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执念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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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女子无骨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寒园的每个角落。
“黄泉？”玄参猛得从床上坐起，一帘烟幕不知从何升起，女子着水绿色长裙款款走来。
“尊上怎知我是黄泉？”
女子稍微走近，玄参才刚刚能看清她的容貌，柳叶眉下面一双狭长的眼睛，眸子如秋水般清冷，小巧的鼻子，还有樱桃般的小嘴，身形修长，周身的气息十分干净，俨然是位大小姐。
这跟碧落描述的那个因寂寞而招来男宠，后又移情别恋的女子气质全然不符合，玄参试探性地叫了她的名字，没想到真的就是黄泉！
“我眼前的只是你的执念所化，毕竟与本体有些不同，我没有认出你来，只是以为用这种形态出现在这荒芜的寒园中的人只有黄泉了。”
“尊上只听了碧落的故事，为何不听听我的故事？”她眼里含着泪，在玄参的注视下竟然渐渐变成了血色，染红了整个眼球。
一个深夜披着长发的女子，还猩红了双眼，怎么看都毛骨悚然。
玄参看了看白霜，傻丫头睡得很沉，应该不会醒来，他才放心地起身下床，也不更衣，沏了壶茶便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依他往日的性格是不会理会这等凡尘中的俗事的，可今晚，他突然很想知道别人的情爱是否也一样缠绵而凄苦？
黄泉执念幻化的人形规规矩矩地站在五步之遥处，小嘴轻轻诉说着尘封的过往……
“我的生活因为碧落的到来而改变，我爱过他，很爱，你知道吗，当时甚至想过为他生个孩子……”再也含不住的血泪在脸颊上划出两道艳丽的轨迹。
黄泉没有理会略显恐怖的面容，或者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是一边哭着，一边望着碧落房间的方向。
玄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屋里的灯早就灭了，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道义在窗户纸上，那么黄泉望着的是什么？
是回忆吧？
穿越时间的限制，也许黄泉能看见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哪怕清贫些也能甘愿。
“后来——他来了。”
“谁！”玄参意识到这个‘他’是这段感情中断的最大原因。
黄泉摇摇头，没有灵魂一般地说：“我不能说。”
“我只能告诉你，他和你有着相同的身份。他闯进我们的生活，然后一点点像罂粟般侵蚀了我的理智……我想你一定不相信，既然爱着一个男人为何还会对另一个男人动心……可事实确实如此，碧落亲眼目睹了我对他的背叛，我亦没脸再每日对着他，所以……”
“所以你就跟那个男人一走了之？”
“不！我把心爱的寒园留给碧落，他只要把它卖了便可一世衣食无忧。”黄泉的声调明显上扬了。
“哼！你明知他要的不是一世衣食无忧。”玄参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又往往能直击要害。
“啊，我知道。可他要的我给不了。”她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毫无生气。
这的确是段孽缘，‘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即便想斩也斩不断了，这与他和白霜是何其相似。
爱情可以是治疗寂寞的良药，可是药三分毒，到头来落得一身情伤，究竟值不值？
“他到现在还恨我呢，可是怎么办，我们此生缘尽了，他本该投胎去的，却因为我而迟迟不肯归去。”
“所以你特意来一回是请我帮忙的？”玄参冷冷地问。
“敢请尊上成全黄泉小小的心意！”她‘噗通’一跪。
玄参这些年与白霜相处，心被那个傻丫头磨软了不少，对于黄泉心里的痛楚，又可谓是感同身受，于是破天荒地答应了。而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找了个‘为世间减少一分冤孽’的借口，弥补心中的缺憾。
黄泉的执念渐渐散去，玄参看着空旷的房间，仿佛一场梦。
虽然睡意全消，但也勉强重新躺回去，闭着眼想自己的心思。
清晨，碧落推开玄参的房门，盯着空旷的床铺出神，半天才红着脸低声咒骂。
无非就是像“还装什么一本正经，伪君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半夜猫进姑娘房里我能不知道！唉……昨晚肯定干了那档子事儿，我这会儿去敲门会不会吓到白霜？”
其实碧落的妩媚、乖张是他作为男宠的自觉，但在无人的时候才显出本性。碧落的本性嘛，原本黄泉是最清楚的，他最是个羞涩的人。虽说他曾经是男妓，但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还不曾接待客人，所以平时搂搂抱抱都是黄泉教给他的。要说黄泉，碧落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同龄人间，女孩总比男孩成熟些，尽管自己也不太懂总比碧落他什么也不懂的强。
