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31、总第一百三十章

　　（一百三十）
　　“我就想，你还不至于这么一点胆色都没有。”多田俊笑了，“虽然和人打赌失败是你的常事，不过，屡败屡战也是你性格的一部分。你知道吗？你有一个优点，我从十二岁那一年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非常欣赏，甚至是迷恋……你虽然不太自信，却有勇气和男人打赌，而且，通常都输得很光彩，还愿赌服输。对于和你打赌的人来说，你是一个赌技很高、赌品很好的对手。这样的好品质，我希望你会继续保持。”

　　对于自己那天的一时口不择言，千叶现在特别后悔，她想，她为什么要说出那么一句多余的话，令对方有机会紧揪住她的口误不放……不过，既已出口，当然也得认了，然后承担后果：“你说吧，如果到时我输了，你打算怎么办？”

　　多田俊摇了摇头：“不是你输了，我打算怎么办……而是，如果十年后我们没有在一起，而我又依然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你，那么，到了那天，也就是你31岁那年的6月28日，你记着，如果你有了男朋友，就和他分手；如果你结了婚，就和你丈夫离婚；如果你生了孩子，就带着你的孩子到我身边来……”

　　千叶当即打断了他的话：“拜托……如果那时我过得很幸福的话，有必要为你那样做吗？你说过，你就只是恨我而已。你可以恨我，多恨都行；而我，绝不可能为了你做这么疯狂的事。”

　　“过得很幸福？等到那时，你再说这种话吧。”多田俊凝视着她，“你希望我恨你？你要小心，我若是真的恨你，你不会有幸福生活可以过的。我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破坏你的生活，令你没办法继续幸福下去……我说到做到。如果我一直都喜欢你，你却想从我的生活里彻底离开，我就会那样做。千叶树，我们要么一起幸福，要么一起毁灭，没别的选择。”

　　“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千叶回望着他，“我这一生，为什么要以你的感觉为中心旋转？多田俊，我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有更好的选择？你不妨说来听听。”多田俊挑衅地看着她。
　　“那是我的事。反正，与你相比，更适合我的人多着去了。”

　　“是吗？是你那个花心的学长有末一弥，还是你那个已经结了婚的老师浅野翔，或者是你那些已经有了女朋友的高中同学，甚至是先向你提出分手的上原阳一？哦，或许你想说，是某个还没有出现的优秀异性，毕竟，你还相当年轻，才21岁……不过，老实说，如你这样的性格，要想有什么艳遇，还真是很困难……千叶树，依我看来，你的选择面好像不是很大吧？你觉得，他们对你来说，都比我更适合你？你的眼光真是有问题。”

　　千叶看着他略带嘲弄的神情，这个男生对她的事可谓了如直掌，知道她的生活圈子很小，而且，生命里已经出现了的适龄异性，不是结了婚的，就是有了女朋友的，还有就是先舍她而去的，或者是花心的……他比谁都清楚，她在这方面简直可以说是藏襟见肘，根本就拿不出象样的例证。可对她来说，他自己又算是什么呢？他甚至连适龄异性都算不上。

　　她这样想着，不由把心一横：“总之，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等你六七年。何况，你还是多田信的弟弟……所以，多田俊，你干脆就把我忘了，和那个赌约一起。于你于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至于我去美国留学的那六七年，我并没有叫你等我……反正，到时我总会回来的。在那之前，都是你自己的人生，和我相关也好，不关也罢，都只是你自己的，你要怎样经营，是你自己的事情。”多田俊顿了一下，“还有，你最好别胡乱为我决定，什么是对我最好的选择。我自己有大脑，自己会思考，会判断，不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真是奇怪的逻辑……多田俊，你说，我们若彼此失去了联络六七年，双方到时还会有感觉吗？”
　　多田俊不以为然地看着她：“如果不离开对方一段时间，怎么会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重要？再说了，毕竟，我们还要有各自成长的空间。何况，在那六七年里，就算你想完全淡出我的生活，我也不会允许……我会适时出现，提醒你，我们正一天一天地接近那个赌期。”

　　“如果到那时，我真的结了婚，生了孩子，过得很幸福，难道说，你也真的要来破坏我的幸福？而且，如果那时你也结了婚，也生了孩子，也过得很幸福呢？”千叶疑惑地望着他，“多田俊，到了那时，你我都是成年人了，而且，还都很正常，既不疯也不傻，可能还小有成就，我们不能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事。”

