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88、总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百八十七）
　　九月上旬，千叶大学四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了。因为她修的是两个专业，除了要实习，还要做毕业论文，因此，简直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浅野翔离开日本是越来越近了，而且，因为要实习的缘故，她也不再有机会每天都看得到他……因此，每天清晨醒来，看着日历上又被翻过去的那一天，对于千叶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十月初的一天下午，因为在实习中遇到了一个自己怎么也弄不懂的心理学上的问题，千叶于是决定到学校向浅野翔请教。然而，当她来到了浅野翔的办公室，发现门是关着的。她知道他这时并没有在上课，当下打了个电话给他，但没有人接。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又打了个电话到浅野翔的家里，还是没有人接。

　　到了这一刻，千叶开始有点慌了，心想，他不会就这样突然地离开日本了吧？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虽然浅野翔是曾说过，分别之后就不打算再联络了，但应该也不至于连招呼不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站在浅野翔的办公室外面，望着紧闭的门，突然之间，觉得寒意袭人，不由微微一抖。虽然这时只是刚到仲秋，而且，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或许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她又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早春，多田信也是突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所以，她这时才会油然而生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定了定心神，走到系办公室的大楼，辗转问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才听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女子说，浅野翔生病了，现在正在住院。

　　虽然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她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他并没有不辞而别，只是生了不太严重的病而已……她问清楚了浅野翔所住的那家医院及所住的病房号之后，买了一束鲜花，来到了那家医院。

　　很快，她便找到了浅野翔所住的病房，站在门外，轻轻呼了口气之后，千叶反手敲了敲门。
　　“请进！”

　　千叶听得出来，那是浅野千惠的声音。她轻轻推开了这时只是虚掩着的门，坐在窗前的浅野千惠侧过头来看到了她，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她朝千叶挥了挥手，与此同时，站起身来轻步走到了病房外面。

　　“师母，我是到学校才知道老师病了……他现在怎么样？”千叶轻声问。
　　浅野千惠摇了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工作得太累了……因为到了十二月中旬我们就要离开日本了，他必须赶着把手头的工作都做完，所以……千叶，谢谢你来看他。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家医院的？”

　　“是系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千叶笑着把手里的那束鲜花递给她，“没事就好。一听说老师生病的那一刻，我真是吓了一跳。”
　　浅野千惠望着她神情关切的脸，微微一笑：“谢谢你这么关心他。”
　　“那是应该的。他是我的老师嘛。”千叶毫不犹豫地说。

　　浅野千惠心想，他真的就只是你的老师吗？当然，距他们夫妻俩离开日本已经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因此，她并不觉得浅野翔和千叶还会有发生什么事的可能，再说了，她也想给自己一直在努力经营的幸福最后一次考验的机会，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还紧握在自己的手里……

　　虽然她很清楚，这是在玩火，是一场冒险，但她又实在是抗拒不了自己心底极想进行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危险实验的诱惑。
　　她沉默了片刻：“千叶，你现在是不是很忙？”

　　“是啊，我就要毕业了，有很多事要做。”千叶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一下，“师母，我可以进去看看老师吗？”
　　“当然。不过，他吃了药，正在睡觉，还没有醒。”
　　“没关系，我只是看看他就走。”

　　千叶跟着浅野千惠走进了病房。浅野翔这时正处于沉睡状态，虽然依旧清俊，但脸色真的不算太好。在此之前，虽然他总是显得从容沉稳，看不出一点冲动或鲁莽的迹象，但千叶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这时不由想到了夏假时，他曾对她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显得软弱无力时，希望你别笑我。”这样的话……心中怜惜之情顿时悄然而生。

　　“千叶，我去洗一下花瓶……你先坐坐。”浅野千惠低声说。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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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野千惠离开后，千叶注视着浅野翔清俊而略显苍白的脸，心想，她怎么可能会笑他呢？就如同那个时候，她对他说的，她自己软弱无力的那一面早就被他看在了眼里，他却从来没有笑过她……

　　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活到一百岁，哪怕是在她看不他的地方……或许，对于我们来说，有些人就只是和我们一起活在这个世上，哪怕既看不到，也摸不着，便已经是我们的幸福了。

　　浅野千惠抱着已经插上了那束鲜花的花瓶回来后，把花瓶轻轻放回窗前的桌上，朝千叶示了示意。千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跟着她走出了病房。
　　“千叶，你今晚有空吗？”浅野千惠问。
　　“有啊。师母，什么事呢？”

　　“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么说时，浅野千惠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占一半，对于除了浅野翔别无其他的她来说，或许会输得一无所有。
　　“什么事呢？师母，有什么要我做的，请尽管开口。”

　　“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四夜，老实说，真是有点累了……”浅野千惠望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千叶，你能不能替我一个晚上？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也顺便打扫和整理一下屋子。免得他出院回家时，家里仍然乱得一塌糊涂。”

　　千叶当即点了点头：“没问题。我今天刚好没事，不用去实习的地方，就是回家，也只是在家里看资料和准备写毕业论文，这些，都可以在医院里做的……师母，你放心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我曾听老师说过，你身体不算太好，不要等老师病好了，你却累病了。”她笑了笑，“我的身体倒是非常好，几天不休息都没有问题。再说了，你们就快要走了，我也很想为你们做一点事。”

