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焰火》雨夜千寻

13、遇 劫

　　“哥，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们医院早该请你来的。”寞桐的兴奋溢于言表。在刚刚结束的长达6小时的大手术中，她头一次亲眼见识了乔泱享誉业界的医术。在多位医生的协助下，乔泱成功为一名身患四种心脏畸形的十三岁男孩实施了纠正手术。还没下手术台，患者因长期缺氧而泛着紫色的皮肤，就开始现出健康的粉红色。
　　乔泱淡淡一笑，一向苍白的脸，此时因疲惫而更失血色：“如果不出意外，到秋季开学的时候，那孩子就能上学了。”
　　“你真了不起。”手术中的乔泱，从容不迫，冷静果断，细致大胆，简直像个艺术家，让寞桐打心眼里佩服。她本是喜怒不现于色的人，现在却高兴得像个孩子。
　　“别夸我了，那孩子的畸形比预想的严重得多，要是没有你的协助，手术也不可能这么快完成。”寞桐的雀跃感染着乔泱。当初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学医，原是想治好自己的病，可当他明白“医者不自医”的道理时，治好别人的病，就成了他最大的快乐，“我读过你那篇关于复杂先天心脏畸形纠正的论文，很受启发，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继续研究下去？”那篇论文中讨论的病例，几乎跟乔泱的情况一模一样。乔泱读时有种莫名的激动和感动。
　　“论文发表后没多久我就调到急诊科了。”寞桐渐渐敛了笑容。
　　“急诊轮值要这么久吗？都一年多了吧？我看你们心脏外科正缺医生呀。”乔泱有些不解。
　　“急诊科也缺人。”寞桐避过乔泱的目光，淡淡道。
　　乔泱没再追问，他向来厌恶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可也知道有些事情躲不过，深深替寞桐惋惜。
　　“不过你来了，我又能轮回去了。”寞桐的声音明亮了些许。
　　“什么意思？”不是回调，而是轮？
　　“他们让我回心脏外科跟你一起研究课题，下午手术前通知我的。”寞桐的表情有点无奈。心脏外科是她的主项，也是她心爱的学科，然而她这几年却不断被轮换或借调到急诊科，一年里根本做不了几台心脏手术。
　　“那么，合作愉快！”乔泱微笑着朝寞桐伸出手，尽管他心底此刻隐隐作痛。
　　“请多指教！”寞桐大方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离开医院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医院正门前的道路今晚开始封闭改造，不通车。
　　“你怎么走？”站在侧门口，乔泱问寞桐。
　　“穿过这条小巷就是大马路，我去那儿打车。”寞桐扶了扶挎在肩上的皮包，指指右手边，“哥，你顺着这条路走，不用五分钟就到专家楼了。”
　　乔泱看了看不远处黑漆漆的小巷，轻声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那条路我经常走，没事的。”寞桐早就发现了乔泱眉宇间透出的倦意，只想他快些回去休息。
　　乔泱没说话，径自朝小巷走去。寞桐连忙追过去：“哥，真的不用送，你快回去休息吧。”
　　乔泱停了停，待她跟上来便继续往前走。寞桐打小就最怕乔泱不说话，只好乖乖走在他身边。
　　“小心。”乔泱轻声提醒寞桐避开一个施工开挖的坑。这条巷子正在拆迁，住户大多搬走了，砖土、杂物堆得到处都是，路灯也没了，一百多米长的巷子里只亮着两三盏小小的白炽灯，十分昏暗。“为什么不叫裴逸来接你？”绕过一堆渣土，乔泱终于忍不住问。
　　“他……今天上夜班。”寞桐低头应道。
　　是吗？乔泱微扬了扬眉，正想开口，表情忽然一僵。两条黑影从一堆砖头后窜出来拦住了去路。乔泱心里猛一紧，一把将寞桐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快往回走。”寞桐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然而未及做出反应，就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地从身后转来：“往哪儿走？”说话间，五条黑影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两人晃着手中的匕首：“别出声，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此时跑已经来不及，高声呼救更是危险，乔泱唯有将寞桐挡在身后，沉声对歹徒道：“要钱可以，但不要伤人。”
　　“少废话，拿来！”领头的歹徒低喝一声，其他人一拥而上，将乔泱和寞桐推到墙边，开始搜掠他们身上的财物。这是个U字型的巷子，此处正是弯位，就是没有那些堆积的杂物，别人从巷子的两头也看不到这里，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还手持凶器，哭喊或无谓的反抗，都可能招致更大的伤害。因此，寞桐咬牙强忍愤怒、羞辱和恐惧，任由歹徒抢去她的皮包和手表。一只粗糙的手翻开她的衣领摸到她脖子上戴的金链。寞桐一把按住——那项链是裴逸送她的结婚礼物。
