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80、总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百七十九）
　　“千叶，其实，你并不是小弥的女朋友，或者说，你们的关系，到现在为止，还没发展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对不对？”
　　“这……”听了川村静枝的话，千叶顿时怔住了，望着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我……”

　　川村静枝笑了笑：“果然。我就想，你们若是一对恋人，相处时，怎么会那么有礼貌……小弥就是牵着你的手，都会有点不自然……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而你又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虽然觉得他很不可靠，不敢接受他，却还是会愿意帮他……小弥从小就很受欢迎，一直以来，喜欢他的女生不计其数，但真正能明白他的却没几个，因此，能够遇到你，他或许会觉得很不容易……当然，我也很想让他放心，所以，我一直都硬撑着，也希望老天能让我活得更长久一些……有的时候，为了让我们所爱的人好受一些，我们就得做这些自欺欺人的事……不是吗？”

　　千叶没想到，对于这件事，她和有末一弥的想法居然殊途同归……谎言成就爱这样的说法，听来多多少少都会令人觉得无奈，但或许，人世间爱的真谛，就在于此。不过，听到川村静枝如此轻描淡写地谈到死亡，一时之间，她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因此，当即便眼眶一红：“静姨……”

　　“你别难过，人总免不了一死……我只是很担心，我走了之后，他会更加地孤单……也希望在那之后，还会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爱他，不过，我也知道，要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爱，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他和他父亲一样，是那种既能够令女人魂牵梦萦，也能够令女人伤心断肠的男人……”川村静枝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种热切的光芒，“但千叶，对你来说，他真的没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吗？一个人不可能只有缺点或只有优点的……你是个大学生，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千叶嗫嚅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所以，也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唉，如果实在不行，也请你别完全放弃他……他在你面前，至少还会敞开一点自己的内心……我真怕他将来会变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还有，千叶，我已经知道你并不是他的女朋友这件事，你就当作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别告诉他……好吗？”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在这个身患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妇人面前，她好像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承诺了。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有末一弥会真的需要她那种微不足道、毫无力量的关心……

　　当然，她也会想，有末一弥会如此在意这个一生只是做他家佣人的女子，其实也不难理解：对于我们来说，这样一心一意只为我们着想的爱，一生之中，能从多少个人身上得到，我们伸出一只手，应该就可以数得完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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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离开川村家，走在街上时，千叶还是忍不住在公用电话亭里挂了个电话给多田俊。到了三月，离多田俊去美国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因此，每天，在她的心里，那种焦灼不安的感觉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今时今日，她若还敢说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他，就真的有点自欺欺人了……或许，比起已经离开了她的生活三年之久的上原阳一来，更值得她珍惜的还是一直都在她的生活里的多田俊，而且，如果那天她不是说了那么伤害他的话，他就是离开，也只是暂别，也即是说，将来的某一天，他仍然还是会再返回到她的生活里……

　　她到底想怎样呢？想把喜欢她的人都赶跑，然后，就此孤伶伶地活到终老吗？

　　“我是多田俊。请问，你是哪一位？”
　　听着多田俊熟悉的声音，千叶这时突然没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她想，虽然的确很难割舍，但这难道不是一个契机吗？令他从此有机会彻底地放下她？或许，他们真的不是最适合彼此的那个人，否则，她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他才十八岁，她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拖着他，为什么不试着放开他，令他可以去面对更多的选择机会？她自问此生或许无法给多田俊犹如川村静枝对有末一弥那样无私的关爱，但至少也可以为他着想一次，让他有机会去追寻更美丽的人生……
　　她这样想着，轻轻地放下了话筒，转身走出了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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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上完课后，千叶离开学校，刚走到广场外的街边，便看到多田俊这时正巧就站在街对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了街，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离开东京？”
　　“四月四日。”

　　“这样啊……”千叶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多田俊……”
　　多田俊扬了扬眉：“什么？”
　　“那天……我说，我希望你将来能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我这么说，是真心的。”

　　“如果我运气没那么好呢？”
　　“不会的。”千叶忙说。

　　“或者说，我根本就不希望那样呢？千叶树，你口口声声说你并不想伤害我，可你知道吗？十八年来，你是伤得我最厉害的人……”多田俊咬了咬嘴唇，“难道说，我就真的这么不得你喜欢，因此，你非得把我推给什么人？”

　　“不是的……你明明知道并不是这样。”千叶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我对我们的将来并没有把握，这是真的……我不想骗你。多田俊，你希望我骗你吗？”
　　“当然不。”多田俊摇了摇头。他沉默了片刻，直视着她，“千叶……”
　　“什么？”

