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86、总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百八十五）
　　浅野翔这时不由心中一动，忍不住想，那个时候，千叶在说到她想要的幸福时，她心中想像的、那个她希望自己今生能够遇到，且可以和她共度一生的人，难道说，其实就是他吗？

　　这样想时，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抖。他很清楚，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或许，就连千叶自己都不知道，她心中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想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这个已经结了婚的、令她完全没有机会做任何假设的他……

　　他这时不由想到了三年前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一天，在那个樱花盛放的日子里，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千叶把他误认为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他，则武断地把她看成是一个好高骛远、虚荣浮夸的名校生……

　　那时，他刚回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根本就不可能会想得到，这个兼修生即将会成为他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难道说，他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飞了一圈，回到了他父母生长的国度，就是为了和这个少女相遇吗？当他第二次这样想他和千叶这一生的缘分时，夹着烟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当即侧开了头：“傻瓜……我和你说那些，又不是……又不是想要你为我做什么。”

　　“这我知道……”千叶点了点头，“不过……”她看着浅野翔清俊的侧脸，这一刻，她既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对他说些什么……她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对于即将到来的永远离别，其实浅野翔并没有他之前表现得那么洒脱，而是和她一样都非常非常的不舍……可是，好像也没有办法改变了，不是吗？

　　不过……
　　在“不过”之后……她还会说些什么呢？
　　还有，一直以来，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千叶那里得到些什么吗？

　　不……这绝不是事实。那天，在早稻田大学的校园里，当千叶小心地帮他拿掉那片掉在他肩上的落叶时，看着千叶的手，他突然想，这双手要是能抱一抱他就好了……
　　那个时候，对于自己陡然而生的这种可怕的欲望，他心里当即便悚然一惊。毕竟，他是一个有妇之夫，而千叶是他的一个学生，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非份之想？

　　那天晚上，坐在钢琴前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浅野翔，是到了该悬崖勒马的时候了，否则，你会越走越远，回不了头的……好在，可以令他心猿意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四个多月，他就会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见千叶，到了那时，他就不会再有机会这样想了……
　　只是永远离别之后，他真的可以就此把她忘了吗？他真的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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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千叶从实习的那家律师所出来，突然接到了今井幸的电话：“千叶姐姐，你现在在哪里？”
　　“在街上……我刚下班。今井，有事吗？”

　　“是有点事……千叶姐姐，你能到我舅舅家附近的那个公园来一趟吗？我在那里等你。”
　　“好的。到时见。”
　　“到时见。”

　　二十多分钟之后，千叶走进了上原家附近的那个街区公园。她沿着青石径走了一会儿，快走到那个露天篮球场时，她的心不由猛地一跳：这时，正好有一个男生在那里打球，而且，他的身影在她看来显得极为熟悉。不，不仅是他的身影，其实，他的每个动作，她都烂熟于胸……毕竟，在过去的某一段时光里，她曾经百次、千次看过他在篮球场上的模样，所以，怎么可能会不熟悉呢？那个男生，是她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的上原阳一。

　　千叶慢慢走到一棵大树后面，看着暮色中正自一个人在打篮球的上原阳一，突然明白了今井幸刚才叫她来这里的目的。因为今井幸也知道，她一直都对上原阳一无法释怀，所以，想趁着上原阳一回到东京时，给她制造一次机会……

　　两年多不见，上原阳一已经由分别时那个十九岁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但在千叶看来，他并没怎么变---他依然是当年那个笑起来可以比阳光还灿烂的男生……而且，是她曾经的男朋友。

　　她默默地看着上原阳一，与此同时，往昔和他有关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向她心头涌来：在刚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春光明媚的四月底的那个黄昏，也就是在早川高和海音高的那次友谊赛结束之后，他们在路上邂逅了，那时，他骑着自行车停在了她面前，两条长长的腿撑在地上，笑看着她……

　　那个只要一想到，就会令她悄然微笑的瞬间，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当然，也还有她读高中三年级的那个圣诞前夜，在早川高的教学大楼的一楼大厅里，他们相对微笑，决定正式开始交往……所有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无比温馨美好的回忆。

　　当然，和他有关的记忆，也有伤心的、甚至是和着泪水的部分：比如十九岁那年的秋天，在都立博物馆附近的那家咖啡馆里，他们相对而坐，喝那杯分手的咖啡……以及接踵而来的那个流泪到天明的夜晚；当然，也还有二十岁时那个已经分了手的情人节，他送了她一只精美的运动手表作为礼物，而且，临别时，他还对着她说“如果……”，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两年来，一直都令她对他们的将来心存幻想；再有就是，上原阳一的高中毕业典礼，那是她在今天之前的漫漫三年里最后一次看到他……

　　她突然想，这世间其他的人，究竟是怎样面对那些自己失而复得，然后又得而复失的人的呢？还有，她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坚决抛弃和上原阳一有关的过去，准备于明年的春天和多田俊正式开始交往吗？

　　可为什么，和上原阳一有关的记忆，在她的心里却仍然会如此明晰呢？或许，在她的心底深处，其实一直都存有这样的幻想：如果上原阳一愿意，她还是想和他重新开始，这一次，她一定会加倍地努力，以便令自己不会再次错过他……可是，对于上原阳一，她还有再一次失而复得的机会吗？