　　“放手！”那人喝道。
　　“不给！”寞桐死死抓着不肯放。
　　“找死啊！”那人反手给了寞桐一巴掌，一用力，将项链生生扯了下来。
　　“小桐！”在寞桐发出一声痛呼的同时，乔泱已挣脱其他人的挟制，挥出一拳，将那人打得踉跄了几步。寞桐顺势冲过去，伸手乱抓，边抓边高声喊：“还我项链！快还给我！”
　　“臭娘们！”那人抬腿朝寞桐踹去。
　　“小心！”一道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呃！”乔泱腹部重重挨了一脚，痛得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哥！”寞桐惊叫一声，扶住了乔泱。
　　“你们，”领头的歹徒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先把这男的收拾了，再好好教训这婆娘。呵呵，小妞长得还真不赖。”说着就朝寞桐脸上摸去。
　　“不许碰她！”乔泱用尽全力想要推开那人，却被其他人围住拳打脚踢。
　　“救命啊！”寞桐的尖叫刚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两名歹徒将她拖到墙角，用刀架着她的脖子，领头那人冷笑着伸手撕她的衣服。眼看就要受辱，寞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啊！”一声惨叫响起，寞桐惊得睁开眼，只见那名持刀歹徒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双手抱头倒了下去，痛苦地滚来滚去，刀子也脱了手。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飞扑过来的高大身影踢翻在地。
　　“走！”来人低喝一声，一把拉住寞桐欲走。寞桐愣了一下，她从来不是胆小如鼠，遇事惊慌失措的人，可今天的场面过于惊险，实在无法冷静面对。
　　“快走啊！”那人见寞桐没反应，急得用力扯了她一下。寞桐这才看清是裴逸，心下镇定不少。“快，快救乔泱！”她边说边挣开裴逸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大叫着朝另一边冲过去。裴逸此时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伙歹徒。而那两人已经朝他们扑来。“闪开！”裴逸急步上前，将寞桐拨到身后，飞起一脚踢倒一人，同时挥拳砸向另一人的面门，两人应声倒地。后倒下的那个还挣扎着想去拣掉在地上的匕首，裴逸上前补上一脚，那家伙立时晕了过去。
　　“乔泱！”寞桐不顾一切地朝倒在地上的一个白色身影跑去。乔泱蜷缩着，浑身不断抽搐，呼吸异常急促，双眸紧闭，神情极为痛苦。“乔泱，你醒一醒。哥，哥！”寞桐凄厉的喊声听得裴逸心中一凛，正欲俯身察看，忽觉脑后冷风袭来，急忙闪身避开，一个后旋踢将扑来的黑影踹开。那人也颇敏捷，见势不妙，倒地后迅速爬起来拔腿就跑。裴逸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子，那人忽然转身，但见寒光一闪，裴逸手臂猛一痛，稍稍松劲，歹徒趁机挣脱，朝巷子的另一头逃去，转眼消失不见。其余四名歹徒中的两人也挣扎着起身逃走。这时，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听到喊声的人们朝这边跑来……
　　“哥，你振作一点！哥！”寞桐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她从乔泱上衣口袋内找出药片塞进他嘴里，一边做着急救，一边不断呼唤着乔泱。面对病人，寞桐向来镇定自若、忙而不乱。可是现在，她的不安与焦虑却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裴逸见了，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
　　从乔泱被送进急救室，到转入病房的两个多小时里，寞桐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裴逸协助警察做完笔录，处理罢善后事宜，便静静坐在乔泱病房外等候。望着房内的两个人，裴逸有些失神。那晚，陪在寞桐身边的正是这个男人。乔泱？是寞桐曾经提到过的发小么？没想到寞桐对他竟有如此深的感情，甚至不顾性命。“感情”，想到这个词，裴逸不禁苦笑，这几天，他似乎一直为感情问题所困扰，然而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无暇梳理出个头绪。原来打算今晚接寞桐下班后好好跟她谈谈，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想想也真是后怕，若不是他多了个心眼，将车停在路口，徒步穿过那条小巷去等寞桐，后果不堪设想。那个男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女人。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裴逸立刻暗骂自己混蛋。时间一点点过去，越是努力不去想，思绪却越是变得纷乱。寞桐看那人时关切的目光，说话时温柔的语气，还有危急关头不要命的疯狂举动一一浮现在裴逸眼前。那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只是出于医生的本能？应该是这样的。那么对自己呢？从见面到现在，寞桐好像还没有正眼看过他。某种不安开始在胸中翻滚，裴逸的心隐隐作痛。她，关心那人更甚于他。
