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08、总第一百七章

　　（一百七）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东京都的天空万里无云，早川高的操场也是阳光灿烂，而多田俊和雪乃明在比赛中的表现更是引人注目，他们在自己参加的项目中都获得了优胜。

　　多田俊在这个下午参加了两个项目的比赛：1500米和4*100米接力。他在跑道上奔跑的样子，在千叶看来，显得如此熟悉，又如此亲切，令她突然有了一种仿佛时光倒流了的感觉。

　　她记得高一、高二时，每逢学校开运动会，只要是有多田信参加的比赛，她都会站在一边观看。不过，因为那时她是二班的班长，而多田信又是一班的班长，为着班级荣誉的缘故，她当然不可能开口为多田信叫加油，但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时候，她的确总是会一眼不落地看完他比赛的整个过程。

　　现在想来，她那时喜欢看多田信比赛，或许不是因为多田信跑步时的姿势很完美，而仅仅只是因为她喜欢看他跑步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她还记得，在那个时候，只要是有她参加的比赛，也总是能在赛场附近看到多田信的身影。当然，他绝对不会站在最显目的位置，所以，她总是要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才能找到他。而在人群中找到他的那一瞬间，也总会令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虽然多田信那时的样子常常会令她觉得他或许并没有在注意她，不过，她还是会竭尽全力地在跑道上奔跑，以争取在比赛中获得最好的名次。
　　现在想来，她那时会那样做，应该不仅仅只是因为好胜，可能还因为，她很想让多田信知道，她不仅能在学习成绩上紧随其后，在运动表现上也一样如此……

　　可这样的努力，对于天才多田来说，或许根本就毫无意义，所以，他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日本，也离开了她。

　　千叶站在自己少年时代曾经挥洒过汗水的操场上，想着那个如今千里万里之外的人。三年来，一直都有两个问题在她心底盘旋，而她也从来都没有勇气问自己之外的人：究竟，到底，在多田信心目中，她曾有过怎样的位置？而如今，他是不是已经把她给忘掉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对现在的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相信，不管那时还是现在，多田信一定都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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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会结束后，多田俊和雪乃明都把自己获得的奖品送给了千叶。虽然都是些文具、运动用品之类的并不起眼的奖品，不过，千叶还是觉得异常高兴，于是向他们连声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雪乃明笑着说。

　　“再怎么说也是你们辛苦努力得来的。我今天可真是满载而归……”千叶笑着低头看了看表，“啊，时间不早了，雪乃，多田俊，我也该走了。”
　　千叶转身正要走开，多田俊突然叫住了她：“千叶，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有事想对你说。”
　　千叶点了点头：“好的。我在校门口等你。”

　　等多田俊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他们一起走到公车站。千叶见他一直沉默不言，当下忍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说，你有事想对我说吗？”在她的记忆里，多田俊一直都是那种有话就说的人，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样开不了口。

　　“谢谢你今天能来。”
　　“你说过你求我了……”千叶微微一笑，“天才开口求我，我怎么能不来？何况，我也觉得很开心。所以，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多田俊凝视着她：“是真的吗？”
　　“是啊，看着你在跑道上跑步，我真的觉得很快乐，就如同我自己在跑一样……过去的好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别把自己说得像是个只能靠回忆生活的老太婆。”多田俊笑了笑，他沉默了片刻，“千叶，你还记得那个结城彩吗？”
　　“刚才那个女生吗？当然记得。我的记性还没坏到过目就忘的地步。什么事呢？”

　　“其实她曾经向我告白过。就在一个星期前。”
　　“我就说她喜欢你……她看来像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我已经拒绝她了。”
　　“为什么？”
　　“当然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过，我那时为了令她死心，曾经随口编了个理由。”

　　“什么理由？”
　　“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多田俊看着她，慢吞吞地说出了后面那句话，“我还说，那个人就是你。”

　　“你……”千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说过了，我这样说只是想让她死心。”
　　“那么，今天你让我来的目的……”
　　“想让她更彻底地死心。差不多是这样。”

　　千叶沉默了。她不介意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傻乎乎地站在早川高的操场上看高中生的运动会，不过，她介意多田俊利用她来伤害别人，也介意她可能会因此而招致的伤害。