　　这两年来，他都是怎么过的？是不是真的已经把她完全抛到一边了？事到如今，她当然已经相信了，他或许真的是那种说得到也做得到的人：他可以在众多的同龄人面前承认喜欢她，自然也可以义无反顾地舍她而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甚至于可能还会活得更好……

　　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她温柔地看着这个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喜欢的男生，刹那间，那首名为《三个问题》的小诗蓦地掠过了她的脑海：他们真的结束了吗？如果她对他的感觉还在的话，真的也会结束吗？

　　她不由颤抖了一下，心想，现在还来得及，她还是她自己的，或许，她还有机会再为自己努力一次，毕竟，和上原阳一在一起的将来，是她关于幸福的最初的梦想……当然，如果他们真的缘分已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如果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真正努力过的话，她或许会一直都痛恨她自己……自尊的确很重要，但有的时候，或许也该为其他重要的东西让出一点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原阳一终于累了，他停下来休息，低头双手扶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千叶这时想，等他呼吸平稳了，她就走出去……看到她时，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呢？是惯常的笑容，还是不动声色，亦或是冷漠对待？

　　毕竟，已经两年多了，对于上原阳一，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把握了。当然，话说回来，其实从三年多前他们分手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没有把握了……不过，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以便令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不会在某个瞬间突然灰飞烟灭。哪怕上原阳一认为她这回是来死缠烂打，她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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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一！”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叫上原阳一的名字。千叶不由一怔，这个记忆里，在同龄人之中，好像只有她叫过的名字，此刻陡然从某个陌生的人口中如此亲昵地道出，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是会令她顿时有了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凝神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从露天球场的看台方向快步走了过来，很快便走到了球场中央的上原阳一身边。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年纪的少女，面容极其清丽，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因为是盛夏，一头乌黑的直长发不经意地扎在脑后，因此，显得十分清爽。她这时笑着把一条白毛巾递给了上原阳一，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休息一下吧。别打得太累了。”那个少女爱怜地望着他。
　　上原阳一接过白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微微一笑：“这算什么累，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我每天要练习到晚上七八点。现在，我算是很少运动了。”

　　“阳一，昨天，我听你表妹今井说，你读高中时，是个篮球好手，看来是真的……既然你的篮球打得这么好，为什么上了大学之后，却不再打了呢？”
　　上原阳一沉默了片刻：“不喜欢就不打了。”

　　“老实说，就刚才来看，我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已经不再喜欢打篮球了。”
　　上原阳一笑了笑：“总之，我就是不想打了。”

　　“不想打就算了。反正，这世上又不是只剩下篮球这一项体育运动了。”那个少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我真的很少听你提到你的高中时代……你好像不太喜欢说到过去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上原阳一淡淡地说。

　　那个少女笑着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藤川，我们回去吧。”
　　“好的。”
　　上原阳一和那个叫藤川的少女一起离开了露天篮球场，沿着青石径朝公园大门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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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棵大树后面。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然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今井幸之前打了那个电话把她叫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给她制造一次机会，而是为了告诉她---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知道，上原阳一他们很快就要走过来了，而且，如果她不尽快离开的话，他们也很快就会看到呆站在这里的她了……她不由想，她是该迎上前去大大方方地和他们打个招呼，还是赶快躲起来呢？不过，她听得出来，上原阳一似乎不太喜欢让他现在的女朋友知道他的过去---那些和她有关的过去……

　　不过，她还是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或许她还是应该走上前去对他们说一句祝福的话……毕竟，多田俊也说过，这样的祝福，对方可能还是需要的……

　　到了这时，她才察觉到，她早已是泪流满面……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随着时光的流逝，在她的生命里，和上原阳一有关的那一页，终于还是被岁月无情地翻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叶顿时吓了一跳，当即回过头，迎上了今井幸此时温柔怜惜的目光：“今井……”
　　今井幸微微叹了口气：“对不起，千叶姐姐，我知道你看了一定会很难过，但我又怕你要是一直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的话，就会一直都找不到自己的幸福……那个女孩叫藤川绿，是阳一哥哥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他们是从今年年初那个时候开始正式交往的……”

　　千叶这时明白了，四月底的那个时候，在早稻田大学的校园里，今井幸对着她欲言又止，想告诉她又不敢告诉她的，就是这件事……虽然从那以后，她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可是，当事实真的摆到了她的眼前，当她真的看到另一个女生亲密地和上原阳一在一起……做了最坏打算的她，真的就可以不难过了吗？

　　毕竟，和上原阳一有关的那一页，不是她想翻过去的……她曾希望，当她的人生，只和自己有关的那一页翻过去之后，就永远停留在和上原阳一有关的那一页之上；她也曾希望，遇到了他之后，她从此便再也无需在人海中浮浮沉沉，苦寻那个可以令她的那颗心觉得平安喜乐的人；她亦曾希望，她此生不必背负着太多的过往，不必辛苦而踌躇地去试着了解、喜欢并接受另一个异性……没错，她是曾希望，能和这个男生有一生一世的……可怎么就走到今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