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90、总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百八十九）
　　千叶拿起桌上那本自己之前在看的书，走到那张简易床前。上床之前，她还是没有忘了把台灯灯盏的方向尽量朝自己这一侧压低，这样，余光就基本上不会照到浅野翔那里了。不过，她一直都不习惯躺在床上看书，因此，很快就觉得眼皮变得越来越重，困倦已极，于是，干脆也关了灯躺了下来。

　　这是一个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宁静的深夜，但她却没有呆在自己家的房间里，而是置身于一间黑暗的病房之中，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不是自己亲人的年轻男人……这种奇怪的经历，对于千叶来说，似乎还是生平第一次。虽然她一直都把浅野翔看作是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但总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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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野翔这时并没有真正睡着。他怎么可能可以睡得着呢？黑暗中，他感觉到了千叶忐忑的气息。一个人生病了，许多的感觉都会变弱，但因此直觉就会变得异常敏锐……在他的个人状态最差的时候，却突然有机会和自己最心爱的女生同处于一个房间，这种经历，在他看来，显得极不真实，或许，明天醒来时，他也会发现，这其实就是一场梦……一场如真似幻的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仍然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之中时，另一张床上，千叶已经安然进入了梦乡。万籁俱寂之中，浅野翔听着她清朗均匀的呼吸声，不由暗自苦笑，心想，真是一个够迟钝的女生，在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男人面前也能睡得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他更有责任守护她的声名和幸福，不让她陷入和自己有关的麻烦之中。
　　他这样想着，渐渐的，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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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对于千叶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因此，她一直都处于浅睡眠状态。睡到半夜，千叶还是觉得有一点不踏实，怕浅野翔会出什么事，于是，她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浅野翔的病床前。

　　这是一个刚过了中秋的夜晚，窗外，月色溶溶，如水的月光从没有完全拉紧的窗帘之间倾泻进来，照在这时正处于睡梦之中的浅野翔清俊的脸上。
　　他的呼吸声在静夜中听来，非常平稳，显然是一点事都没有……

　　千叶不由松了口气，她正要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目光一时好像很难移开……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鲜有机会可以这样近距离且没有阻碍地观察浅野翔，因此，她会下意识地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看一看他。

　　他的五官很端正，或许拆开了，就很难说都是完美而且无可挑剔的，但因为都长在了他的脸上，就显得说不出的和谐……尤其，他的唇形真的很好看，或者说，很性感……怪不得浅野千惠会从六岁开始就死心塌地地爱上这个男人，就算撇开他的智商和学识不谈，就单单看他这个人本身，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吸引力……

　　刹那间，她突然很想去摸摸他的脸，还很想抱抱他，甚至于很想吻吻他的唇……这种突如其来的可怕的欲望，令她在黑暗之中不由身体微微一抖。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直以来，她对于这个男人的感情，其实绝不仅仅只是对一个老师那么简单……她喜欢见到他，喜欢和他说自己的事，当然，也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抽烟的样子，甚至于喜欢到很想亲近他……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她突然想，难道说，是从去年夏天在伦敦那时，听他说到他那些惨痛的过去那一刻开始的？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他告诉自己那些从不向别人提及的过去，并不是想得到她的怜悯，而是因为真正信任她？

　　然而，一直以来，除了能为他的研究做一些辅助工作之外，她好像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因此，昨天下午，听人说他生病了的那一刻，在她的心里，居然是高兴远多于担忧，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在他离开之前，她终于有机会为他做点什么了……

　　为什么，关于她想要的幸福，她从来没有对别人提及，却会想在他面前说呢？为什么，从认识伊始，她就开始了为他们必然会到来的离别烦忧？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她总是特别能接受他的建议，仅仅只是因为，他学识渊博……他是她的老师吗？

　　或许，一直以来，她在生活里苦苦寻觅的那个人，不是多田信，不是上原阳一，不是有末一弥，也不是多田俊，而是这个在美国长大的、有着不堪回首童年的、一直和她一样寂寞着生活的男人……如果他只是她的老师也就好了，可他是个有妻室的男人，而且，他和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他们彼此相依为命，有着幸福的家庭……

　　她侧过头，窗前的桌上，那一束康乃馨仍然在静静地开放，她似乎可以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芬芳……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它并不是生长在田野里，甚至都不是种在花盆里，它是养在花瓶里的，虽然依然很美，却是无根的，要不了多久就会随风凋谢、枯萎，直至彻底死亡……就如同她突然发现的、她对浅野翔的爱一样，不知不觉中，已经盛放，美得很绚烂，但也很残酷，因为这种爱没有可以炫耀的生命力，更没有继续成长的可能……

　　她在黑暗中呆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虽然她这时根本就没有力气移动脚步，但她还是很害怕浅野翔会突然醒过来，发现她愣在这里……于是忙转身轻步走回自己床前，上床继续睡觉。
　　当然，在此之后，她再也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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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浅野千惠来得很早。她走进病房时，发现千叶并不在房中，她问已经醒了的浅野翔：“翔，千叶呢？”
　　浅野翔看了她一眼：“去盥洗室了。”

