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05、总第一百四章

　　（一百四）
　　一天午间，江川美加在校园里走着时，看到了有末一弥。有末一弥这时正和一个教授模样的人在说话，看到她，只是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江川美加见他没空，便没有走过去和他招呼。然而，过了片刻，有末一弥突然叫住了她：“美加，你等一下！”
　　“一弥，有什么事？”江川美加等他走到近前，“对了，我妈昨晚又唠叨了，她说你又好久没去看她了。”

　　“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要准备考试，又快要实习了……美加，你对姑姑说，过一阵子，不这么忙了，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是吗？”江川美加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又陷入脂粉阵里了吧？”

　　“江川美加，你能不能别这样说你的表哥？对了，因为最近我会比较少来学校，所以，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是不是和千叶有关？”江川美加问。
　　“嗯。千叶现在在天野律师所打工。”

　　“天野律师所？是不是你那个大律师表哥天野清一的律师所？你介绍她去的？”
　　“没错。不过，千叶不知道清一是我的表哥。所以，美加，万一她和你提起这件事，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她知道。美加，就这样吧，我也该走了。我还要去找一个教授。”
　　“一弥，等一下！”江川美加说。

　　“什么事？”有末一弥回身站定，看着她。
　　“你对千叶……”
　　“我对千叶……”有末一弥笑了笑，“有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至少目前，我觉得是这样。”

　　“那么，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我不相信。”
　　“当然不是假的，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且，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将来更重要了。不过，美加，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你说吧。”
　　“一直和千叶做朋友吧，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好的。”江川美加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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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毕业生去实习之前，部里举行了一次在四年级学生之间进行的时事辨论会，千叶也去听了。
　　她不得不再次承认，在她所认识的男生之中，有末一弥的逻辑推理和语言能力是最强的。他好像是为政治、法律而生，在这方面的理性思维能力超人一等，而且惯于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令他的对手最终都不得不在他犀利且毫无破绽的话锋中败下阵来。

　　在有末一弥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种无以伦比的对世事的洞察力，这正是千叶所欠缺的，她不由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或许和出身并没有直接而绝对的关系，但一定和个人能力休戚相关。

　　会间休息时，她听到了坐在附近的两个女生的小声议论：“听说四年级的学长们就要去实习了。”
　　“那岂不是很惨？会很长时间都见不到有末学长了。”

　　“他本来就快毕业了……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将来肯定会闪闪发光的。所以，以后一定能在媒体上经常看到他。”
　　“我想也是。对了，有末学长会去哪里实习呢？”
　　“有人说是法务省，又有人说是外务省……我也不知道。”
　　…………

　　千叶坐的位置比较偏，她静静地看着有末一弥清俊的侧脸，她也相信有末一弥就是到了哪里都会闪闪发光，成为精英中的精英。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这时突然想起了七月中旬在那家咖啡店外面遇到的有末一弥。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也曾说过“如果做什么都不会成功，那怎么办？”那样的毫无自信的话……

　　她现在觉得，那或许只是有末一弥一时的故作姿态。一个在别人眼里必然会成为外交家甚至是政治家的人，偶尔有那样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示弱言行，当然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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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辩论会结束后，千叶离开了会场，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
　　突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快步向她走来。她顿时有些紧张，忙回过身，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下看到了月夜中的有末一弥，不由一怔：“有末学长？”

　　有末一弥赶上了她，和她一起并肩朝前走：“千叶，你觉得今晚的辩论会怎么样？”
　　“非常棒。学长的口才真是没话说。我记得不久前森田教授曾在上课时说过，像学长这样的人才，东大法学部也只是十年一遇……对了，学长，你好像要去实习了，是吗？”

　　“是啊，从下周开始。到了四下，就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学校里了。”他这么说时，有些怅然，毕竟，对他来说，不再有太多机会可以看到千叶了。
　　“下周吗？”
　　“对了，千叶，我有一点东西要送给你，现在在我的车上……一起去拿吧。”
　　千叶迟疑着没有说话。

　　有末一弥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笑了笑：“你别想太多了，我也不是那种一见到女生就乱送礼物的人……那只是法曹考试的一些参考书，我想，也许对你明年的考试会有帮助。”
　　千叶顿时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学长。不过，我总觉得很惭愧，一直以来，受到了学长许多的照顾，却从来没有为学长做过什么。”

　　有末一弥心想，我想要你为我做的，其实很简单；对你来说，也很容易：你只要喜欢我就好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对着千叶说出这么赤裸裸的话：“我没帮过你什么……再说了，我是你的学长，就是帮你，也是应该的。还有，也可能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个大有前途的后辈，所以，其实我这也是在为自己发展人脉……毕竟，日本这个社会，还是非常重视党团和派系的。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到了停车场外面，有末一弥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开到了千叶面前，不过，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把车门打开，“千叶，上车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乘地铁回去。”千叶忙说。

