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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少年初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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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春来,时间转眼间又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卫鸣的伤势全无进展。田中菡每日想方设法为他补养身体,仍是足足过了五个月方能下床走动。卫鸣一待身体略好,便要重新练功,只是他稍一运息,血脉便如沸腾一般,痛苦万分。韩不屈看在眼里,只有叹息,背地里叫妻子劝卫鸣不要再练。曾皓等人也费尽心思弄些玩艺来分他的心。卫鸣知道师父师兄的苦心,为免他们担心,表面只做不再练功,晚上却是每夜不息,纵然痛得满头冷汗,也绝不肯放弃。曾皓为照顾他,与他同住。最初五个月卫鸣晚上睡不着觉,曾皓整夜整夜守着他安抚,卫鸣实在痛得受不住便抱着他在屋里来回地走;白天陪卫鸣读书写字,不然便是背着他满山去游逛。后来云峰论法之期渐近,卫鸣既已受伤,年纪又小,韩不屈便把希望全寄托在大弟子身上。曾皓白日里苦练,夜里卫鸣怕惊醒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呻吟出声,实在忍不住了便把脸埋在被中无声地流几滴泪,白天对着师父师兄仍旧是一张笑脸。四个师兄中宁安年纪最小,自忖去了云台成绩也不会如何出众,索性拖延了下山历练的时间,除了练功之外,便是变着法儿哄卫鸣开心。宁安爱说话,以前常缠着田中菡讲些各门派的传奇故事,现在见卫鸣爱听,便搜索枯肠讲给他听。卫鸣听时回肠荡气,听完了又不免黯然,只是那一片修练之心却始终不肯放弃。
转眼云峰论法之期将至。韩不屈本拟只带曾皓与范心云邵选前去,却又不忍心抛下卫鸣,转念间想到云峰之上必是群贤毕集,说不定便能寻到治好卫鸣的方子,遂决定秋芒峰众人一起前往。曾皓等人自有法器,田中菡便带着卫鸣乘坐仙舟,为防卫鸣寂寞,又教宁安相陪。
卫鸣坐在仙舟之中,耳边风声呼啸,心中百味杂陈。当初曾皓携他上山之时的情景浮现眼前,恍惚间似乎身周又都是曾皓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秋芒山顶那一人一狐的亲吻,脸上蓦然红了。悄悄抬眼看去,曾皓足踏纯钩,在仙舟前方御风而行,身上黄衣裾袂飘飞如仙人一般。这纯钩他已修练五年有余,光芒比当日更盛,此时尚未催动,已有四尺方圆,其色亦纯是金光灿烂,不可逼视,更衬得他英俊潇洒,意气风发。卫鸣呆呆看了他一会,脸上更红。曾皓察觉他的注视,放慢速度退到仙舟边上,微笑道:“老五,害怕么?”
卫鸣摇摇头,脸上烫得几乎能摊鸡蛋了。曾皓伸手摸摸他额头,也不甚热,遂放下心来向田中菡道:“师娘,还有多少路程?”
田中菡凝目前向看了一会,微微一笑,用手一指:“前面那不是么?”
众人顺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白云缭绕,云海之中隐隐有千百道光华闪射,映着云海五彩缤纷。宁安还是少年心性,大喜道:“那便是云峰了么?怎么这般好看?”
田中菡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傻了么?那是各家师兄弟的法器。”
宁安吐吐舌头:“我都忘了。”
说了几句话,云海已近在眼前,遥见云气如波涛一般上下起伏,波涛之中露出四个峰头,居中一个最大,壁立如剑,直插青天,三个较小的峰头环绕在旁如星拱月。韩不屈在前回首道:“便是这里,大家下去。”众人足下加力,数道光芒急转而下,转眼已落上了迎面最小一个峰头。
这小小峰头却是一片平坦空地,青石铺地,四面树以青石栏杆,场中立着两排各八名青衣弟子,庄容迎客;中间立着一人,年纪看来三旬上下,面如冠玉,微有清须,一袭青衣仙风道骨,看见韩不屈一行,满面春风迎了上来:“原来是韩师兄伉俪,今日可来得晚了。”
韩不屈与田中菡一起抱拳回礼,韩不屈道:“怎么今次是清云师兄迎宾?各家师兄都到了么?”
清云笑道:“五派师兄弟们都到了,除了韩师兄秋芒峰一脉,就还剩南海一派未到。”
韩不屈奇道:“怎么南海一派今年也来么?”
清云笑道:“韩师兄真是足不出秋芒峰。南海掌门萧冷之子萧辰今年已届弱冠,好坏不论,总要来长长见识的。”言语之中颇有不屑之意。
韩不屈摇头道:“南海久未出面,或者新秀已出,也未可轻视。”
清云笑道:“杂学旁收,谅也未能大成,不提也罢。”
韩不屈听不惯清云的傲气,也不愿多说,含笑道:“贵派今年是哪几位弟子上云台?”
