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99、总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百九十八）
　　看着叶山樱子，千叶突然想到有一次，浅野翔曾对她说过，因为她和叶山樱子是表姐妹俩，因此，不可避免地，她们的人生势必会互相影响，而且，一生都是如此……然而，她也真的不想在她和叶山樱子之间，有那种因一方的生活发生变化而给对方带来的压力，反正，无论她们各自走上了怎样的人生路，都是她们自己选择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幼稚，毕竟，就在刚才，她便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叶山樱子的结婚给她带来的无形压力。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叶山樱子：“樱子，老实说，我的将来会怎样，现在，我自己还一点线索都没有……当然，我也会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幸福，就像你一样……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并不是什么怪物，因此，我当然也会这样想。”

　　“树，其实，每次对你说过重话之后，我都会很后悔，还会下决心以后对你好一点，可是我一直都没办法做到……从小我们就很不一样，在别人眼里，你聪明、认真、有责任心；而我，除了漂亮，好像就只剩下虚荣心了……”叶山樱子顿了一下，“那个时候，上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唯一一次有兴趣停下来和我说话，也是因为，要谈的是和你有关的事……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那时上原肯用看着你的那种目光看我一眼，我或许就不会那么恨你了。当然，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树，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忘掉上原，好吗？”

　　“好啊。”
　　千叶点了点头。她这时不由想，自从认识了上原阳一之后，她们表姐妹俩究竟曾经多少次这样谈论过上原阳一，又曾经多少次决定一起忘掉他呢？好像已经不可能数得清了，可是，直到今天，或许到了明天，她们也还是没办法做到……当然，现在，叶山樱子已经结婚了，也的确是该忘掉上原阳一了……只是，将来，她要一直和一个同上原阳一长得有几分相像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真的能把他忘掉吗？她不免有些怀疑。

　　“樱子，有一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千叶突然说。
　　“什么？”叶山樱子问。

　　“上原现在已经有新女朋友了，是他的大学同学，叫藤川绿。我在夏假那时曾经看到过他们，他们那时说，会一起去非洲考古……”千叶这么说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时乍看之下，藤川绿何尝不是和她也有一点相似，甚至于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也即是说，初恋之于男人，同样也会有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影响。

　　叶山樱子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上原他……已经有新女朋友了？”
　　“是啊。”千叶点了点头。
　　“树，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会不会很难过？”

　　“当然。樱子，我曾经非常喜欢上原，想和他一生都在一起……可是，还是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我想，不管过去是怎样的，总还是要去面对将来，或者说，会喜欢上其他的人，和某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生……有一件事，在这之前，我只对修说过……在浅野老师快要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真正想要的人，其实就是他，可是，他已经有妻子了，所以，我也只能看着他离开，或许……”

　　说到这里，千叶那滴一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的眼泪终于滚落到了地上。到了这个时候，浅野翔已经离开东京有十天了……这十天来，那种甘苦自知的煎熬，令她不可避免地身心俱疲，因此，她也觉得，现在的她，实在是需要和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说说自己的心事，方能排遣这种因失去和离别的双重打击带来的巨大痛楚，从而重新振作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今生我会再也见不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过自己……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要尽量忘掉过去，重新面对将来。”

　　叶山樱子凝视着她：“树，你说的那个浅野老师，是不是夏假那时，我们一起在那家咖啡室里遇到的那个年轻的心理学教授？”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傻瓜，他当然是喜欢你的……树，不会吧？连我这个只见过他一面的外人都看出来了，难道说，你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看到你的时候，两眼放光，甚至于再也移不开视线……”叶山樱子沉默了片刻，“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希望，你在他面前的时候，最好这个世界的其他存在都消失掉，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听了她的话，千叶当即电击般地愣住了。她不由想，真是这样吗？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解释他这三年来对她的好？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那种超出了限度的耐心和忍让，仔细想想，以他的身份，以他的性格，如果他不是也喜欢她，恐怕根本就做不到……

　　他也是喜欢她的……
　　她不是单恋……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知道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不过，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千叶还是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带着酸楚的甜蜜……那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种迟到了的幸福。然而，不管怎么样，那终究还是幸福，不是吗？

　　毕竟，浅野翔和多田信不一样，他不是冷酷地放弃了她，而是，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得选择，或者说，他们没有机会在最恰当的时候遇到对方……
　　当然，也可以说，在还有得选择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会知道，天南地北的他们，在这一生，其实也还有机会相遇……

　　“那个时候，我看着你们，觉得你和他在一起，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默契，甚至于比你和上原在一起还更和谐……树，我想，他可能真的是这个世上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他在地球上飞了大半圈，回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来见你……”叶山樱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呢？如果我是你，才不管他有没有妻子，只要是彼此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我想，一定是你们都想得太多了。”

　　千叶沉默了。她侧头看向窗外，心想，真是他们都想得太多了吗？
　　不……在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的叶山樱子，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和浅野翔这种经历过家庭破碎的痛苦的人的想法：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也不是不想去追求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但显然，他们的确会比较懂得珍惜自己现在已经得到了的，因此，又怎么可能可以毫无顾忌地丢掉支持着自己活到了现在的过去呢？

　　当然，如果是势必会成为过去的过去，不管有多么不舍，总还是要咬着牙把它丢在经过的路上，这样，才能继续往前走……因此，她现在唯有希望，已经回到了纽约的浅野翔从此会过得好；而她，也要放下他，开始自己的新人生了。
　　或许，他们这一生，也就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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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七点半时，客人差不多到齐了，不知为什么，婚礼的司仪却一直都没有上台，叶山樱子有些疑惑地问：“南，为什么还不开始？”
　　“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没来，爸爸说最好再等一会儿。他已经在路上了。”叶山南说。
　　叶山樱子不由有些诧异地问：“是什么人？”

