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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恍然有所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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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玄霄宫来了位稀客。
“司荣上仙?”白霜在宫门口恰巧看见门外的司荣,颇感意外,“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进来坐会儿吧。”
平常的寒暄,对方没有拒绝,白霜心里多少知道一点:必然有事。
来到浮生阁外,白霜请司荣进去坐会儿,她却坚持不肯,只说屋外的石桌石椅就很不错。
其实白霜亦有难处。除了伺候玄参,她几乎不进浮生阁,整个浮生阁算是玄参的寝宫,自从和他闹过别扭之后,白霜便自觉地搬到梧桐幽居去住了,总好过两看相厌。
“白霜,你别忙了,你也看得出我来不是为了喝你一杯茶的。”司荣眼巴巴地瞅着她忙活了好久,才把一杯碧绿通透的茶水端到她面前。
别看白霜在外人面前不声不响的,可掩饰不了她的倔脾气。她要给人泡茶就容不得别人拒绝,哪怕是拒绝了,她也不会撒手不干,直到对方妥协为止。
白霜比了个‘请用茶’的手势。
司荣一笑:“别傻站着了,坐下吧,平日里也不见你和绝言这样计较。”
白霜心里一咯噔,却没有任何话可以回她,只好在对面坐下了。
“司荣上仙今日来是找我的?”和她说了老半天的话,不见她说要见玄参。
司荣不回答,只是对着曲径旁的绿竹出神。
“司荣上仙?”白霜见她没反应,又多叫了几声。
“玄霄宫真是个清净的地方。”末了发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感慨,白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论清净,还是紫霄宫更胜一筹。”白霜凭心而论。
玄霄宫多竹、多莲,有一股子清净雅致;紫霄宫多松,相对而言更有深厚的意味,少了些雅致,粗俗之间方见真正的清幽。
“我说的是人心,宫殿都是人布置的,怎样的宫殿就是怎样的人心。你觉得紫华尊上如何?”
“上仙这么问,我就糊涂了,紫华尊上向来被人称道,我要是说些赞扬的话未免多余,而那些不好的话又不是我一介小仙可以评头论足的,上仙这是为难我啊。”
“唉!”明明感觉为难的人是白霜,司荣却先叹一口气。
“恕我直言,上仙似乎有心事?”
司荣的不安几乎全写脸上了。
“白霜,这些天流传的事情你可听闻了?”司荣皱紧眉头,语气急促。
“听闻了,大概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放出的假消息,上仙你何必当真。”就算和玄参有争执,但玄参的事就是玄霄宫的事,白霜究竟是玄霄宫的人,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
“我要说——不是假的呢!”司荣前倾着身子,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司荣见白霜扑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把实话说出来。
“哪怕是真的,你也千万不要离开玄参尊上。”司荣匆匆说完,茶也来不及喝一口就慌乱地离开了。
白霜一边想着司荣这一出,一边走到群芳阁,听见闹哄哄的声音,就上前瞅了一眼。
就一眼,机敏的师弟们就把她拖进群芳阁了。
“师姐,给你看些好东西!”彝神神秘秘地请她坐下,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摆在桌上,众人连忙起哄。
“彝,早见你偷偷摸摸,老往这破木盒子里放一些东西,今天终于拿出来给大家伙瞧瞧了,看来是借了师姐的光!”
“胡说!我要是偷偷摸摸还轮得到被你发现,呵呵!那是我有意让你知道的。”彝向来吹牛不打草稿。
白霜笑盈盈的,也不说话,只是听他们拌拌嘴,也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
这样单纯的快乐,好像自从来九霄就不再有过了。
“别胡扯了,你不说要给师姐看吗?赶紧打开看看嘛!”早有不耐烦的家伙出其不意,提前一步打开了盒子。
众人探头,发出一阵惊叹,白霜好奇心起,也凑上去看了一眼。
里头珠光宝气,竟然都是些首饰!
“你小子从哪里偷来的?该不会是溜进碧霄宫看美女时顺回来的吧。”
“放屁!宫里已经有了个漂亮师姐,谁还稀罕碧霄宫那几个。”
明知彝是可以讨好的,白霜还是不禁开心了一阵,天下没有哪个姑娘不希望被人夸奖漂亮的吧。
“那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你们师傅向来不爱这些。”白霜知道玄参的脾气,所以一直以来不施粉黛,更别说穿金戴银了。
“呵呵,是我用九霄的东西去凡间的首饰铺子里换的。”彝羞涩地笑了,众人不明所以的起哄让白霜觉得自己的年轻活力不知被抛去哪里了。
“其中有几件觉得甚是好看,却是女子戴的东西,不如就送给师姐了。”彝转身翻找着。
先取出一对金莲耳坠,说是耳坠却是细丝连着的,不是一般软软的链子,却也别致而灵动;接着取出一根桃福纹银簪,最后取出四只黑檀木镯子,粗细跟筷子相近,接口处装饰着镂花的银,散发淡淡幽香,只可惜白霜闻不到。
“这……你们也知道,我素日里不戴这些的。”白霜心里确实喜欢,但无功不受禄。
“师姐,你姐收下彝的一片心意吧。就算不是戴给我们看的,自己照镜子见到花容月貌的模样也高兴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白霜半推半就地收了。
她小心揣着,赶忙回到湖心亭,取出一面镜子。
乌黑的长发绾成一个发髻,用簪子簪上,露出一对小巧的耳朵,又细心地将金丝穿过耳洞,金莲在耳畔轻晃,最后一手戴一双黑檀木镯子。
一切都收拾好,白霜静静坐在镜子前不知如何是好。
多少年……多少年啊!