碧落一边走去白霜的房间，一边却回忆着过去在这里的点滴。
同样是在这个走廊里，黄泉叫他牵着她的手。
“我不会。”虽然羞涩却十分耿直，碧落走在她身边，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好像生怕黄泉的身影映到眼睛里似的。
“怎么不会了！就是你的手抓着我的手呗！”黄泉气焰虽大，可终究是姑娘家，怎么也不肯先动手。
碧落被她逼急了，硬着头皮狠狠抓住那双白玉般滑嫩的小手。
“死碧落！你不会轻点儿……”骂归骂，黄泉被心爱的人触碰，心里像有一把毛刷刷过，痒痒的，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碧落绷着神经，好不容易调整好力道，却是紧张得大汗淋漓。
其实寒园就他们二人，要做多过分的举动也没人说三道四，可少年人总爱守着心底的美好，青涩而纯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侵染。
“你真笨！牵手不是这样牵的。”适应了对方的触碰，黄泉又忍不住调侃他。
“怎么不是这样了！我全是照你说的做了！”好脾气的碧落也有被逼急的时候。
黄泉决定不继续逗他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从碧落捏猪蹄子般的手法中挣脱，重新掌对掌，将两人的手指岔开摆放，最后蜷起所有的手指。碧落似乎有所悟，学着她的样子，直至两人十指相扣。
“看，这就叫缠绵。”她举起两人交缠的十指，笑着对他说。
什么缠绵啊？碧落根本不懂，只是一直担心自己出手汗被她察觉。
“咦？你的手怎么湿湿的？”不一会儿她就察觉到了。
碧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她的手，一个人蒙头往前大步走。
他永远不会知道黄泉当时想了些什么。
回忆是两人共有的，心情却是个归个的，仅有的重叠的部分就称得上是心心相印了。
回忆终止在白霜的房门口。
碧落早已收起纯真的气质，慵懒地敲门。
没人回应？
他再大声敲了几下。
还是没人回应。
碧落想多想，直接推门进去——果然！
床上躺着两个人，白霜的头枕在玄参的胸膛，窗外幽幽的灯火映得两人脸色微红，不知情的碧落多想了。
曾几何时，他与黄泉……
不行，不能再想了！
碧落将记忆的阀门拧紧，刻意咳了一声。
玄参比白霜睡得浅，转头看着模糊的人影，用了一会儿工夫才搞清楚状况。
“天亮了？”寒园实在太昏暗，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是啊，春宵苦短。”碧落依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盯着床上的两个人。
“什么春宵？”玄参将白霜盖严实后自己起身穿衣。
碧落听着这语气不像是骗人啊！
“不会吧，你溜到徒弟房里，同睡了一晚，什么都没发生？”
“你也知道她是我徒弟，我们不能那么做。”
“哼，不能上床却能相爱，你可真了不起！”碧落十分反感玄参的态度。
因为相爱，所以渴望亲近，这是自然之理。但他们偏偏发展成如今畸形的模样，难怪白霜喝下‘柔肠寸断’还会有反应！
“这毕竟是霜儿的房间，你若是尊重她就请出去，有什么话我们在外头说是一样的，我想公子不急于一时。”
玄参承认自己老牛吃嫩草，却无法因为这样而糟践了白霜。
他爱她，同时也希望别人尊重她。
碧落自然知道这样贸然闯入还在昏睡的清净女儿闺中，不太合适，于是退到门外。
玄参整理好衣衫，出门撞见等候多时的碧落。
“你不该这样毁了她的名声。”明明不曾做过分的事，却要一个小姑娘背负那样的名声，恐怕即使在仙界也是件难堪莫过的事情。
“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在九霄几千年，脑袋也糊涂了，竟未曾在意。”
玄参仰头望那一方小小天空的时候，碧落发现他们之间大概有许多纠葛，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插手的，玄参以一种孤寂的姿态抵御住了他的入侵。
呵，如果当年，他与黄泉也能抵御住那个男人……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碧落从胸膛释放出一声叹息，就好像那些遗憾都能随这一口气烟消云散一样。
“昨晚……我见到她了。”玄参保持着面对围栏的姿势，碧落却有意转过身子，懒散地依靠在围栏上，最大程度上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谁？”明知是黄泉，碧落却像是跟自己较劲儿一样，死活不肯说出她的名字。
玄参不理会他的小性子，继续说：“当年的那个男人是谁？”
“哼，由你来问我这个问题真是讽刺！”
玄参不明白他的意思，静等他的下文。
“他也是你们仙界的人，叫碧珺。”
碧珺！玄参差点控制不住而喊出来。
怎么会是碧珺？想他们师兄弟中，他与碧珺属于不亲不疏的关系，只是从前常常被紫华拽着去他碧霄宫弹琴。他对碧珺的记忆真的不多，唯独在意的便是他曾对霜儿下毒手，让她失去了嗅觉。可这件事，从旁观者角度来说不算出人意料，碧珺本就是出了名的张扬、毒辣，霜儿是自己的徒弟，与碧珺无甚关系，他对一个无关的人下毒手比搭救一个无关的人更有理由，所以他也不是非要碧珺付出什么代价。嗯……除此之外，大概就再没有瓜葛了。
