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年长者》独行醉虾

2、2

　　大概对新的环境熟悉了起来，刘梦青很快开始干自己的正事。这几天雨下得越发不可收拾，向澜天连书房都不想出，膝盖几乎已经疼得麻木掉。刘梦青分享了向澜天的半张书桌，两人整天整天地泡在书房里，喝茶、喝咖啡、写剧本、看书。认真起来的刘梦青眉眼间带了一股狠劲，向澜天偶尔无意间扫过，然后忍不住微笑，他已经想象到了陆涛被缠得无可奈何又不忍说狠话的模样。
　　刘梦青还是把剧本给向澜天看了。刘梦青的文风很独特，如果不做编剧和导演的话，做作家可能也会前途无量。向澜天很认真地看了整个故事，看完后觉得有什么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他又问：“你今年是二十五，对吧。”
　　“恩。”
　　也难怪，只有这个年纪才可以大胆无畏地写，什么都不用顾虑。向澜天听他说喜欢陆涛，以为是年轻人的普通崇拜而已。但是这个故事里面，向澜天恍惚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陆涛。刘梦青没有跟陆涛深入接触过，却把陆涛解刨得这么深，几乎要触到灵魂的东西了。向澜天自嘲地关上剧本，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最后比不上一个外人的揣摩。
　　刘梦青小心地问向澜天怎么样。向澜天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如果我是陆涛，”向澜天苦笑，“我绝对不会演。”
　　刘梦青吃了一惊，古怪地看着他，嘴动了动又没说话。向澜天道：“看来你的确磨得他受不了了。年轻人果然是他的死穴。”
　　刘梦青做出一个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向澜天看着他，老半天他才挤出一个句子：“对不起……”
　　向澜天笑了笑，刘梦青的确太聪明了。他心里清楚接这个剧本对陆涛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很巧妙地装作不知道——似乎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然后让陆涛心里好受一点，自己心里也好受一点。
　　“你不用道歉，”向澜天递了茶过去，“你比我们都有天赋，好好干。电影出来了以后，我一定去看。”
　　刘梦青把头低了下去。向澜天心里一动，手按住他的肩膀：“把头抬起来。”
　　刘梦青照办，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疑惑表情。向澜天对着那双眼睛几乎想叹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干，别低头。”
　　这个晚上，刘梦青一晚上都呆在书房里。向澜天没有打扰他，到了自己的睡觉时间，便悄悄地从房里退了出去。这时候雨还没有停，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栏杆边，到处都是黑暗。雨声今天居然让他有些烦躁。回到自己卧室后，向澜天用温暖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然后出乎意料地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刘梦青看起来一点困意都没有，只一直紧紧地锁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接近午饭时间，刘梦青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接，结果错按了免提键，那边传来一声磁性的：“你这几天在哪？”
　　向澜天看着刘梦青慌慌忙忙地挂了电话，小心地瞥了向澜天一眼，见向澜天正在看他，忙苦着脸道歉，然后快步出了书房。
　　向澜天心一跳，接着有些无奈地伸手擦掉手上沾的墨汁。刚才他很想提醒一句，陆涛那样的语气是要发火的前兆。但是这样的话只会加剧刘梦青的疑惑和猜测。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刘梦青没有再回书房，而是做好了午饭，才带着午饭进门。午饭吃完后雨就停了，太阳也慢慢露了头。刘梦青戴着耳机抱着笔记本坐在地毯上看什么，故意选了一个向澜天看不见的角度。向澜天起身，打算去花园里走走。
　　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如火如荼，两个大银杏树的叶子也全掉了，因为没有人来踩，地上全是金黄色的。没走几步，向澜天便觉得疼得厉害，又回了书房。刘梦青看得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向澜天。向澜天看了一眼他的屏幕，画面里坐着一个男人，是向澜天年轻时演的角色，叫周一夫。
