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24、总第二百二十三章

　　（二百二十三）
　　一刻钟之后，千叶乘地铁赶到了双林国中。在校门口，她向传达室的人详细地询问了教员室的所在，于是，很快便找到了那里。

　　她一边走进教员室一边四处张望，不久便看到，在一张桌边，有一个男生正低着头站在那里听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女教员训话。他一看到快步走过来的千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把头侧到了一边。正是穿着校服的吉川健一。

　　千叶走到他身边站定，看向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教员。那是一个长得极清秀的女生，眉目温婉，想来应该就是村上梅了。
　　“您是村上先生吧？我是千叶树。”

　　村上梅当即站起身来：“千叶小姐，你好。”她转向吉川健一，“吉川同学，你先站在这里……我想和你小姨说几句话。”
　　吉川健一沉默着点了点头。

　　“千叶小姐，请跟我来。”村上梅边说边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走开时，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吉川健一一眼。无论怎么看，吉川健一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她心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她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吉川健一安然无恙固然是好事，但倘若他把他的那位同学打得内外皆伤的话……那该如何收场？她这样想着，心情又变得沉重了。

　　在走廊里，千叶忙问：“村上先生，和健一打架的那位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因为很快就被其他同学劝开了，所以，他们都没怎么受伤。”
　　“真是太好了……”千叶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村上先生，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村上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到教室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劝开了……后来，我问了在场的其他同学，他们都说是吉川同学先动的手……虽然我并不敢打保票，说在我们学校，绝对不会有欺负转校生这种事，但我想，应该也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因此，说是吉川同学先动的手，应该也没有冤枉他。”

　　“但我想，健一应该不至于会无缘无故就和同学打架……”千叶沉默了片刻，“村上先生，他刚从东京转学到这里，一切都还不适应……我希望……希望他今天犯的这个错误，最好不会影响到您对他的正确判断。”

　　村上梅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不可能单凭一件事就看好或者看扁一个学生……尤其是一个正在读国中的学生。但不管怎么样，打架总是不好的……对不对？”

　　“当然。先动手打同学更是不应该……”千叶点了点头。她看着村上梅，“村上先生，转到这里之后，健一平时都有怎样的表现呢？”
　　“他一直都不爱说话……上课时，从不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放学之后，也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千叶不由一怔：“不会吧？他很喜欢打篮球，还说过很快就会申请加入篮球部，我本以为……”
　　“是吗？”村上梅诧异地看着她，“他的个子是挺高的……但我的确不知道他喜欢打篮球。”
　　“村上先生，我会和健一好好谈谈……”千叶郑重地朝她鞠了个躬，“当然，也很感谢您对他这么有耐心……真的是非常感谢。”

　　因为岩田守的缘故，她当然比其他人更能体会吉川健一适应新学校的不易……不过，这时，她也很为他高兴，毕竟，他的运气总算不坏，遇到了一个好老师。虽然说，在此之前，他曾十分武断地把村上梅归为她的同类－那种总也找不到男朋友的情场失意者。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村上梅犹豫了一下，“千叶小姐，恕我冒昧，吉川同学和他的父母感情是不是不太好，否则，他为什么……”
　　“不是。他们感情很好的。他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罢了。”千叶忙说。

　　“这样啊。我明白了。”村上梅点了点头。
　　“那么，村上先生，我先把健一带走了……有事，我们以后再联络。”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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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和吉川健一同村上梅告别后，离开了教员室。一起走在走廊里时，吉川健一突然开口了：“谢谢你。”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没什么好谢的。对了，健一，你的书包呢？”

　　“还在教室里。”
　　“我们一起去拿吧。”
　　“嗯。”吉川健一轻轻应了一声。

　　“我听村上先生说，你什么社团都没参加……你不是曾说过，一定会加入篮球部的吗？你不会是只在家里打球吧？”千叶沉默了片刻，“健一，这样是不行的……也只有融入到集体之中，才会比较容易适应新环境。”
　　吉川健一没有说话，只是朝前走。走到二年二班教室外面时，他停了下来，快步走了进去。

　　他背着书包刚折回到教室门口，正好有三个男生要进去，其中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生脸上还贴着一块OK绷。迎面而过时，他狠狠地瞪了吉川健一一眼。
　　站在一旁的千叶看在眼里，不由心念一动，于是笑着问：“请问，你是不是刚才和健一打架的那位同学？”

　　“你是谁？”那个男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我是健一的小姨。刚才真是对不起了。”千叶躬身行礼，“同学，你现在还会不会很痛？”
　　“还好啦……”那个男生颇有些害羞地红着脸说。

　　“你为什么要向他道歉……你又没打过他！”吉川健一突然大声地说。
　　千叶横了他一眼：“健一！”
　　吉川健一没有再理会她，转身快步走了。

　　千叶看了一眼他如疾风般的背影，又回过头去笑着对那个男生说：“真是不好意思……健一刚从东京来到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们是他的同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也不是不可以……”听了她的话，那个男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吉川健一因为自己是从东京来的，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对谁都爱理不理的……这么差劲的人，居然也会有一个这么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姨，真是太没天理了！”一个男生愤愤不平地说。

　　千叶不由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难得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漂亮，她一时太过激动了，她这时只是觉得很奇怪，一直以来，好像总是只有那些年龄比她小许多的异性会真心觉得她美……为什么呢？是他们的审美观还未完全形成，还是，他们的审美观，就是有别于成年人？

　　“其实，健一并不是真的想打人，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和同学们打交道……”千叶微微一笑，“如果健一肯道歉的话，你们就原谅他，并和他做朋友……好不好？”
　　“那也不是不可以……”那个贴着OK绷的男生说。看来，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