　　浅野千惠微笑着看她：“老实说，我们非亲非故，我本来不好向你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不过，你是翔的学生，而且，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亲人……”
　　“真的没问题。比起老师对我的帮助，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千叶顿了一下，“以前，我妈妈曾生过病，因此，我看护病人还是有一点经验的。”

　　“那就拜托了。”浅野千惠微微一笑，“我刚好可以回去做一些他喜欢吃的东西，这样，他或许能快一点好起来。”
　　“老师的身体……应该一直都很好吧？”

　　“嗯。除了感冒咳嗽这些小病，身体可以说是比我好多了……”浅野千惠点了点头，“不过，再能干的人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千叶，那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来。”

　　“好的。师母，你放心回去吧。”千叶点了点头，“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就麻烦你了。”
　　千叶微微一笑：“哪的话，应该的。”

　　浅野千惠和千叶回到了病房。拿起要带走的东西，看了仍在沉睡中的浅野翔一眼后，浅野千惠朝站在窗边的千叶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走到走廊外面时，她不由放慢了脚步。老实说，对于在此之后至明天早上她再回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在浅野翔和千叶之间，会发生什么，她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当然，她并不是担心浅野翔和千叶会在这种公众场合做出什么苟且之事，以他们的性格和为人，那根本就没有可能会发生……她只是担心，沉睡在千叶心底的、和浅野翔有关的真实，会不会在这个晚上被催生、被发掘以及那些真实被催生、被发掘之后，会对他们三个人的将来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当然希望，最好只是她多虑了，最好千叶对浅野翔只有师生之情，这样，只要离开了日本，浅野翔就肯定可以把她忘掉……如果真是如此，千叶对于她来说，就算不上是什么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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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白日渐渐变得短了，黄昏时分，当夕阳照到病房的窗台上时，因为药力已过，浅野翔开始醒了过来。他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微一侧头，眼角的余光过处，看到有一个人这时正坐在窗前的桌边。而桌上的那个花瓶里，有一束素净的康乃馨，正自静静地开放。

　　病房里，这时似乎有一种不同于千惠的温馨的气息在流动。或许，他对千惠实在是太熟悉了，她的气息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因此，他可以很容易就分辨出来：现在，和他呆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千惠。不过，对于他来说，那也绝对不是什么陌生人……甚至于可以令那种他已经久违了的安宁喜乐的感觉又重回他的心头。

　　他凝神看向坐在窗前桌边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美好的背影，这时正沐浴在秋阳之中。虽然他还有一点头昏，不过，他也能确信那并不是千惠，但肯定是他十分熟悉的某个人，或者说，是他一直在想念的某个人……老实说，进入了这个学期之后，每天清晨醒来，看着日历上又被翻过去的那一天，对于他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他不由想，难道说，是因为他太想念千叶了，所以，产生了幻觉？虽然说，他是很希望千叶会来看他，但同时，他又会刻意地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毕竟，人在软弱的时候，比较容易暴露自己，而他，已经努力到了今天，没可能在已经接近了最后的时刻，还让自己之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但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千叶。

　　正在窗前看资料的千叶这时听到了声响，连忙回过身来，看到浅野翔醒了之后，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来，走到病床前，笑着说：“老师，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见浅野翔似乎想坐起身来，千叶忙拿过旁边的枕头，垫在他背后，然后顺手探了探他的前额：“还有一点烫……老师，你要喝水吗？”

　　浅野翔四处看了看：“千叶，你怎么会在这里？千惠呢？”
　　“下午，我去学校找你，才知道你病了……老师，你真是的，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千叶说到这里，当即笑了，“开玩笑的。你都躺在病床上了，还怎么告诉我……至于师母，她先回去了。她一个人照顾你很辛苦的，而且，你也说过，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浅野翔沉默了一会儿，凝望着她：“你是说，她回去了……让你在这里照顾我？”
　　“嗯。”千叶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师母想回去休息一下，她说，要打扫和整理一下屋子，再为你做一些好吃的……她明天一大早就会过来……我想，如果她天天都这样没日没夜地在医院里照顾你，以她的身体状况，肯定会吃不消。”

　　浅野翔这时不由想，难道这是千惠对他的考验？不过，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有必要这样做吗？难道说，她觉得他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毕竟，到了今天，她肯定也累了……

　　虽然他一直对她说，不必时时刻刻守在医院里，可以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有医生和护士，没问题的。但千惠还是坚持着，硬撑着，以她的身体状况，到了今天，的确是很有可能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她才不得以拜托了千叶，尽管她很不喜欢千叶，却也知道，如果忽略了他对千叶怀有超出了师生情谊的异想这件事，对于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的他们来说，千叶的确是唯一可靠的人……

　　但她真的可以忽略他对千叶怀有异想这件事吗？或许，对于一个有着妻子身份的女人来说，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她做出所有和她眼中的第三者有关的决定的唯一参考点。
　　当然，对于他来说，或许根本就没有必要伤脑筋去揣度她是怎么想的，只要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