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40、总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百三十九）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非常佩服他的聪明和能力……而且，人还长得这么英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早结婚了，真让人伤心……” Jessica Everett 这么说时，把目光转向了浅野翔，“Kevin，那时，你为什么不选我做你的妻子呢？难道说，你生长在美国，却还有严重的种族歧视，非要娶东方人，甚至是日本人做你的妻子，才可以……这样，才能令你的子孙后代的血统保持纯正？我听说你们日本人的确是这样的，非常自以为是，且骨子里完全不信任外族人，甚至于到了自闭的地步。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日本人到外国出差时，还要带着本国生产的速熟面，这样，才会觉得比较安全和卫生。”

　　千叶看着他们，她这时越发觉得，Jessica Everett的个性很率真，也很可爱，说话居然如此的直接有趣。她和温柔内向的浅野千惠全然不同，但却更接近于和浅野翔相衬的样子……她不由想，如果那时浅野翔选择了Jessica Everett，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幸福呢？
　　不过，她也知道，一桩婚姻美满与否，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知道，而旁观者，也只能凭空想想而已。

　　浅野翔这时显得有点尴尬：“Jessica，你别开玩笑了。”
　　Jessica Everett苦笑了一下：“到今天还这么不坦白……Kevin，你难道敢在你学生面前睁眼说瞎话，说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你，也从来不曾向你表白过？你们东方人啊……”

　　千叶这时在她美丽的脸上看到了无比遗憾的神情，这表明她的确曾经喜欢过浅野翔，而且，是非常喜欢，甚至于是到现在都还在喜欢，可终究还是没能和他在一起……
　　当然，浅野翔也未必就一点都不喜欢她，从他们说话时的神情便可以看得出来……至少，浅野翔就非常欣赏她。而欣赏里，必然有爱，甚至于是更高层次上的爱。更接近于平等。

　　然而，对于浅野翔来说，浅野千惠毕竟是特别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千惠拯救了他，所以，浅野千惠在他心目中，是犹如天使般的存在……何况，他们在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而且，在浅野家陡遭变故时，浅野千惠甚至于可以放弃自己的父母也要和他在一起……所以，Jessica Everett怎么能和她比呢？

　　她记得昨天晚上，浅野翔曾说过，这个世界远非乐土，因此，即便是天使，也有自身的伤痕，所以，温柔善良的女性最需要关爱和保护……
　　或许，在他看来，坚强开朗的Jessica Everett即便没有他在身边，也一样能活得很好；而浅野千惠却未必……所以，选择后者就像是天经地义一般，完全理所当然。

　　可是，坚强开朗的人……真的就有足够的抗打击力，可以从容抵御这种二选一中的残酷的被淘汰吗？即便强如Jessica Everett，好像也不能吧？否则，她不会到现在都对他念念不忘，且仍未找到可以陪她共度一生的那个男人……
　　不过，她还是很羡慕Jessica Everett，毕竟，她还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为很好的朋友……而她，却显然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算了，或许是我们没有缘分吧……”Jessica Everett叹了口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何况，说到漂亮，我也比不上千惠。毕竟，再优秀的男人也依然还是视觉动物。”
　　千叶隐隐觉得，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有些误解了浅野翔，于是忍不住开口了：“Prof. Everett，浅野老师那时之所以选择了师母，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呢？千惠比我更有学识吗？她好像连大学都没有读过吧？她家比我家更有钱？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就更离谱了……何况，Kevin现在好像也没有变成什么有钱人。”

　　千叶这时不由抬眼向浅野翔看去。浅野翔静静地迎着她的目光，双眸中除了淡定，还是淡定……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些发生在浅野翔少年时期的不堪回首的往事，除了当时的知情者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而她，是最新的一个知情者。

　　她当即有些诚惶诚恐了……毕竟，这世上有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之中选择了她，倾诉自己那些羞于出口的、隐秘惨痛的少年时期的苦难，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种信任……她是否担当得起这种信任呢？还有，她又能为这种信任做些什么呢？

　　“不过，像现在这样，能一直保持着联络，甚至还能时不时见上一面，知道你如今过得怎样了……也还好。不能有更好的了，是不是，Kevin？” Jessica Everett说。
　　千叶这时不由心念一动：浅野翔到现在还和Jessica Everett保持着联络，却已经明确表示将来不打算和她再有联络了……当然，她和Jessica Everett完全不能相提并论：Jessica Everett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他们又是同行；而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学生。他在大学任教以来，也不知教过多少学生了……

