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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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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漫长而又孤寂的路,尘土都不愿在此落足,微微衣摆浮动,脚步深沉稳重,前方的拐口,通向繁华复杂边界,他从不皱眉思索,只是紧闭双目。收紧自己手掌,手中没有空气,也没有她的身影,这虚妄的一切,摸不到的幻影。
初遇之缘
初秋早晨总带着丝丝清凉,也容易在这样的早晨受寒。
她轻轻替德妃娘娘披上轻薄披肩,披肩在手间留下柔软。出发去清德寺的马车走得缓慢而安稳,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宫外景象,第一次透着帘看真正的窗外世界,贪婪而留恋。
货郎小卒,贩卖叫嚷,恍恍犹如天籁。沾泥鞋印,孩童笑颜,悠悠如若仙境。
马车缓缓停驻,撩起车帘,轻轻扶着德妃,步入寺中。
寺中住持早已在外迎候,粗厚的手不断拨弄佛珠,迎着德妃进寺。
静谧清幽的处所,没有沾染一丝的尘埃,仰望高高的佛像,一切都显得通透明白。所有杂念与痴妄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侍卫守在大寺两侧更添威严,偌大殿堂只剩下众人的呼吸之声和德妃娘娘心中呼之欲出的心愿。
只见德妃双手合十,在佛祖面前虔诚祈祷,嘴角一张一合地默念着……
乘德妃娘娘默然许愿的时候,她退出大殿,脚步踏上古寺的回廊,这回廊不似宫中回环曲折,一条回廊各处建设一览无余,简单而庄严。
她在井旁竹林边停步。
竹,记得夏音丝帕上的绣物就是绿竹,还有宫中浣衣局两旁所栽种的也是竹。可这里的竹有一丝不同,没来由的,或许是她心境所异,她总觉得此处的竹较之宫中的更为粗壮。
干净绣鞋踏上竹边泥泞,在泥地中轻踏,贪玩的泥儿一沾上鞋边就不松口,强势地攀爬在鞋角,一股自由之气恍恍升腾,她不由加快踏步频率。
不由自主地飞舞,在这个无人的地方。
舞蹈,最美的舞姿应该在这样自由的空气中展现,因蓝蓝天空而旋转却不是因一个金黄富贵的殿顶。
对呵,一个人可以失去任何的东西,美丽的容貌,尊贵的身份,清甜的嗓音,但不能失去对自由的向往。一只鸟,你可以折断它的翅膀,但不能抹灭它想飞的冲动。
“做什么呢,不在主子身边好好候着!”犹如寒冷冬夜降临,她停住一切动作,恢复恭谨的模样,看着眼前折断鸟儿翅膀的刽子手,她竟然产生不了一丝的怨言和埋怨……
沾满泥泞的绣鞋停在泥泞之上,凹凹凸凸鞋印布满两旁,他刚刚看见一个起舞的仙女,仿若即将飞天而去。他见过她的,只是从未和她说过话,他了解她的,她与别的宫女不同,她很安静,什么时候都很安静,即使是在讨喜奉承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着,只是……他想他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叫什么?”他故意问话,故意叫她回答,故意要将她的自尊踩下。
如何回答,她要如何回答,第一次,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用已无法成音的嗓子,用双手挥舞诠释,还是……
淡淡笑颜,轻轻拾起脚边一根枝条,在所站之地,划下娟秀的二字。
“名字倒是不错,可这字该好好练练。”他挑剔她的字。女子写不出大气恢弘的字体,他明白。这娟秀的二字已算不易,可无话可说他会尴尬,而对她,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只想挑剔,没来由的挑剔……
提灯之人
一盏暗黄的宫灯,淡淡的光晕,渲染出一个淡影。加紧的步子,使手中的宫灯紧了一紧。提着宫灯的人,紧跟一个青色挺拔身影。
