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13、总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百一十二）
　　元旦这天上午，千叶分别去山田千代和及川胜也家拜访，中午还在及川胜也家里吃了饭。下午，她没有立刻回家，直接从及川胜也家附近乘地铁去往浅野翔家所在的那个街区。
　　因为在放冬假之前，浅野翔曾对她说过，浅野千惠希望她能在新年期间到他们家里做客。千叶那时当场就欣然应允了。

　　千叶拿着浅野翔给她的家庭住址找到了浅野家。快到那里时，她曾打了个电话过去，来接电话的是浅野千惠。浅野千惠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高兴，她说，他们正等着她过去。
　　站在浅野家门口，千叶才发现，他们两家其实离得并不是很远，也就是隔着两三个街区的样子。浅野家是在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住宅区，绿化做得很好，环境也很安静，住宅面积看来也不小，足够这个两口之家在这里舒适居住。

　　她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浅野千惠。她今天也是穿着一身和服，千叶心想，看来这个在纽约出生长大的美国现代女郎，是真的想在东京实现她的日本传统女人的生活梦想。不过，话说回来，她穿着和服的样子，的确有种非同寻常的古典美。

　　“千叶同学，你来了。快请进。”浅野千惠笑着说。
　　“师母，新年好。”千叶笑着微微欠身。
　　“新年好。进来吧。”

　　千叶和浅野千惠一道穿过庭院，在玄关处脱了鞋，走进屋里。千叶觉得屋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于是问：“老师呢？”
　　“他啊，刚才有点事出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千叶迟疑了一下：“师母，我今天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会？我一直都盼望你能来。老实说，我在东京也没什么朋友；说到熟人，也就只是你老师的那些同事或朋友，有时真觉得挺寂寞的……在夏日祭的那个夜晚，初次遇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其他的东京女孩子好像不太一样，应该会比较容易相处。”

　　千叶心中暗叫惭愧。老实说，与同龄女性相处，一直都是她的一个弱项，否则，她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同龄的女性朋友。不过，她也不可能在浅野千惠面前说自己是个有点自闭的女生，毕竟，虽然浅野千惠漂亮得有点不像是生活中的人，但因为她是浅野翔的妻子，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先坐一下，我去倒点饮料给你。”
　　“师母，你不用忙了。”
　　“要的。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浅野千惠离开后，千叶四处打量了一下浅野家的客厅。她很快便看到了放在大厅左侧的那架非常显目的钢琴。她想，莫非浅野千惠也会弹钢琴？
　　怪不得夏假时那个夏日祭的夜晚，她和竹田修一起遇到他们夫妇，她无意中说起竹田修是钢琴天才时，浅野千惠当时的神情有些异样。
　　千叶顿时恍然：浅野千惠的气质会那么好，或许就是因为长期和音乐为伍的缘故。

　　等到浅野千惠端着饮料和点心回到客厅时，千叶当即笑着说：“师母，原来你也会弹钢琴。”
　　“会一点吧……”浅野千惠顿了一下，“不过，这架钢琴并不是我的。”
　　千叶一怔，随即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
　　浅野千惠笑着点了点头：“是你老师的。”

　　到今天，千叶和浅野翔也算是认识近一年了，却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他也会弹钢琴。千叶这时开始想象他坐在钢琴前的模样，不过，她怎么想，都觉得那样的他，似乎和平日里那个烟不离手的心理学家的模样有点格格不入。不过，据说身为理论物理学家的爱因斯坦小提琴也拉得很捧……所以，同时热爱着科学和音乐，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不妥。

　　“真没想到。”
　　浅野千惠笑了笑：“是啊，每次有人来家里拜访时，他们都以为，会弹钢琴的是我……一般来说，我也都会这么承认。因为他也不太喜欢别人知道他在这一方面的才能。”

　　“为什么呢？这好像也不至于会令老师心理学家的身份受到冲击吧？”千叶有些不解地说。
　　“当然不会。反正，他就是不喜欢……不过，告诉你倒也没关系。因为你也有一个钢琴天才的弟弟。”

　　“钢琴天才？师母，你的意思是说，老师也是钢琴天才吗？”
　　浅野千惠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记得我六岁那一年的春天，他们一家人搬到了我们家隔壁。那天晚上，我从门缝里偷偷看到他在他们家的客厅里弹钢琴……那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被音乐征服。何况，那么优美的音乐，还是出自一个长得像天使一般的小男生之手。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爱慕的感觉。所以，我对你老师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千叶也曾听浅野翔说过，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现在，她从浅野千惠这里又得到了证实。她望着浅野千惠美丽的脸上这时带着回忆的神情，突然之间，对她羡慕不已：羡慕她可以从六岁开始就只爱着一个男人。