　　“成年人……”多田俊冷笑了一下，“所谓的正常的成年人，就是再无趣的生活也要挨下去吗？如果到了那时，你我真的都各自过得如你所说的那么幸福，而且，已经对彼此都不再有感觉了的话，那么，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我对你一直都有感觉，千叶树，你就要遵守约定，把你的下半生补偿给我。”

　　“如果到了那时，你只是假装对我还有感觉呢？”
　　“傻瓜，到了你31岁的时候，你还分不清一个人是真对你有感觉，还是假的？再说了，如果我对你没有感觉了，我为什么要浪费下半生和你耗在一起？我没那么无聊。我只做我会有感觉也会有兴趣的事。”多田俊有些不悦甚至是恼怒地看着她，“千叶树，如果我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你，你为什么不能为我做出一点的牺牲？难道说，和我在一起，在你看来，就像是下了无间地狱？我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
　　千叶凝望着他，心想，如果他可以一直都这么喜欢她，超越时空之隔，她甚至于会加倍地回馈他。可是，说出的话，是不是真的都能变成现实呢？

　　她不要心里抱着过多的期许，却过着毫无希望的生活。她不要这样。所以，她的确应该也必须有比17岁的多田俊更强大的理智，才足够保护她这颗不至于因为有过多的期许而可能会在生活里被伤得千创百孔的心。

　　“你的赌注已经下了，现在轮到我了。如果十年后，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各过各的生活，在路上邂逅了，也干脆装作不认识对方……”
　　“不。那怎么行？”多田俊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我把你忘了，那就罚我再次把你想起来……千叶树，到了那时，我们从头再来，怎么样？”

　　听了他的话，千叶一时目瞪口呆，身子往后一靠，同时，长长呼了口气：“哈，不论输赢，都是由你来破坏我的生活，这太不公平了吧？老实说，如果那时我过得很幸福，我凭什么要和你从头来过？既然你对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倒不如我们就这样忘掉对方，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又不会怪你，所以，你也根本不用勉强你自己。忘掉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多田俊，你现在不能接受我这个观点，除了因为你年纪还小，也还因为，这些年来，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东京。等你和你哥哥一样，离开这座城市三五年，我保证你什么都忘了。”

　　多田俊顿时两眼放光，千叶的这席话，激起了他沉睡在心底的那种无穷无尽的好胜心：“千叶树，你会这么说，表明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有，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一旦我离开这座城市久了，就会把你忘了？总之，我已经决定了，十年之后，如果我们的生活变得乏味无趣了，我就会着手拯救……不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件事。反正，我自己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就……到时再说吧。”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这么说。
　　虽然她一再强调到时自己很有可能会有幸福的家庭什么的，老实说，她其实一点自信都没有。她看着多田俊，突然想到了有一次，她曾对竹田修说过，她想要一个她会有感觉的人。一个能调动她全身的细胞决定和他一起去冒险的人，一个能填满她无法满足的心的人，一个能把她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人，一个能真正走进她的生命影响她成长的人……她陡然发现，如果多田俊不是多田信的弟弟，如果他不是比她小四岁，如果他不是就要去美国留学了，他的确是非常符合她的条件……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彼此都有感觉……

　　他是多田信的弟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还是他自己；他比她小四岁，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一定会长大，甚至如他所说的，有一天会比她更成熟；至于他就要去美国留学了，这同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尽可离开，她只需担心他会再也不回来……就算他再也不回来了，或者，他一转身，就喜欢上了别人，也依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再次证明了生活比爱更重要这个真理……而如果他还会再回来，且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她，那就是生活对她最大的奖赏了，值得她感激涕零。

　　她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到了那时，她的人生已然一败涂地，至少她还可以回头遥想今日，在她韶华正好的时候，曾经有个非常优秀的男生对着她说，在她31岁的时候，会试着再次爱上她……虽然说，她根本就不相信，到时，他若真的已经忘了她，还会有和她从头再来的激情。不过，只要记着生命中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她就会觉得，人生纵使再艰难，也能挣扎着活下去……不管有多苦，会过得怎样。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着时，一直都在默然微笑。多田俊看着她此时此刻神情柔和、面露微笑的脸，知道三年前她在他哥哥那里丢掉的自信，现在又在他这里找回来了……虽然她依然对他毫无信心，却也再次恢复了对他若有所待的心情。

　　老实说，他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甚至于，对那个十年之约，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到了那时，他还会依然爱着眼前这个对现在的他来说独一无二的女生……但只要她一直保持着对他的这种期许，就足够支撑着他们在今后的人生中，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尘世间，继续在各自的生活里滚打摸爬个十年八年……