　　向澜天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因为他身上有所有优秀导演必须具备的条件。没多久，刘梦青也发现天晴了，脸上立刻扫掉了所有的阴霾，硬是要向澜天陪他出去走走。向澜天无奈，最后让他推着自己进了花园。刘梦青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关于腿的话题，但是在不得不面对向澜天的腿的时候，又表现得从容自然，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向澜天觉得有趣。
　　“我的腿是演周一夫的时候受的伤。”向澜天故意道，然后又安抚他：“只要不是秋冬天，我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那平时得多注意注意——今天晚上吃什么？我记得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对了说到这个，向先生，那天我明明记得冰箱里只有最后两个西红柿，但第二天去看的时候发现各种各样的菜都有，您……？”
　　“我有一个保姆王妈，不过这两天我让她回去休息了，时常买点菜过来就行。”
　　“诶？”
　　“你做的味道不错。”
　　刘梦青看起来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功的转移了话题。这时候刘毅打电话过来，问向澜天满不满意。向澜天看了看身后的小伙子，只道：“我对年轻人没办法，你知道的。”
　　吃过晚餐，刘梦青依然抱着笔记本偷偷摸摸地看周一夫。向澜天道：“跟我去隔壁。”
　　刘梦青有些疑惑地跟着他。晚上腿疼得更厉害，向澜天走得很慢，但是刘梦青始终没有扶。向澜天开了门开了灯，房间看起来舒适安静，向澜天按了遥控器放下银屏：“一起来看个电影。”
　　刘梦青很惊讶地看着向澜天，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他去书房抱来了毯子盖在向澜天身上，向澜天挑了一张碟子，关了灯。很快，银屏上有了画面。
　　“这个是最原始的版本，你看的那个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改变了不少。”向澜天见他不自在，笑着补充一句：“这样的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你下次可以告诉我。”
　　“我……”
　　“嘘。”
　　这部剧是向澜天演的唯一一部剧，之前和之后他都一直只当导演。他演的周一夫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另一个主角是陆涛。
　　一边的刘梦青很快没了声音，应该是进入了状态。向澜天看着屏幕里那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叹息。每次看他们，他都不是一个人，大概实在无法独自面对过去的种种。
　　因为是最原始的版本，很多细节都保留了下来，包括完整的床戏。拍摄的光线抓得极佳，戏中的向澜天眸子幽暗，他整个人都被藏在阴影里面，只有幽暗的最深处隐隐一闪而过光芒。他看着陆涛，仿佛在看生命力最后的光。
　　刘梦青看得入了神，一直到床戏结束才下意识的看身边的人。向澜天始终一动不动，莹莹的光映在他脸上，看起来像带了面具，或者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世纪。
　　刘梦青心里一紧，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转过头去。
　　“比起导演，我更喜欢做个演员。”快到片尾的时候，向澜天突然微笑着说，神色与平时无异。刘梦青把心中的疑惑吞下去，点点头。
　　“但是，演完这部戏后，大家都反对我再演戏。”向澜天说得淡然，“扶我一把，坐太久了。”
　　刘梦青摸到了他的手背，筋脉分明，粗糙，冰凉冰凉。刘梦青下意识收紧手，向澜天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吧。”
　　“……我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当时看完半个多月缓不过神来。不管看多少次，这部片子都会给我不同的震撼。我是因为它才选的戏剧学院，迷上你和陆涛的。”当初向澜天凭着这一个角色、这一部电影，在电影史里永远有了一席之地，进入了电影教材。
　　“之前明明只说喜欢陆涛。”向澜天侃他。刘梦青脸一红。到了书房，向澜天有些恍惚，提起笔却不知道怎么落下。
　　刘梦青照例坐在地毯上，盘着腿敲键盘。向澜天看着他的后颈，恍惚间不大确定这个人是谁。
　　“您觉得……”刘梦青突然出声，“陆涛是个怎么样的人？”
　　“好演员，敬业。”向澜天回过神来。
　　刘梦青笑了：“我还真是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