　　当然，也是因为，那个男人一直都值得她爱，从来没有令她失望过。从现在的浅野翔身上，可以想见，童年时的他必定是个俊美可爱到极点的小男生，所以才会令也如天使般美丽的浅野千惠一见到他就迷上了他，至此不渝。

　　“老师既然也是钢琴天才，后来为什么却成了心理学家呢？老实说，有很多人都可以成为心理学家，却未必人人都有称得上天才的音乐天赋。”
　　“这个啊，因为那时他家里出了点事……反正，他现在心理学家也做得很好。”

　　千叶听得出来，那可能是很不好的事，甚至于改变了浅野翔的整个人生，是以浅野千惠不愿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过多提及。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放弃最初的梦想会是怎样的创伤，所以，她也就识趣地没有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也就是说，你和老师已经认识十八年了……十八年来，一直都没有分开过，真是像童话一样。我本来以为，这世上没有这种天才地久的爱情。”千叶这时想到了她自己喜欢的人，他们愿意给她的，不过是两三年，也即是说，只是到目前为止浅野夫妇厮守在一起的时间总和的六分之一，甚至是九分之一……这样想着，她不由有些黯然。

　　“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老实说，我从小读书就不好，又没什么一技之长，除了家务和厨艺之外，根本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样的我，却也可以得到自己最喜欢的人的一生，的确是太幸运了。千叶，你要知道，以前喜欢翔的女生真是多得数不过来，甚至还有很多是金发碧眼的西方人。”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现在也是。据我所知，学校里有好些女生都暗恋着浅野老师……不过，因为老师已经名草有主了，她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浅野千惠注视着她：“千叶，那么你……对了，我正想问问，有关翔在学校里的事。老实说，他那个人并不是太爱说话，所以，常常都是我在说，他在听……虽然是他的妻子，我却一直都不太清楚他工作时怎么个模样。”

　　“老师啊……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呢。因为上课上得很好，人又长得很英俊。”千叶笑着说。她想了一下，“毕竟是在美国那种比较开放的社会里长大的人，虽然有点少年老成，但也不失幽默感，与东大占绝大多数的总是板着脸孔的中老年教授相比，魅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他可不是纯偶像型的，他还是学科权威，所以，工作时常常会显得很严肃，因此，也并不比那些中老年教授获得的尊重少。唉，毕竟是天才，音乐和心理学，什么都难不倒他。”

　　说到这里，千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想，她将来只要能在心理学界或者司法界有一席立足之地，肯定就会觉得很满足。毕竟，她不是天才，恐怕很难达到浅野翔那种高度。

　　“千叶，看来，你应该也是那种想在工作上有所成就的女生吧？和大多数的日本女孩子的想法不太一样……和许多的美国女孩子的理想倒是相同。在纽约时，因为你老师的缘故，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在名校读书的女生，不过，大都不是日本人，甚至不是东方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日本女生。”

　　“不会吧？我上次好像有对你说过，在东大读书的女生其实也挺多的。而且，我也不是特别突出的一个。”她现在必须承认，在东大那个精英云集的名校里，她的确算不上有多突出，当然，也不至于太落人后。

　　“你想必一直都很用功读书，那么，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呢？”
　　“有的。高中时曾经有过一个比我小一岁的男朋友……不过，我们只交往了不到一年，就在前年秋天分了手。去年春天，他去普林斯顿大学留学了。”
　　“是吗？对方想必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了。”
　　“是啊。不过……他再优秀，也和我没有关系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了？”浅野千惠似乎对她这个个人隐私非常有好奇心，甚至于在千叶看来，有点违背了她身为美国人的社交习惯。
　　千叶摇了摇头：“没有。所以，如老师和师母那样，是非常难得的。有时候，想要喜欢上一个人，也同时被对方喜欢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不想再说这个了，今天毕竟是新年的第一天，总不能让交谈的话题老围着她的伤心事打转，“师母，你们现在在东京交到新朋友了吗？”

　　“有啊。有几个是翔的朋友，我自己因为去培训学校学了茶道和花道，也结识了几个朋友……我们和邻居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在东京这个城市，其实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交到新朋友。当然，也没有我意料得那么容易就是了。”浅野千惠笑着说。
　　“那太好了。”千叶由衷地说。

　　“谢谢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浅野千惠依然记得八月底的那个夏日祭的夜晚，千叶遇到他们时，所表现出来的发自内心的热情和亲近。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一直记得千叶，希望她能来家里拜访。当然，她对千叶会这么感兴趣，也还出于自身的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对于出现在丈夫身边的优秀女性总是会相当的敏感和好奇，希望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千叶，你想不想看你老师以前的照片？”

　　“我可以看吗？”千叶虽然很想看，不过，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不过，没有征得老师的同意，我想，我还是先别看了。”
　　浅野千惠笑着点了点头：“也对。等他回来再说吧。免得他怪我在他学生面前破坏他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