　　乔泱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寞桐焦虑的脸：“小桐。”他低低唤了一声，几不可闻。
　　寞桐眸中掠过一丝欣喜：“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乔泱点点头，眼珠无力地转了转：“你……没事吧？”
　　“放心吧，我很好。”寞桐浅浅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
　　“刚才……是谁……救了我们？”乔泱说得很费力。
　　“是裴逸。”提到裴逸的名字，寞桐语气里透着自豪。
　　“裴逸？”乔泱笑了，“他在哪里？”
　　“他在……”是啊，他在哪里？寞桐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只知道抢救乔泱，照看他，根本没顾得上裴逸。回想之前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早知道裴逸跆拳道练得好，可还是第一次见他出手，真是干净利落，漂亮啊！然而毕竟是以一敌五，不晓得有没有受伤？想到这儿，寞桐忽然有些不安。
　　“你快去……”乔泱看出了寞桐的心事，轻声催她离开，“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可是你……”寞桐不放心地看着乔泱。
　　“我没事了……你快走吧。”乔泱微微抬起手，摆了摆。
　　“那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寞桐不舍地起身。
　　“不用了……回家吧……”见寞桐还在犹豫，乔泱又加了一句，“听话。”
　　“嗯。”寞桐拍了拍他的手，淡淡一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裴逸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目光散散地落在某个角落，就像一座不会动的雕像。直到一声惊呼传来，裴逸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不待看清寞桐的脸，她已来到他身边，托起他的右手：“你受伤了？”
　　受伤？裴逸看向自己的手，吓了一跳，右手一片殷红。曾经感觉胳膊火辣辣的痛，感觉有粘热的液体涌出，可他根本无心理会。
　　“跟我来！”寞桐不由分说，抓着他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拉起来，拖进几米外的治疗室。
　　轻轻脱下裴逸的西装外套，寞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右手肘部以下的衬衫袖子已经全被染红。寞桐狠狠皱起眉头，慢慢卷起他的衣袖仔细察看，伤口不长，却很深，血还在一点点的往外渗。“为什么傻傻的坐在那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寞桐又急又气，声音微微发颤。
　　告诉你？看着脸色铁青的寞桐，裴逸凄然一笑，你有时间听我说么？你有心思听我说么？
　　消毒水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裴逸闭了闭眼睛，咬紧牙关。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凶巴巴的对自己，他甘之如饴；现在，他却觉得她离得很远，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相似的情景，不同的心境。寞桐，我和你，究意是谁变了？抬眼看寞桐，她为他缝合、包扎，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清眸中透着痛惜，拿纱布的手微微颤抖。视线触到她颈项间的划痕，心口一窒，原来那群混蛋弄伤了她。
　　“小桐……”抬手想抚上那道伤口，强忍住了，轻声问，“你脖子怎么了？”
　　“嗯？”寞桐愣了一下，摸了摸脖子，“哦，没什么。”一脸惋惜，“只是项链……给扯断了……”
　　裴逸似乎明白了什么，定定地看着她不做声。
　　“我找人修一下，应该跟原来……”寞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逸一把拉起来，拥进了怀中。这突然的动作吓了她一跳，急忙伸手推他：“干嘛呢，这里是医院！”
　　裴逸没说话，也没松手，反而越抱越紧。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渐渐的，寞桐不再挣扎，默默回拥着他，用力地。裴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