　　多田俊突然毫无征兆地走上前几步，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许久了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因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千叶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周围经过的人对他们的关注，因此，她脸上当即便发烧般地红了起来，忙挣扎着说：“多田俊，你……”

　　多田俊终于放开了她，一脸严肃地说：“这是我对你在情人节的第二天送的巧克力的回礼……你要就收下，不要就丢到垃圾筒里……”

　　千叶怔了一下，这才记起来，今天是三月十四日，也就是白色情人节。她不由想，对于多田俊这个回礼，她就是真的不想要，又怎么可能可以丢到垃圾筒里？把多田俊本人丢到垃圾筒里还差不多……她这样想着，不由笑了。
　　多田俊一直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状，这时望着她，也笑了。

　　“千叶……你相信远距离恋爱吗？”多田俊突然问。
　　千叶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你一直说，我一离开东京，就会变了……那么，我们给彼此一年的空白时间好不好？你和我哥哥、岩田守以及长谷川不是有个六年之约，明年四月就会到期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的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们不再联络，各自生活……到那天晚上，我们再见面，怎么样？如果到了那时，我们仍然对对方有感觉，我们就开始正式的恋爱，好吗？我们总不至于要等到五六年之后甚至是十年之后才真正开始，对不对？再说了，如果我们不真正开始，又怎么可能可以知道，我们是不是最适合彼此的那个人？”

　　又是一个约定……
　　千叶这时有些迟疑，毕竟，每个约定，对于她来说，都是埋伏在她人生前路上的一枚地雷，或许当她走到那里，脚踩上去时，就会引爆，把她的生活炸得面目全非……当然，也不妨乐观一点估计，那或许会是撒在她人生前路上的一粒种子，等她走到那里，看见它时，已经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一年之后，什么都没有变的话，她为什么不和他真正开始呢？难道说，她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她的确想舍弃所有的过去，丢掉其他的幻想，和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生在一起吗？

　　“千叶，你先别急着答复我……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多田俊凝视着她，犹豫了一下，“我所说的真正开始，可能和你想像的有点出入……我知道，在这个时代，你可以算是一个非常保守的女生，但我必须承认，除了爱你的灵魂，我也爱你的……身体，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已经说得如此清楚，千叶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怔怔地注视着多田俊，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好像得了失语症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毕竟，她是从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时开始认识他的，因此，老实说，她一时真的很难接受他这样的想法，当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怪不得有位心理学家会这样说：对于恋爱，女人典型的感受是“友谊般的爱情”，而男人则通常表现为“激情般的爱情体验”……或许，对于大多数的男人来说，柏拉图式的爱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她是很保守，希望自己此生只有一个男人……但如果这时就当场拒绝的话，对于多田俊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伤害，甚至于令他觉得，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把自己的将来和他联系在一起？但那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场生命的豪赌，或许会输得不名一文……
　　她该何去何从？

　　“你是不是害怕了？”多田俊微微一笑，“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活在十九世纪以前……如果我想要一个人，就会想要全部，包括灵魂和身体……千叶，因为我真心喜欢你，所以，对于你，我有怎样的想法，我愿意选择让你知道，而不是欺骗你。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的，早知道总比迟知道要好……不是吗？”

　　“多田俊，你……会尊重我吧？”千叶终于困难地开口了。
　　“当然会。如果我不尊重你……我会和你说这些话吗？”
　　“那么……那么，我们能不能等到以后再谈论这个话题？我总觉得，好像很……很奇怪的样子。”

　　多田俊点了点头，随即笑了：“不是很奇怪，是你从来就没有把现在的我和十二岁的我区别开来过……千叶，那是不行的……你要学着接受，我已经不是小男孩这个事实……而且，你将来也不可能和一个小男孩谈恋爱或者结婚。”

　　“这我知道。”
　　“也就是说，我们算是正式立下这个约定了？”
　　“嗯。”千叶点了点头。

　　多田俊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过，虽然他这时的笑容比春光还更明媚，但不知为什么，千叶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一点陌生，而她自己，心里也突然有些惶然。当然，这并非只是因为突然发现他已经长大成人的缘故，也还因为，她突然觉得，她可能真的不太了解他……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浅野翔说得对，相爱的两个人，其实并不需要完全意义上的了解，如她和多田俊这种程度的了解，或许就已经足够了……
　　何况，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在那天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所以，总得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那一天才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