　　叶山南忙解释说：“是总公司老板的儿子。他现在还在美国留学，好像是昨天才刚回来的。他明年就会大学毕业，然后到总公司工作。虽然说，我们的公司规模也不算小了，不过，在此之前，岩田先生本人或者他的家人好像从来就没有参加过子公司负责人的喜寿宴，因此，爸爸很重视这个和总公司未来的老板拉近关系的机会……樱子，只好委屈你再等一下了。”

　　因为这关系到了叶山家的将来，明白事理的叶山樱子当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岩田先生？南，你们总公司老板的小开叫什么名字？”
　　“岩田守。”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们总公司老板的小开今晚为什么会来棒我们的场了。”叶山樱子有些恍然也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她当然知道岩田守，那个和多田信一样，是早川高篮球队皇牌选手的英俊男生。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只要有篮球比赛，岩田守不是在篮球场上和上原阳一拼杀，就是和千叶一起站在篮球场边，而且，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他对上原阳一的敌意和对千叶的喜欢，何况，他还有不输于上原阳一和多田信的外表和运动能力，因此，这么多年来，她对岩田守一直都还有印象……或者说，只要是和千叶有关的男生，她就不可能可以轻易地忘掉。

　　在那时，叶山樱子就曾听人说过，岩田守的父亲，是一家全国知名的大会社的社长，不过，她的确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公公经营的会社的总公司未来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千叶那边看了过去。千叶这时正坐在离她并不远的一张桌边，携着那种日本第一名校生的自信和优雅，在和一个中年家庭主妇模样的亲友说话。那个中年女子的气质和千叶那样的现代高知女性显然是相去甚远，而千叶，也显然是出于礼貌在应付她。

　　虽然一直以来，千叶都不是个时尚女生，但有的时候，或许恰到好处的简单和朴素，就是一种永恒的时尚，因此，虽然她永远都穿着最简单式样的衣服，梳着最简单式样的发型，却永远都不会被人取笑，相反，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
　　这种美丽，或许是她的聪明和学识带给她的。

　　她移开目光，当即发现，在另几张桌边，叶山南的那些同学和朋友，这时也正在偷偷地打量千叶。没错，有着漂亮外表的女人，或许永远都会是男人追逐的对象，但如千叶这样的女生，也同样永远都不乏有男人对她表示好奇，甚至是好感，毕竟，她的确是相当的与众不同……叶山樱子突然想，再过一会儿，等她看到了岩田守，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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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约十分钟，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青年匆匆走了进来。叶山健一郎父子一看到他，连忙迎了上去，毕竟，这个青年是毫无疑问的总公司未来的继承人：“岩田君，你来了。”

　　叶山樱子望着他，虽然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她甚至于都有一点不记得他的样貌了，而且，那个时候，因为都是在赛场上见到他，在她的印象里，岩田守始终是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因此，她记忆里的他，和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似乎有一点格格不入……不过，他那张英俊得逼人的脸和他那总是显得有点冷傲不羁的表情还是令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这的确就是高中那时总是和千叶形影不离的那个运动男生岩田守。

　　那个时候，这个英俊特别的男生，和高高在上的天才多田信，以及阳光灿烂的上原阳一是高校女生心目中的三大绝对偶像，当然，就是到了现在，他肯定也还是女人们趋之若骛的对象……毕竟，除了英俊之外，他还如此多金。

　　岩田守抱歉地对着叶山健一郎笑了笑：“叶山先生，对不起，因为塞车，我迟到了……”
　　叶山健一郎当即摇了摇头：“哪的话，岩田君能来，我们父子俩都深感荣幸。”

　　“叶山先生，您言重了。”岩田守摇了摇头。他笑着看向叶山南，“叶山君，恭喜了。”
　　“谢谢。岩田君，先请入席吧。”叶山南说。
　　“好的。”

　　叶山南领着岩田守朝指定的位子走去。岩田守这时已经看到了叶山樱子，他看得出来，对方已经认出了他，当下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走到写着他名字的席位前坐下后，他少不得耐着性子又和叶山南寒喧了几句。待叶山南走开，他微一侧头，便看到了坐在隔壁桌的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虽然她几乎是背对着他，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千叶。

　　千叶这时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她正在听身旁一个罗嗦的中年女子说话。岩田守注视着她显然是在微笑的、轮廓柔和的侧脸，不知为什么，他一直都觉得，她很适合穿蓝色的衣服，或许是因为，蓝色很衬她白晰的皮肤，而且，还可以令她安静的气质显得分外高贵。

　　距大二那年夏假的那次见面，又过了两年，她好像变得更加沉稳了，甚至于有一种和她二十出头的年龄不太相衬的从容不迫的气势，但毫无疑问，她仍然是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女生千叶树；那个和他相遇在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并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令他可以成为今天的岩田守的女生千叶树……

　　虽然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极力抗拒成为今天的他，因此，成了今天的他，也可以说是他和生活的一种和解，甚至是妥协……
　　但这或许就是成长，虽然有失去，也有痛苦，却还是很难说，其中就没有值得欣喜或骄傲的成分……

　　他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又看了千叶一眼。千叶这时稍微朝他这一边侧了一些，因此，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温婉的笑容。在宴厅明亮的灯光下，在喧闹的人群中，在他的眼里，她就像是一颗珍珠，正自静静地发着光……他不由想，现在的她，是不是还和她那个东大学生王子的学长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