　　然后，在十年之约到期的那一天，或伤痕累累，或风尘仆仆，或春风得意地回到对方面前：那个时刻，既是这个约定的终点，也极有可能是另一个约定的起点，他们未始不能找到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当然，如果在那之前，他们就有机会走到一起，就更加地理想了。

　　所以，这时，他也觉得很幸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看着她。
　　“你为什么对着我傻笑？”千叶这时终于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他。
　　“拜托……是你自己先对着我边流口水边傻笑的。”多田俊促狭地说。

　　“我才没有。多田俊，你若是觉得，我会真的把我的一生系在你身上，你就把我想得太傻了。你自己说的，如果我们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就继续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各自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如你所言，到时再说吧。”多田俊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八月上旬，我会去MIT参加入学考试。”
　　“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恭喜你很快便能提前进入那所世上最知名的理工大学，还有，同时也恭喜你，又朝顶尖的科学家这个人生目标迈进了一步。哦，对了，那时，我也要去英国旅行。”

　　多田俊长眉一扬：“去看你那个法律上的弟弟？”
　　“还有我妈妈。多田俊，你知道吗？我是个很现实的人，我对那些会长时间离开我生活的人，会选择忘掉他。比如我妈妈，她在我十九岁那年去了英国，我到现在才想要去看她。我想，对于你……我肯定也会如此。如果六七年之后，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还会有兴趣想挽回我吗？”

　　“如果那时我对你依然有感觉，那我就选择恨你……而且，我还会想办法让你再次找回对我的感觉。”
　　千叶轻轻叹了口气：“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还是那句话，到时再说吧。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至少现在，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所以，你越是想伤害我，我就越是不会放过你。我是没有资格要你选择现在的我，但我也不允许你故意冷落我。”多田俊强调地补充了一句，“你要知道，因为年龄的缘故，在此之前，你已经冷落我好多年了。”

　　“多田俊，你知道四年有多长吗？新的一届奥运会或世界杯要开始了，一个总统或首相完成了一个任期，一个人读完了大学……它实在是太长了，足够沧海桑田、山河巨变……我承认我很喜欢你，有时甚至于想，如果你是你哥哥就好了……可惜你不是，你是多田俊，一个比我小四岁的男生，将来会去美国留学，六七年后，等你回来时，那个叫千叶树的女生恐怕已经面目全非……你说从我们一开始认识到现在，我一直都没让你失望过，你希望我将来也一直都是如此……老实说，我可不能保证。”

　　“如果你想用毁灭自己来吓走我，那是你自己傻，我不会同情你的。”多田俊淡淡地说。
　　“多田俊，你知道，对你对我来说，怎样是最好的吗？就是你把我扔在你十二到十七岁这五年的人生路上。如果这段过往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你想起它时，或许就会想到我……如果你想不起了，也没关系，就这样把我忘了，我也不会怪你……”

　　“你这么说，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
　　“都不是。是我对生活没有足够的信心。而且，我也不懂得该如何让你知道，一个比你大四岁的女生是怎么想我们的将来的……”

　　“千叶树，我们的赌注都已经下了，你才说这种话，会不会太迟了点？”多田俊问。
　　千叶苦笑了一下：“或许吧。不过，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或许不能理解，但我想，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她说着站起身来，“我该走了。多田俊，再见吧。”

　　“千叶树，我刚才说我八月上旬会去美国……我的意思是，到了月底，我就会回来。”多田俊看着她，“那时，你应该也已经从英国回来了吧？”
　　千叶怔了一下：“当然。我知道你会回来，毕竟，你总要把二年级读完再走。”

　　多田俊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到了那时，我们一起去看烟火表演，怎么样？”
　　“到时再说吧。”千叶沉默了片刻，“你自己说的，在那个赌约到期之前，都是我自己的人生，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多田俊看着她：“我也说过，我是没有资格要你选择现在的我，但我也不允许你故意冷落我……我五分钟之前刚说的，你记性这么坏吗？”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就是了……我可以走了吗，多田俊大人？”

　　千叶边说边转身走开，走到快餐店门口时，她仍能感觉到多田俊在注视着她。她想，先别管十年后会怎样了，先应付好这一年吧……她既不能伤害他，也不能令自己陷得更深。

　　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相信，多田俊能记着她十年，所以，她始终觉得，她只要不伤害现在的他就行了。至于明年之后，他们再相遇时，他也已经长大，或许会有比她更丰富的人生阅历，那时，他或许就不会觉得现在的她是在敷衍他，而是为了他好……
　　再说了，到了那时，由谁来伤害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