“碧珺是仙界尊上，容貌出众，你认为他有什么理由非要破坏你与黄泉的感情？”
只有疯子做事情不需要理由。而碧珺虽然比旁人有棱角些，却不至于做只有疯子会做的事情。这一点上，玄参不得不说自己是偏向碧珺的。
碧落不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怀疑。
“那你又认为我和她联合起来骗你有什么意思？说实话，我无法反驳你的话，我确实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可我不能忍受仅仅因为这样就否认他做过的一切！”
碧落的话句句在理，他不信玄参这样一个人会胡搅蛮缠，唯一担心的是即便玄参来自仙界，他对碧珺恐怕也知之甚少，那样便陷入僵局了。
这是空中吹来一阵微风，湖面微澜。
玄参突然转过身来，碧落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却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异样，除了刚才刮过一阵无意义的风。
“黄泉在寒园过着清贫的生活，那么她肯定不会有熏香一类的东西。”玄参突然想起黄泉现身的那一晚——风中夹杂着香味，而他知道寒园除了一个华美的空架子，里头是不会有熏香这类奢侈而无实际用途的东西的，那么那晚的香味只有可能来自黄泉现在居住的地方！
但仅仅知道碧珺带走了黄泉，还有那种香气，这样贸然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玄参不会如此草率。
碧落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没有打扰他，直到玄参得出结论才让他的情感稍稍有了波澜，就像这湖水一样，一阵风吹动一阵涟漪，风停了，湖面又静了。
“也罢，等了这些年，我对最终的答案也不急于一时。”
此话是真，碧落执着了这些年，没有极强的耐心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玄参不得不承认，他很佩服碧落，为了心爱的人做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舍弃的了。
心底的承认让他敞开心扉，说了一些他与白霜的事情，碧落一边诧异对方的极大改变，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我也会害怕，霜儿还年轻，如果有一天她厌倦了这永无止境的纠缠，那时我该怎么办？”
“对嘛！老男人就该有这样的觉悟。”碧落逮着机会就拿玄参开涮，不过他也不是总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本来嘛，爱情如果从头至尾都是伤痛就没人去坚持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会有为她做任何事情的准备，让她幸福，让她快乐，让这份感情永远不要枯竭。”
“呵呵，你可以为黄泉这样做，但我不能。我不仅是一个喜欢霜儿的男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身份，我有我的责任，哪怕是隐居玄霄宫也有以身作则的任务，如果我都无视伦常，恐怕难以服众，九霄就该乱成一团了。”
是谁说的——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听起来你的地位不低，难道只是为了白霜一事而被贬下凡吗？”
“不是贬下凡而是逃下凡，白霜犯了事，要剔去仙骨，以她半仙的身份无意是死路一条，临死前我只想完成她的一个心愿。”
玄参一番极淡的话把碧落吓得呆若木鸡，他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却不得不追问：“什么心愿？”
“她说九霄没有自由，想临死前出来散散心。她本就凡人，我想她应该很想回凡间看看，奈何我有伤在身，走不了多远，就临时决定在这座山里歇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
其实外人都说玄参无情真是冤枉他了，他的体贴通常来得无声无息，得不到的人自然说他冷酷。
碧落听完他的话，真觉得受宠若惊，恐怕玄参要再说下去他就要再死一次了！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你也不需要向我解释，本来一切都是偶然，我也不会真的追究你们的来历。”说起来碧落本性不仅害羞而且还胆小怕事呢，此时说好话的功力才显得如此深厚。
玄参与他接触这几天，对他的态度也有改观。
“白霜醒了，我要给她准备早饭，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黄泉跟我说……”
镜头无声地拉远了，只有两个男人靠在栏杆边咬耳朵。
本来嘛，秘密就该被保守到最后，对他而言的秘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故事我们就是这么一听，不必太把它当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执念黄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