　　“上车吧。”有末一弥说。虽然依旧很温和，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好吧。”千叶只好上了车。

　　有末一弥指了指副驾驶座旁边的一个纸袋：“在那里。”
　　“学长，我能拿出来看看吗？”
　　“当然。本来就是给你的。”

　　千叶拿出了纸袋里的书，那都是她一直想买却买不到的法曹考试的参考书，她心中不由大喜：“太好了，我一直都买不到这些书。”

　　“是挺难买的。”有末一弥侧头笑看着她，“对你有用就好。”
　　“谢谢你，学长。”
　　“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千叶，你现在还有打工吗？”
　　“有啊。不过，夏假时，我转到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律师所打工。”

　　“你觉得那里怎样？”有末一弥故作不经意地问。
　　“我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自信心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发现，做一个好律师，其实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容易。”

　　“要在某一行做到最好的确是不太容易……不过，你也不用对自己太没信心了，我个人觉得，你非常有希望在律师界出人头地。”他这么说，倒不是在安慰千叶，天野清一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他很欣赏千叶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非同一般的个人素质。

　　“是吗？谢谢学长这么说……先努力吧。对了，学长，你会去哪里实习呢？”
　　“外务省吧。去哪里实习，对我来说都一样。”
　　“本来想说祝学长实习顺利……不过，我觉得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我一直都觉得，在这个世上，只要是出于真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做的任何一件事，就都不可能是多此一举的，或多或少都会有益于对方……可能我一直都在等着你说这句话，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听了他的话，千叶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在这一刻，就算有末一弥字里行间的意思再迂回难辨，她也还是听出来了：秋山素子和浅野翔没有说错，有末一弥对她的确是有好感。换一句话说就是：有末一弥会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她这时突然想起了那天和山田樱子的谈话。现在的她，果真如她自己所标榜的，没有看上什么男生吗？不是的。有末一弥毫无疑问是一个优秀过她的男生，而且，也没有像大多数的男生那样对她敬而远之……她也清楚地体会到，她越和有末一弥接触，就越能发现他身上那些非常吸引她的特质。

　　她想，如果不是他出身于名门世家，和她的出身差距太大；如果不是他这么花心，换女朋友如同换衣服，她真的是……挺喜欢他的。
　　不过，她可不想成为有末一弥众多的女朋友中的一个。

　　她已经被自己喜欢的人放弃过一次（或许是两次），这样的经历，她不想再重演了。而有末一弥，毫无疑问就是那种最可能令她重蹈覆辙的危险男人。
　　因此，她宁愿他永远只是自己的学长。就如同今天，无意中遇到了，这样在一起说说话，她就觉得很开心了。

　　有末一弥用眼角的余光偷看着她。他也知道，只要不涉及感情的事，他们就能像朋友一样倾谈，甚至于超过他和其他任何人谈话的深入程度。可是，一旦他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感情上来，千叶就会敏感地沉默不言。或许，在千叶眼里，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学长，同时，又是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所以，权衡利弊之后，她选择了把他当作一个学长来尊重，而不是一个男人来喜欢。

　　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学长模样，老实说，根本就不是他的擅长，所以，总是会令他觉得很累，然而，好像唯有这样，才能令千叶在他面前不至于太紧张。

　　他不由想，她以前真的恋爱过吗？在他这种恋爱经验异常丰富的人眼里，她实在是还像个自我保护过头的情怀未开的高中女生：缺乏足够的冒险精神，对恋爱可能遭遇的危险和打击有着过于谨慎的估计。
　　还是说，这世上也有他所不了解的恋爱方式？

　　或许吧……
　　从十四岁开始，他就习惯了直奔主题的恋爱游戏：无需猜测对方对自己的心意，只管享受恋爱的过程。也可能因为一直都这样，他才会很快就对对方兴味索然。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是在补修当年因跳级而落下的恋爱功课。

　　不过，还好，如千叶这样的女生，既然不会轻易把心交给他，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把心交给另一个男人。也即是说，在自己的事业上遥遥领先于其他男人的同时，他也一样可以在自己的爱情上做领跑人。如他这样的人，想在职场和情场上双双得意，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下车后，千叶和他告别：“学长，开车小心一点。”
　　“好的。晚安。”
　　“晚安。”

　　有末一弥的车渐渐驶出了千叶家所在的那条街路，看着后视镜里千叶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他不由长长呼了口气：他不喜欢和千叶这样兜圈子，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他怕把她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