　　“那就这样说定了。同学们，再见。”千叶笑着欠了欠身，转身快步去追吉川健一，很快便在楼梯上看到他正低着头慢腾腾地往下走。
　　“你为什么要理他们？”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打人呢……健一，既然你在村上先生面前认我是你的小姨，那么，你就该听我的话……”千叶侧头看着他，“不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明天，你就去向你那位同学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是他先说我坏话的。”吉川健一不高兴地说。
　　“就算他真的说了你坏话，你也不能打人。对同学使用暴力，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吉川健一沉默了片刻：“你放心……或者说，我现在很后悔，我想，我以后要是再出了事，也绝对不会麻烦你了。”

　　“健一，其实，我现在的处境，和你是一样的……”千叶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学刚毕业，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几乎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有时也会觉得很不安，很害怕……但我觉得，和人争吵或者打架，的确是解决不了问题。”

　　吉川健一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咬了咬嘴唇，有些激动地说：“大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管我们做小孩子的愿不愿意！”

　　“你爸爸是因为要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所以才来到这里……”千叶呼了口气，“我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转过学，因此，也不知道做插班生究竟有多辛苦……不过，我读高二那个时候，曾遇到一个转学的同学，他一开始也很不适应，后来，他也加入了篮球部，还成了队里的主将，渐渐就习惯了新学校……所以，健一，我想，你一定也能行。”

　　“如果到头来，还是不行……那怎么办？”吉川健一问。
　　“你都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千叶微微一笑，“健一，明天，你一定要去和你那位同学道个歉……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对你怀有敌意。何况，就算别人真的对我们怀有敌意，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总不能因为别人对我们不够友好，就不活了……对不对？”

　　“说得轻巧……你又没有试过被别人当面辱骂的滋味，当然也就可以轻描淡写地在这里对着我讲大道理了。”
　　千叶心想，她怎么没有试过？她有的……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才14岁，我已经23岁了，我想，活到现在，我受过的白眼肯定比你要多得多……但健一，我们又不是为了对别人的白眼以牙还牙才活着的……”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健一，你们学校的篮球部在哪里？”

　　吉川健一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想去看看。”
　　“走吧。”

　　千叶和吉川健一一起来到了篮球馆，这时，已经是放学时间了，篮球馆里已经开始了训练，千叶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不由感慨顿生：“真是怀念啊……”
　　“拜托……”吉川健一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像是七老八十的人的口吻说话？”

　　“健一，我读国中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幼儿呢。”千叶笑看着他，“对了，你到底想不想加入篮球部？”
　　“我……”吉川健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些正在练习的篮球部成员，没有继续说下去。
　　“跟我来！”千叶拉住了他的手，快步走了进去。

　　正在练习的那些男生看到他们进来，都朝他们看了过来。一个身材颇高的男生望着吉川健一：“你是二年二班的吉川健一吧？”

　　千叶不由微微一笑，心想，她果然没有猜错，篮球部的人也早就开始留意吉川健一了……以前，她在篮球部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当有新生进校，他们肯定都会暗中侦察一番，以便及时挖掘那些有潜质的新人。

　　“请问，哪一位是队长？”千叶问。
　　“我就是。”那个男生说。
　　“同学，健一现在想加入篮球部……可以吗？”

　　“当然可以。其实，我们也一直都在等着他……他的条件很好。”那个男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小姨。”千叶侧头看了吉川健一一眼，“他刚从东京过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没问题。”那个男生点了点头。

　　千叶微笑着看向吉川健一：“健一，还不快点叫队长。”
　　吉川健一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对那个男生说：“队长。”
　　“吉川，从明天开始来训练吧。”那个男生说。
　　“是，我知道了。”

　　千叶和吉川健一一起离开篮球馆，这时，有一个篮球刚好滚到了千叶的脚下。她伸手熟练地捞起了那个篮球，纵身投出，正中篮心。那是个非常漂亮的三分远投，在场的那些篮球部成员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都鼓起了掌叫好。

　　走到门外时，吉川健一突然说：“我果然没有猜错……其实，你也是个很好胜的人。”
　　“应该是吧。”千叶笑着点了点头，“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
　　吉川健一沉默了片刻：“千叶姐姐，今天的事，你先别告诉我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可以。不过，你一定不要再和同学打架了……”千叶顿了一下，“我会和村上先生继续保持联络，如果我发现你还是一成不变的话，我一定会立即告诉你的爸爸妈妈。”
　　“好吧。我再也不打架了。”
　　“那就最好了。”千叶笑着说。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千叶低头看了看表：“健一，我还要回办公室，再见了。”
　　“嗯。”吉川健一看着她，有些迟疑地说，“那天……我说你以后会更没有机会什么的，其实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应该不会真的介意吧？”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怎么可能会真的介意？何况，你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只是，你居然也那样说你的老师，就不太好了……”她这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健一……”
　　“什么？”

　　“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的老师浅野教授？”
　　“是啊……那又怎么样？”吉川健一问。
　　千叶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也没怎么样……我就只是随便问问。健一，你自己小心一点。”

　　她转身没走出多远，突然听到吉川健一在身后说：“你现在会这么灰心，莫非是因为，你以前本来是浅野叔叔的地下情人……后来被他抛弃了？”
　　千叶有些猝不及防地回过身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半大不小的少年：“健一，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在你父母面前说。”

　　“幸好不是。”吉川健一笑了笑，“就算对方再好，这世上也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贬低你自己……在我看来，女人之中，最下贱、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和别人分享爱人的那一种；当然，男人也一样。”

　　听了他的话，千叶好不容易才合上了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吉川健一笑着转身走开：“我懂得什么？说不定，我懂得的……比你还多。”
　　千叶怔怔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良久才回过神来，然后赶紧去车站乘车回心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