的时候……”山下羽促狭地笑了，“我还以为你就是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呢。对了，我先向你道个歉。由于种种不可抗拒的因素，我今天又不由自主地在千叶小姐面前肆无忌惮地破坏你的形象了……你也知道，一个人一旦养成了某种习惯，哪怕就是受到了恐怖威协，也还是很难改得了。”

　　“你这家伙……”清川澈哭笑不得地说，“我恐怕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应有此报，这辈子才会遇到你。”

　　“好了，不和你兜圈子了……是这样的，千叶小姐的母亲大人刚好是你的母亲大人大学时的学妹，就是这么简单。”山下羽笑了笑，“澈，我看你妈妈似乎很喜欢千叶小姐……我想，可能是因为千叶小姐和她有点像吧，都是那种比大多数的男人更能干的女人，看到她，或许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千叶小姐真是厉害，居然已经稳过婆婆大人这一关了。”

　　“你别胡说了……”清川澈顿了一下，“我和她根本就没什么。”
　　“清川澈，你敢说你对她真的没兴趣？若是真的没兴趣的话，以你这样的记性，应该一离开札幌，就已经不知道千叶树是何许人了才对……”山下羽诡异地笑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真是说不过你……山下羽，我懒得理你了，你爱怎么想，随你的便吧。”
　　“清川澈，你还真是让人扫兴……”山下羽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过了，至少也要到下个月中旬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想你了。”

　　清川澈忍无可忍地说：“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山下羽，你还真是……”
　　“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想你了，有什么不对吗？”山下羽沉默了一会儿，“澈……”
　　“什么？为什么突然又正经起来了？”清川澈笑着问。

　　“你和村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山下羽迟疑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脚踩两只船，飘到哪里算哪里吧？你知道吗？据我所知，那些总以为自己能占断人间天上福的男人……通常都会死得很难看。”

　　清川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实说，你是不太像……”山下羽犹豫了片刻，“但你没看出来吗？村上简直就把自己当成是你们清川家未来的媳妇了……清川澈，如果你不喜欢她，最好就早一点让她知道。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不能陪着你继续消磨自己的青春，女人可经不起岁月的蹉跎……换一句话说，倘若你现在不想伤她，将来必定会把她伤得更重。”

　　“山下羽，我和村上之间根本就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有些暧昧了……”清川澈沉默了片刻，“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是不是直接走到她面前，说我不可能会喜欢她到她想要的程度？这样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难道你觉得，你们之间，还不够暧昧？她不找男朋友，你也不找女朋友，又因为是邻居的缘故，经常都在一起……”山下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你们之间早就有了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清川澈，你就别再心猿意马了……你是个男人，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才没有你想像得那么龌龊呢，我和村上之间，根本就是清清白白的……”清川澈顿了一下，“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是那种男人，色欲熏心，看到女人都不想放过，也绝对不可能会对村上伸出黑手。对我来说，她是这世上最值得我尊重的女性之一……反正，这种事，你不会明白的。”

　　“我的确是更加糊涂了……”山下羽疑惑地笑了笑，“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除了建立在彼此欣赏基础上的柏拉图式恋爱，建立在异性相吸基础上的有性之爱，以及建立在原始欲望基础上的无爱之性之外……难道还有第四类更加伟大、更加动人的情感？”

　　“山下羽，你别动不动就上升到概括总结的高度……”清川澈沉默了片刻，“我这么说吧，村上根本就不笨，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同时，也知道我对她是怎么想的……而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要求她这样或那样做。”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这就能做为你耽误她青春的借口吗？”山下羽问。
　　“怎么可能？但这的确是事实。”

　　“我看得出来，村上和千叶小姐看着对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或者说，村上把千叶小姐看成是自己新出现的情敌了；至于千叶小姐，则把村上看成是你一直以来的旧好了……清川澈，你打算怎样收拾残局？”

　　“什么残局不残局的……山下羽，你别胡说了。我很累，而且，明天还要外出，我先挂了。”清川澈不待山下羽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他把电话扔在了桌上，走到床前，仰躺了下来。
　　没错，起初，颇为迟钝的他，的确是不知道村上梅一直都在喜欢他，而且，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在那个令他猝不及防且毕生难忘的日子里，在他恐惧地发现，自己的世界突然天塌地陷的那一瞬间，他也同时发现了村上梅对他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喜欢，也正因为如此，就算他并不喜欢她，还是无法决绝地忽视她对自己的感情。

　　他有时也会想，倘若人生不过如此的话，他为什么不接受村上梅对他的感情呢？难道时至今日，他还会乐观地以为，这一生，他还能遇到一个比村上梅更爱他、且更能包容他的女人？不仅爱他可以曝露在阳光下的明朗灿烂的那一面，同时也爱他背对着阳光的、黑暗阴冷甚至是潮湿的那一面？