　　浅野千惠满脸歉意地笑看着他：“对不起，因为这几天我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觉得有点累了……昨天下午，千叶刚好来看你，所以……”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用整天陪着我的……”浅野翔顿了一下，“更不用去麻烦别人。”
　　“千叶并不是什么‘别人’……就算我放心让你一人在这里，她也不会放心的。”浅野千惠迎着他的目光，“就我看来，她对你的关心，真是非同一般。”

　　听了她的话，浅野翔的脸色当即变了：“千惠，千叶还是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你说话要有分寸。”
　　浅野千惠微微一笑：“我有说错吗？这难道不是事实？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肯睡在同一间病房里照顾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男人……倘若对对方没有特别的关心，能做得到吗？”

　　“千叶已经决定和多田俊在一起了……千惠，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浅野翔沉默了片刻，“何况，再过两个多月，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你放过她吧。”

　　“翔，你放心，我又没想要对她怎样……”浅野千惠顿了一下，“或者说，只要她不会影响到我，我也会希望她这一生能得到幸福。我是不喜欢她，但我也必须承认，她的确是个好女孩……反正，对我来说，除了你，这世上其他的人会怎样，我根本就不关心。”

　　浅野翔还没说什么，这时，千叶推门进来，看到了浅野千惠，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师母，你来了。我也该走了。我今天还有工作。”她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来站定，看向浅野翔，“老师，我傍晚下班之后再来看你。”

　　因为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心事，她变得有些不敢正视这个男人了……当然，她也知道，要想不让自己之外的人洞悉自己的心中所想，唯有表现得越自然才越不会令人起疑。当然，这是一门极其艰深的处世艺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不用了。”浅野翔看着她，“我已经没事了……也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千叶，你不要再来了。”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加了一句，“那么，老师，师母，下午见。”
　　“千叶，真是麻烦你了。”浅野千惠也笑着说。

　　千叶看着她美丽的脸，心想，她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己对她的丈夫已经有了某种超出了师生情谊的异想吗？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因此，便觉得没什么好在意呢？
　　不过，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对于她来说，只要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

　　今晨天刚亮的那个时候，她对自己说，千叶树，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再过两个多月，他们夫妇俩就会离开日本，而她，终有一天，也会彻底淡忘自己昨天夜里的那些痛苦的了悟……那样，生活就可以平静无波地继续下去。何况，她还有多田俊，她又不是不喜欢他……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对于浅野翔，其实也还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什么。那我走了。”
　　千叶笑着掩上了门。走到病房外，她当即觉得心中一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二十二年来，也只有在昨夜，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这么想要某个人，会这么害怕失去他，可是，真的太迟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机会，那个人，从来就是别人的……

　　她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相关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其实已经不同了……这样也好，只要在此之后的两个多月里，她小心一些，不要暴露自己，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他们就可以太太平平地抵达分别的那一天……

　　然而，当终于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人，而且，也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他时，却发现，他根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甚至于很快又要从她的生活里远离……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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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走到医院外面，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这个时候，是早上七点半，在英国，还是深夜……她突然想，现在的她实在是很有必要和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说一说自己的心事，否则，她今天很有可能会疯掉……她呆立了一会儿，走到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个电话到竹田修在伯明翰所住的那家公寓。很快，竹田修就来接电话了。

　　“修……”叫了他的名字之后，千叶本来想说点什么，眼泪却率先流了下来。
　　“树，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竹田修在电话里听到了她的哽咽声，连忙问道。
　　“我……修……”千叶断断续续地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着。

　　“现在，东京应该才刚天亮……”竹田修有些急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树，别让我着急，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了，一有事就和我说的吗？你快说吧！”
　　千叶终于止住了眼泪：“修，我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了。”

　　听了这句话，远在英国的竹田修突然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千叶所说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会是他，或者说，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会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人……这是一种令他痛恨的直觉，但却一直都隐藏在他的潜意识里……

　　不过，在这一刻，他的脑中反而一片清明，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谁：“树，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老师浅野翔……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的？”千叶有些愕然地问。

　　“果然……”竹田修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变得越来越冷。虽然这时只是仲秋刚过，夜里还没有那种渗人的寒意，何况，他现在是在室内。但突然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女生告诉他，她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一时会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旁人根本就无法体会……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也许，在你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我就有预感了……虽然因为他是你的老师，而且，他已经有妻子了，你一直都不敢往这一方面去想，甚至于强迫自己只是把他当成你的老师之一，可是，你没办法骗你自己……你总是会尽可能地和他呆在一起，而且，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什么事都会告诉他……树，你打算怎么办呢？把他从他青梅竹马的妻子那里抢过来吗？”

　　“怎么可能？他又不见得也喜欢我，而且，我也不可能会做那种事……我自己也经历过了家庭破碎的痛苦，又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我不可能会那么做的。何况，他们是那么幸福的一对……修，没关系，等十二月他们回纽约了，就没事了……”千叶顿了一下，“再说了，我和多田俊已经约好了，等到明年四月那个时候，我们就正式开始交往……我一定可以把浅野老师忘了，一心一意只对多田俊好……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