　　“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说呢？我是不聪明，但我还是非常讨厌别人把我当傻瓜看。”
　　“没那么严重吧？我以为你会帮我的。”

　　“你知道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以及被人怨恨是什么滋味吗？我想你知道。不过，你是天才，你可以不在乎；但我是普通人，我不能不在乎……多田俊，你要是不喜欢某个人，最好是直接对她说你不喜欢她，千万别扯上其他人。”

　　这时天已经黑了，多田俊在暮色中沉默着。千叶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示弱的表情，不由又心软了：“算了。你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我不是什么孩子。其实……千叶，你现在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也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千叶惊诧莫名地看着他：“我和你？你开玩笑吧？多田俊，我可比你大四岁。”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我和我哥哥的想法不一样，何况，我们已经认识了四年多，也算是彼此知根知底。”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多田俊，你又想捉弄我了……拜托，这种事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多田俊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来，他轻轻咬了咬嘴唇，笑着说：“我承认我是开玩笑的。千叶，我能不能拜托你好人做到底，把今天我利用你的事忘了。”
　　“好吧。”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反正被人怨恨又不会少几斤肉……再说了，我也习惯了。”

　　这时车来了，千叶上了车。当车开走时，看着公车站台上越来越模糊的多田俊的身影，千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隐隐猜到多田俊刚才并不是真的在开玩笑，不过，她也真的猜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想，难道说，在多田俊的眼里，她竟是个随便而开放的女生，可以很轻松地接受他的提议，和他玩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游戏？这就是所谓的彼此知根知底吗？不过，老实说，她并不觉得她在多田俊眼里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多田俊在她眼里，当然也不是个轻佻而好色的小男生。那么，他是真心的？

　　她想，如果他是真心的，如果他不是多田信的弟弟，如果他没有比她小四岁……或许就是老天想再一次眷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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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回到家时，她的父亲千叶友寻已经回来了。
　　“这么晚才回来……阿树，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看高校的运动会了。”千叶笑着把装着奖品的纸袋的口张开，“这是那些学弟学妹们送我的礼物。”

　　千叶友寻有些不安地看着女儿：“20岁的人还去看高校的运动会？你啊，还是快点找个男朋友吧，别总是和那些小弟弟小妹妹混在一起。”他现在真的有点担忧女儿的将来。
　　“我才20岁，又不是30岁，你根本没必要为那种事着急……爸爸，我先上楼了。”

　　千叶上了楼，在走道里听到了琴声。她听了片刻，很快便知道那是竹田修有一阵子非常喜欢弹的那支曲子《Walking With You》。她径直走到竹田修房间外面，轻轻推开了门，笑着说：“修，我回来了。”

　　竹田修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千叶把纸袋里的奖品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修，有没有你想要的？别跟我客气。”
　　“什么？”
　　“我的后辈雪乃和多田俊参加比赛的战利品。”
　　“你自己留着吧。”

　　千叶这时终于察觉到，今天竹田修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冷漠，不由一怔：“修，你怎么了？”
　　竹田修侧头看着她：“我很奇怪，你怎么能和一个小自己四岁的男生一个下午都呆在一起……因为他是多田信的弟弟，你想在他身上继续你那没有结果的初恋？就算你想这样，他会不会想做他哥哥的替身呢？”

　　千叶脸色一变：“我没有……就算我有，那也是我的自由！没错，他是比我小四岁，但如果他不介意，我也不介意，有什么不可以的？”
　　竹田修站起身来，逼视着她：“千叶树，你若一直都这样，将来会摔得很痛的。”

　　千叶感觉到他那如十和田湖水一样深澈的目光正朝她淹没过来，而且，有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温度，只是一瞬间，便已令她觉得寒冻彻骨。她不服输的个性顿时被激发了，当即倔强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竹田修说着从她身边快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千叶呆呆地站在竹田修的房间里，任由泪水在两颊上奔流。
　　她知道竹田修这样说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实在是不喜欢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情；再则，她也没想到竹田修的态度会如此恶劣。

　　她想，她去看多田俊比赛，就那么不正常吗？她和多田俊已经认识近五年了，她简直是看着他长大的，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呆一个下午？他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干了，于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她和竹田修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