　　“老师现在，和读大学那时相比，会不会变了很多？”千叶忍不住问。
　　“是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了婚的缘故，多了一种成熟美，因此，杀伤力也更大了……做Kevin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得到了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

　　Jessica Everett虽然之前刚刚说过算了，但这时立刻又把遗憾流露了出来。显然，在她心里，对于没能成为浅野翔妻子这件事，还是无法释怀……
　　千叶不由想，那可能已经成了Jessica Everett心中的一个伤疤，但或许因为她是个西方人，又生性爽朗大方，所以，她敢于在人前展示自己的伤疤，并把它放在阳光下晾晒……

　　虽然她很喜欢Jessica Everett，不想在她的伤疤上添把盐，但她也不能骗Jessica Everett说，浅野千惠并不觉得嫁给浅野翔是幸福的，当下还是照实点了点头：“是啊……师母看起来是很幸福。”

　　浅野翔一直在一边一言不发地抽着烟，这时终于开口了：“你们女人真是多话。”
　　“我们说的，可全都关于你……” Jessica Everett注视着他，“Kevin，你的烟，抽得比以往更凶了……照理说，幸福的已婚男人不该抽这么多烟才对。莫非，你现在过得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幸福？”

　　“我也觉得，老师烟是抽得太凶了。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千叶其实一直都对他抽太多烟很有意见，不过，她只是他的一个学生，因此也没有资格说什么。现在刚好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她连忙紧随Jessica Everett之后发表了一下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只是抽烟罢了……男人大都爱抽烟，就如同你们女人大都爱用化妆品一样，只是一种生活需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再说了，每个人总会有点不良嗜好，我当然也有；何况，我也不想长命百岁。”

　　浅野翔看着眼前这两个貌似全然不同，实则非常相似的女子。没错，他是把更多的关爱给了他母亲以及千惠那样的柔弱的女子，但事实上，他真正欣赏的，却是Jessica Everett和千叶这样的坚强而独立的女性。她们不是他在这个世上的负担，她们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同路人，因此，她们在这个世上的存在，就已经是他的幸福。

　　“作为一个喜欢过你且仍然在喜欢你的女人，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总是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Kevin，你一直都是如此优秀，别对我说，在人生的幸福上，你却是低标准的。” Jessica Everett毫不含糊的说。

　　浅野翔笑了笑：“Jessica ，你希望我现在告诉你，我曾经想过选择你吗？我不会这样说的。这对一个我曾经极有好感的异性太不公平了……对我来说，与其现在对你说补偿性的话，倒不如知道你现在过得幸不幸福会更有意义。”

　　他这时不由想，那个时候，他之所以没有接受Jessica Everett，除了千惠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之外，可能还因为，他对Jessica Everett的喜欢远远没有达到可以令他无视千惠对他的好处的地步……但如果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一个能令他怦然心动的异性呢？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看向千叶，千叶这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和Jessica Everett。他知道她的学习力很强，但有时又很难转过弯来……他想，在他和Jessica Everett身上，她能学到什么呢？
　　他二十岁的时候，在东京的千叶，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国中一年生……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突然掠过了他的脑海。他不由暗自苦笑，在心里对自己说，浅野翔，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已经过了那种情感多过理智的年龄了。

　　“如果我现在过得不幸福呢？” Jessica Everett问。
　　“那就努力让自己幸福起来。”浅野翔看着她，“你一定要让我觉得，我放弃了你，是非常值得后悔的一件事；而你没有被我选上，是相当幸运的一件事……还有，你没有嫁给我，绝对可以比嫁给我过得更幸福。Jessica，在这件事上，你一定要这样想。”

　　他自己当然心知肚明，他这时这样说，既是说给Jessica Everett听的，也是说给千叶听的。可迟钝的千叶，能听得出来吗？

　　千叶听着他们的对话，对于多田信那时不辞而别的用意，她这时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领悟：他不希望她一直都纠缠在往事里，他希望她放下他，开始崭新的、没有他的生活……所以，他不声不响地离开所表现出来的冷酷里，其实也包含了爱。

　　他是爱过她的，没错，他是爱过她的……
　　也即是说，她从他那里也不是一无所得……也即是说，事到如今，她应该可以彻底地原谅他了。在爱的名义下，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呢？

　　可她真能彻底地原谅他吗？他固然有转身大步走出她的生活，再也不回头的权利……或者说，他固然有不选择她的权利，但对于她来说，不管他有没有爱过她，他到底还是离开了她，他到底还是没有选择她……退一万步来说，他至少也该在转身走开之前，也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可他没有。这难道不是伤害吗？这当然还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