清云面上微有得色,道:“便是我的拙徒。”
韩不屈思索道:“可是清明那孩子?十年前就看他聪明伶俐人才难得,果然大大出息了。”
清云更是得意,笑道:“韩师兄带来这几个孩子也是根骨颇佳的,自然要得好成绩。”
韩不屈笑了笑,回身道:“皓儿、云儿、选儿、安儿、鸣儿,来见过如意山的清云师叔。”
卫鸣早听宁安说过,如意山接连三届在云峰论法中高居榜首,隐隐然执各派之牛耳,六十年来一直在云峰居住。如意山一派本发源于极北之地如意山,故而得名。本来也是侪侪无名,六十年前有人异军突起,遂令本派大放光彩。此人便是如意山现今掌门清风道人。自清风道人夺得云峰论法榜首之位,如意山一派得以在云峰居住。云峰乃是钟灵毓秀之地,灵气集盛,最宜修练。加以峰顶云宫乃是昔年一位高人闲云子居处,闲云子惊才绝艳,秀出同侪,数百年来后人莫可望其项背,后因伏魔力战而亡,平生修真心得均录在云宫之中,修道中人莫不以得瞻其秘为幸。这云峰论法,一是考验各派弟子修练所成,二便是为争夺这云峰居住之权。如意山一派在云峰居住六十年,门下弟子均异出众派之上,此次论法自是胸有成竹,他的弟子朱明又是如意山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之人,也难怪清云如此得意。
曾皓等人一起上前行礼。清云将手一摆,呵呵笑道:“罢了,众位师侄不须多礼。”眼光在众人面上一掠,停在卫鸣脸上,啧了一声道:“韩师兄,这是你的小弟子么?倒是个聪明面相。”
韩不屈知他人虽傲慢,眼光却是厉害的,想起卫鸣内伤,不由更是惋惜,叹了一声道:“这是卫鸣,不屈新收的弟子,倒不是个愚笨孩子,只是三年前被太阳谷至宝阳燧灼伤经脉,至今不能修练……”
清云啊了一声,诧道:“太阳谷?韩师兄与太阳谷还有什么芥蒂不成?管他什么事,怎能对一个孩子下这般狠手!”
韩不屈摇手道:“不是,纯然误会而已。”阳燧为太阳谷至宝,竟然看不住,实是奇耻大辱,太阳谷之人自然守口如瓶,故而外人不知。韩不屈自不好说太阳谷阳燧为妖狐所盗,只得含糊过去了事。
清云不是呆子,自然看得出韩不屈不愿多言,当下也不再问,只拉了卫鸣的手左右看看,道:“既是如此,待论法完毕让我掌门师兄为这孩子诊一诊,看可还有救没有。可惜了这块材料。”
韩不屈此时心情全无,拱手道:“多谢师兄。却不知我们住在何处?”
清云道:“各派住处还是照旧,韩师兄自便,恕我不能相送。沐磊,送韩师叔田师叔过去。”两排少年中一人应声而出,躬身道:“韩师叔、田师叔、众位师兄请随我来。”手指捏个法诀一指,袖中飞出一面晶镜,虚虚停在足下。晶镜不过三寸方圆,银色光华却有三尺左右。韩不屈暗叹云峰果然是修行圣地,这沐磊不过十七八岁,已有如此功力。遂向清云一抱拳,众人各登法器,随沐磊直向左边那小峰头飞去。
这左右两个峰头原来便是客舍,云海之中只见房舍俨然。沐磊将韩不屈一行引至一处小院之中,含笑道:“韩师叔,田师叔,众位师兄,请在此委屈几日,若有什么事请吩咐沐磊便是。”
韩不屈嗯了一声,道:“旁边可是万香谷的居处?”
沐磊躬身答道:“正是万香谷花师叔和众位师姐;再过去些是雷音寺无戒师叔一行;最外面是南海一派的居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曾到。”
韩不屈又问了几句,便打发沐磊去了,回头见几个弟子面上均有兴奋之色,忍不住眉头一皱,斥道:“听了万香谷便这等忘形,没有出息!”
宁安撅嘴道:“师父,人家只是仰慕万香谷诸位师姐的名头,哪有忘形。”他年纪虽长了,性格却还是如前的顽皮,韩不屈也拿他没有办法。
田中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也不必训斥他们,当年你第一次来这云峰之上,见了万花谷的花师姐,不也是两眼发直么?”
韩不屈脸上一红,道:“我,我哪里有?当时也只不过多看了她一眼。”
众弟子转头偷笑。田中菡忍笑道:“行了,你心里没鬼,何必心虚。说来皓儿和云儿年纪也不小了,若能拐个漂亮媳妇回去,也算不虚此行。”
几个小弟子哈哈大笑,邵选戳了戳曾皓,笑嘻嘻道:“大师兄,你不是那年下山认识了万香谷的一位师姐么?不知她来了没有?”曾皓登时脸上通红,低下头去,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韩不屈干咳了一声,强板着脸道:“那都是后话。此来云峰,论法第一,谁要是分心给我丢人,那可不行!”
众人嘻嘻哈哈,卫鸣却呆呆立在一边。以前他从未想到过大师兄日后也是要娶妻的,此时听了田中菡的话,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从头凉到了脚,却又不知自己为何心寒,后面邵选的话却是一句没有听见。田中菡心细,看他呆呆立着,忙道:“鸣儿怎么了,不舒服么?”
卫鸣呆呆摇了摇头。田中菡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心下着忙,走过来试他额头。曾皓也忙过来道:“是不是路上累了,我送你进屋去休息。”韩不屈也过来把了把脉,但觉卫鸣脉息振荡起伏,极不稳定,眉头一皱道:“快去休息。你们几个也安静些,别吵他。”
卫鸣脚下发软,勉强拖了几步,曾皓发急,拦腰将他抱了起来,急急往卧房内走。卫鸣伏在他怀里,又是温暖又是心酸。曾皓将他放在床上,拉开被子盖住,四边掖好,这才轻手轻脚出去。卫鸣躺了片刻,慢慢掀起被子蒙住了头,悄悄流下泪来,只是这泪水为何而流,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