　　但是不是因为他决定和生活达成妥协，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村上梅的一生呢？这样做的话，不仅显得自私，恐怕也是对一个这么关爱自己的人的亵渎吧？

　　就在这时，千叶微笑的脸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他必须承认，他对她的确还不太了解，或者说，在他们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他对她的认识也极其有限，因此，他还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在这个女生时而温婉时而强悍的外表之下，看到了一颗足够坚强的心……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足够的能量陪伴他一起面对他尚不为人知的、扑朔迷离的过去，还有他们共同的、不可预测的未来。

　　但她是不是有这样的义务呢？或者说，倘若她的人生原本可以因为没有他而七彩斑斓的话，他是不是还要固执地牵引着她进入自己的黑白世界里呢？

　　清川澈这样想着，不由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捉住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为数不多的机会，想因为某个人而觉得这个世界仍然美好，并且，也想为了某个人而更加认真、更加用心地继续活下去……
　　何况，他也仍然相信，他同样有能力让对方因为他而拥有相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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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千叶和若松舞从道警本部出来，快走到大门处时，若松舞突然说：“千叶，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怎么样？”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坐在若松舞的车上，千叶先是发了一阵子呆。这些天来，因为一起工作的缘故，她对若松舞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若松舞在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个人能力也渐生钦佩之心。当然，她们的接触，一直都只限于工作范围之内。

　　因此，刚才，当若松舞突然提出晚上一起吃饭的建议时，她的确是有些意外，甚至是吃了一惊。她一直都有一种感觉，觉得若松舞像是那种不太喜欢和她这样的女生做朋友的成熟女性，再说了，在人际关系上，她一向都比较被动，所以，也就不太有想要和若松舞成为朋友的欲望，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在社会中生存的人，她当然也不可能会直接而粗暴地拒绝别人的好意。

　　“若松小姐……”
　　若松舞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千叶，你就直接叫我若松吧。”
　　“是。若松小姐……不，若松，为什么警察系统的人，都这么难打交道呢？只不过是希望他们中的某些人参与我们的研究而已，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千叶有些疑惑也有些烦恼地说。

　　从九月底那时起，千叶和若松舞就开始着手做她们这一组的调查实践和研究报告。她们这一组必须在医护人员、消防员和警察这些职业人群之中，寻找愿意参加PTSD研究的自愿者。

　　在医护人员和消防员中开展的自愿者征集活动一直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却在警察部门面前搁浅了：她们拜访的所有的地方警署的领导者，均以本部门已有相关的工作人员、因此无须参与高校研究所相关项目的调查研究为由，无一例外地婉言拒绝了她们的要求。
　　因此，她们今天才会带着医大心理研究所开具的介绍信，来到道警本部请求支援，可惜，仍是不得不无功而返。

　　“没办法，这里是日本，无论男女，对于自己的心理疾病都讳莫如深，更别说是在警察系统这样的强力部门工作的人了……”若松舞笑了笑，“千叶，你知道日本为什么会是发达国家里自杀率最高的国家吗？”

　　“这可能和日本的文化传统有关……”千叶想了一会儿，“在我们东方人看来，疾病和痛苦是不可回避的，因此，只能承受，不能抗拒。而且，因为不习惯向别人倾吐心事，在其他国家盛行的谈话疗法在这里难以落实，于是，许多人便无法及时地把自己的心理郁结顺畅地释放出来，心理问题不断地积压，必然会导致精神状况的恶化，以至于令患者最终萌生了死志……”

　　“没错。这个国家的男人，什么都选择了回避，回避承担侵略战争的责任，回避还给女性应有的社会地位，因此，会回避面对自己的心理疾病，也就根本不足为奇了……”若松舞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话虽这么说，但我们的研究报告不可能可以省掉警察这一重要职业人群的调查，所以，我决定采用非正常的手段来达到我们的目的。”

　　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千叶突然想到了有末一弥。有末一弥固然还很年轻，但毕竟是警视厅的官僚阶层，因此，她想，他应该是有可能可以借他的影响力帮她说通他在北海道的同行。而且，他那时也说过了，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随时都可以找他……

　　不过，千叶还是很快就把自己的这个念头硬生生地压下去了。毕竟，为了这种事去求他帮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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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清川澈回到了札幌。到了傍晚，当他还在处理手头的工作时，突然接到了山下羽打来的电话：“澈，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办公室里……我正忙着呢，你有事就快说吧。”清川澈边整理桌上的照片边说。

　　“我是想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山下羽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清川澈低头看了看表，“羽，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喝酒……怎么样？”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好的。晚上九点半时，我们在早村酒吧里碰面。”
　　“OK。”

　　挂了电话之后，清川澈坐在那儿发了一阵子呆。回过神来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打开了行动电话的通讯录，上翻下查，终于让他找到了雪乃明留给他的千叶的电话号码。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拨出去。他暗暗呼了口气，把电话扔到了一边，开始继续埋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