青色长衫在腿前轻摆,刚刚的笑声毫无所觉地灌入他的脑海,他停下脚步,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轻轻地转动玉扳,泠泠月光也收起“垂怜”。她就这样在身后注视着他,不动也不静。这条宫道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明显感受到空气中的压抑和隐隐的灰色情绪。她陪他走过多少次这条宫道,她已经不记得……
“他们可真是欢愉,母慈子孝。”他低低地叹出一句,远望那高高皓月。没有一声的回应,四周静地出奇,那一份的忧伤溶化在淡淡月光之中。
没有身来孤寂之人,所谓孤独只是自我封闭,也或许来源于心内的惶恐,害怕看到他人的冷,而先将自己冷漠,是这样吗?其实,他也想母慈子孝的,他也想其乐融融的,他也渴望被爱和被人记忆的,他也有着常人的需求,被关怀,被重视,被尊重,被爱……
她忽然忆起他冷眼看德妃与十四阿哥欢笑时的面无表情,她忽然忆起他在角落看众阿哥互相揶揄逗趣时的嗤鼻,她甚至忽然就记起了他挑剔她字时的峻冷面庞……
这个背影该是如何的强大而又孤独呢,让人忍不住想接近,想借着月光看清他真实的心情,是不是已强大到冷漠,是不是不会再产生点点酸涩,是不是已经放弃爱的机会……不知原因的,她竟然产生一种想温暖他的冲动。
他似乎感知到什么,背微微有些僵直,冷冷地声音出口,比那月光清冷,“站那别动。”站那别动?又是祈使语式,让人拒绝不得。
无奈保持那样的距离,适当的距离,两只刺猬相互取暖,就会刺伤对方了吧!那……刺伤对方的时候,它们各自取到暖了吗,似乎没有人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
宫灯中的光越来越暗,逐渐熄灭……
“你回吧,告诉额娘,明日儿子就不去请安了。”她发现他回身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份释然,他释然了什么,他想通了什么了呢?心莫名地疼痛着。
不问,她似乎看懂了他,暗自地点了点头,拿起地上的灯,递给他。
“拿着走吧!”他露出无奈一笑,转身,又向路的前方走去,只是,这次,是一个人。看着手中的宫灯,莫名地出神……这小小的灯散发出的光是何等微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吧,这样一条漫长昏暗的路,这小小的灯也就只能陪到这里了。
可是他知不知道,其实它想陪他走地更久,可是熄了的灯还有什么理由留着?
看着前方的身影,不禁地笑,纵使没有这盏灯他也会走地很好,他也应该走地很好……
听琴之客
一座雅致的亭台,亭角上翘,青紫暮色,笼罩无边光景。
悠扬清幽的琴音,犹如那淙淙清泉倾泻耳边。琴音清冷不言而喻,一股暖暖渴求隐藏深处,她就沉醉在这样的琴音之中……
琴音暂停,她端着五角盘走近,将盘中的吃食轻放桌边。
“是额娘吩咐你送来的?”他的手从琴上移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她微微点头,心内异常平静与满足,这难能宁静的一刻。所有的世俗与欲望都已远离,只有新鲜的空气伴着今晨未升华的露珠孕育着美丽情愫。
“这味道和额娘的,有几分相似。”蓦然抬头,他看着瞳孔中的倩影。每一次抚琴之后,都会有一个五角盘出现。可这名头……找得可不是太好。
他拿起盘中的一块糕点,递到她眼前。
他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她的惶恐与茫然,其间还带着一丝丝喜悦,她比别人更容易满足。瞧,一块小小的糕点已将她哄地喜笑颜开,但就算再容易满足的人也是渴求全心全意的爱的,更何况像她这样清高骄傲的女子……
“难得你来听那么多次,这样腐朽的音律也只有你会傻傻地来这儿听?”第一次,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凄惘。没有人愿意聆听这样的音律?对呵,这靡靡的低音谁又愿意用心聆听,谁又真正懂得其中的奥义呢!