她的心里只有一身玄裳的他,自然而然跟着他着素衣,时间一长白霜真当自己本来就喜欢那样。
为了一个只能仰望而无法得到的珍宝,白霜却是以自我为代价,倾注了一切。
闲暇时她想过,本是一介粗俗凡人,把生命中给予的苦难逆来顺受,经历生老病死,消磨完这无所谓的一生也就罢了。谁又能想到自己会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机会?生命中的幸与不幸都不是常人能够预料的,甚至幸与不幸的判定都是不明确的。谁能说白霜偶然来到九霄并被收留是三生有幸?她被无端赋予无限长的生命,只为了陪伴那个薄幸人的左右,用自己的生命添补另一个的寂寞,这是何其不幸!
白霜也恨自己识人不深,难道所有冷漠孤寂之人都专情?难道一切风流倜傥者都薄幸?这不过是世人的偏见罢了,只有一脚踏错过的人才知道——哦,原来那不过是偏见!
细细回忆她与玄参的种种,不过一场痴缠,哪里来的情真意切;无非是寂寞之人躁动不安的心,哪里来的互相扶持、永结同心!
自己编织的梦总是美好,但它一点点地破碎时,谁还能骗自己继续停留在这无意义的虚空之中?
生命本来就是虚无的,只是人为添加给它一些东西是它充实。
凡人渴望升官发财,打小就被迫学习四书五经,其中有多少人是自愿的?不能说没有,起码真正好读之人在沧海群生中犹如凤毛麟角;到了一定年纪又要嫁娶,如不照做便会扣上‘不孝’的名号;求官运亨达;求晚年富贵……所有的事情积聚成人忙碌的一生,到头来问自己一句‘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几人能回答出来?
白霜知道,这是件越想越不明白的事情,却总也忍不住地去想。
此时镜中精致的妆容,如果百年后还是一尘不变,人生岂不没意思?
‘你究竟想要什么’——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这样问自己。
亘古的生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一段真真切切的爱情?
这些看似美好的东西,没有一件能让白霜心动。
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心死了,二十的容貌,八十的心境!明白这一点,她好歹还知道害怕。
玄霄宫很安静,没有花团锦簇,蝴蝶飞舞,没有檀香袅袅,一丝一缕,没有丝竹乱耳琴音绕梁,这样的生活……真的好寂寞、好寂寞……
一颗正值芳华的画怎么能被囚困在这金丝鸟笼里!世人说她不甘寂寞、不收本分都无所谓!只要能离开这个没有生气的地方,白霜死也甘愿!
‘哐’的一声,镜子被白霜扫落在地上,碎成几百片。
“呵,白霜小仙好大的火气。”
是紫华驾着云从远处来。
“就算您是尊上,不经人通传一声就来别人府上,这不大好吧。”白霜毁约,气势却不小。
紫华暗自笑她痴傻,不识大体。
“往日你还没来玄霄宫时我就是如此,我倒是不知道何时多出一条进门要通传的规矩。”紫华凭着资历把白霜气得七窍生烟。
“紫华,你别欺人太甚!”白霜真是冲昏了头脑,竟然举手想跟紫华动手。
“放肆!”人家紫华没怎么动弹,稍稍一挥手,就把白霜震飞到不远处。
一没本事,二没地位,如今又像妃子失了宠,白霜的境地别提有多不堪。
含着泪,不着痕迹地擦去嘴角的血丝。
白霜忍痛爬起来,发间的簪子松了,衣衫也沾了不少灰尘。
“劝你一句,玄参面冷心也冷,你早点死心就能少受点罪了。”
“哼!别说得一副你和玄参过去有些什么的样子,不过是谣言罢了,你以为我会信!”话是这样说,她却忽然想起上午司荣上仙说的话——‘哪怕是真的,你也千万不要离开玄参尊上。’
紫华缓缓闭上眼,修长的身姿出奇地挺拔,如果没有他胁迫白霜做的诸多事情,紫华尊上或许依旧是她心目中最出尘的活佛。
他静默了一阵,白霜消了火气,语气也软了。
“你为何要我嫁给绝言,我对他无心,他是你唯一的徒弟,你就不怕他伤心?”
白霜将双手置于脑后,轻薄的衣物从手腕滑落到大胳膊处,露出一截光滑的玉臂,她重新挽发,把檀木簪子扶正,垂手时,袖子像水一样复又笼罩住她漂亮的手臂。
紫华静静看着,心想玄参当时是否就是这样被迷惑的。
“徒弟的幸福是徒弟的事,再多,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无暇干涉,我只管我自己的事。”也许这话以同样徒弟的身份听来太过冷酷无情了,但是句大实话。
自己的人生为何要别人替你筹划,即便今日紫华没有强迫绝言娶白霜,保不准日后他还要经历情感的曲折,人生的挫折是难免的,我们何苦在意这些苦难是谁给的呢?难道还指望日后报仇?这是不现实的,因为经年之后,许多仇恨都会被放下,许多年少时未曾明白的事情终于了悟。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有许多‘怎么办’,问多了‘为什么’的人终将是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