接过手中糕点,她淡然一笑,她好想问问如果有人愿意聆听,他愿意一生只为那个人弹奏吗?只弹给一个人的音律,一生一世一双人。抿嘴低笑,她似乎看见她与他相依的身影,可现实又马上让她明白,他的身份又怎容许他放下对权利的追求……
“世间事本无完美,苛求无妄。”他抬头背手低低叹出一句。
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所以他舍弃了那本不该舍弃的,凄凉、冷漠甚至是清冷,忽然她看清了他掩藏不好的眼角落寞。
第一次,她勇敢地将手放在心前,无声地向他诉说。
可懂,可明白,纵使最后只余他一人,屹立不溃的仍是她心,纵使最后众人环他,隐藏其后的仍是她情。
看着眼前小小的她,小小的手放在心口,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女子的心意,只是……他似是不知其意地笑,眉角微微皱紧……
不是懂琴之人,但愿为听琴之客,不求只谈予吾一人,但求做尔一人之客。
无怨之声
他跪在大殿中央,刚刚一句“儿子明白”久久不曾离开,纵使准备整晚,还是难抵凉意。微微低首,目光锁在脚边,这脚上绣鞋竟没有沾染一丝尘土。不沾一丝尘土的绣鞋,本就没有所期盼,但为何还是没来由的心伤。
走在回廊,目光点点黯然,这宫廊的路怎就那么长呢……
不是早已明白,早已清楚,不是没有过奢望吗?那这丝丝的心酸是什么?
他就站在回廊尽头,深深的眼眸凝视一处。那个娇小的身影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今日怎么不去雅亭了?”他的声音沉稳浑厚,让人酸涩不已,从今日起,他还是会在雅亭抚琴,他还是会品盘中糕点,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向那条路的尽头,只是她……牵起沉重嘴角,强自不露一丝端倪,可他也顺她意地察觉不到吗?
“怎么不说话?”他的语气依然似昨日,可一切都在提醒着她物是人非。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明白吗?可纵然会言说,又有何可言。
两条交汇的线,最后各自走向两端,即使这样,依然欣喜,至少,可以带着回忆离开,只是掩埋了憧憬。
最后一次,她用手指指自己的唇,低垂眉眼。
什么时候认为看懂了他,什么时候觉得他了解她,他连她最卑微的地方都不知道,他的心、他的情全部都在那条漫长的道路上。
用手又指指自己的心,抬头望他。
可是怎么办,女子就是如此痴情,纵使他不解自己,仍愿守候,在他疲累的时候,会有一盏灯为他亮着。不,或许他不需要了,他会有属于自己的灯,属于自己的福晋,马上就会有了……
轻轻地在他面前比划着,那最动听的三个字,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管他的信任与他的秘密是不是只是看上她的不能言语。
她就这样收回目光,没有不甘心,也没有任何的嫉妒,这里的一切本来就不属于她,她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静静的。他,却在此时感受到了沉重,他的心因为她而感到沉重。原来他还是逃不过上天为他所设的枷锁……
无悔之音
木门口传来阵阵声响,她明明昨天已经和德妃娘娘告过假,德妃娘娘也已应允的。
下床,穿上绣鞋,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应该是位格格吧,她猜测并略微地福了福身。
年轻女子挽过她的手,进屋。
女子向她介绍说她的姓氏是叶赫那拉,她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她是他未来的福晋。她跟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她落泪,然后,她送她离开。
深夜,一盏孤灯点亮。
她已经记不清她早晨听到的话,她只知道她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她不能羁绊他的心,她不能挡住他前行的脚步,虽然她爱他,虽然她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
不过,她满足了,真的。
她喝下瓶中的浓黑液体,闭上双眼,回忆起他和她的曾经……
她说,他为了她第一次在德妃娘娘面前反驳了,她说,他为了她居然不惜抗拒天子的旨意,她说,他为了她竟然愿意放下权利,抛弃身份。她好开心,真的。可是,她接着又说,他是天生的帝王不能就此坠落,他辛苦经营的一切不可就此毁灭,衷心跟随他的人不应沦落到如此下场。可这一切都是他愿意的呀,他义无反顾,那她也不会有所顾忌的,就这么自私一次好了。
可是,她又说,她怎么可以保证日后他不后悔,不厌倦、不埋怨那个让他放弃一切的她。这才是症结呵,她太了解了,他走了那么久,谋划那么久,经营那么久,隐忍那么久……他心心念念的他真的可以为她放弃吗,她不敢肯定,就像她其实从未了解过他一样。那么,就成全吧,成全他的梦,成全他的心中所想,而她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淡忘在他脑海的。
她眼角低落下一滴清泪,那是无悔的泪珠也是喜悦的泪珠呵。
遇见他,靠近他,倾听他,并自认为的了解他,她无怨无悔……那刻在心间的最美好的文字——爱新觉罗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