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
-
金光徐徐中女神降临，她身着黄衣翎带飘飘，无双容颜间不是世人一般雕刻的慈悲，而是一种天然的威严肃穆，她比琼华的雕像更美也比琼华的雕像更为淡漠，金光之间这位女神降临后朗声道：“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奉命相传神界旨意。”
神界的旨意，在海底当了千年螃蟹的两个人其实还是蛮期待的。所以因着女神的到来，平台上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玄霄甩袖敛去半真半假的杀意，扫了一眼似有神动的夙瑶看向声音传来的天上。这个向来狂妄的男人被释放出来后出乎意料的恢复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也愿意配合夙瑶的想法。
可是，无论怎样，此时他看向女神和夙瑶的目光中都有着幽深的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的情绪——他对着眼前的女神充满了一种反抗性的敌意，而他扫视夙瑶的目光中却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期待和时有时无的了然。
而夙瑶，她似乎有点激动却不是千年前那种看见神女显灵的激动，她也抬头看天，看向那个她千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女神。
坦白而言，夙瑶恨她，恨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因为她毫不犹豫的毁掉了琼华的千年基业，因为她身为琼华的守护神却从来未曾制止过她所谓的琼华的错误。
于是，明明和玄霄算计好的夙瑶……当夙瑶再次看见这位让她怨憎难明的女神的时候，她到底还是奇异的产生了动摇——不，或许说是理所当然的、不出玄霄所料的产生了一些计划之外的反应——想要重复当年台词的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变了一番模样，“九天玄女娘娘……真的是您，是您亲自来了啊？”
对啊，是您亲自来毁灭琼华啊。
哪怕怨愤，哪怕不甘，夙瑶到底是真心尊崇、敬仰过也依旧这样仰望着这位高坐云端的女神的。她看着女神似乎看见了海底岩废的景象，听到了那些弟子的惨呼，预见了千年大教琼华的灰飞烟灭。
琼华由女神传下道统，由女神毁灭。
天道好轮回。
天道好轮回……
九天玄女却不知道夙瑶在想着什么，她只是传递着上届的旨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看着激动的夙瑶，道：“天帝有命，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
又望向她一出场就沦为打酱油天河三人，看着这天道眷顾的人类，语音中稍稍舒缓，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虽为琼华弟子，心中却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
成了。
云天河保住了。
慕容紫英保住了。
琼华道统有望，计划完成一半。
明明想要维护不同东西的玄霄和夙瑶在此刻心底终究算是难得的心有灵犀了一回，他们一起看着女神心底同时一松，然后又同时生出了其他的意念。
玄霄听夙瑶的话忍住直接攻击的恼火，等的就是九天玄女宽恕云天河三人的懿旨。而现在，说完宽恕之言的神女在他眼里就是可以攻击的敌人了。他懒得听九天玄女的其他解释，也懒得管夙瑶的想法，他只是眼睛赤红突兀的冷笑，想要干些什么、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夙瑶抢了台词。
“九天玄女娘娘在上，弟子有一事不明。”夙瑶扯了一下玄霄的衣袖向前一步和他平齐，也没有看玄霄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问道，“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那么我等是如何逆天，又犯下何等滔天大罪？山下百姓何辜，又是犯下何等过错？”
在东海，夙瑶真的是思过过的。她承认琼华不该双剑飞升，可是她无法理解，除了所谓的逆天飞升，琼华斩妖除魔为何也是神界所谓的滔天罪恶？
九天玄女回复她琼华斩妖除魔的问题，也无法让她甘心。
毕竟，让琼华平妖的理念是创教之初就传下来的的，若有错为何当年不提？为何同样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蜀山无错？
明明，蜀山就可以的事情为什么琼华不可以？为什么？!
恍惚间，夙瑶似乎又听到了女神那慈悲到残忍的，对琼华一直以来除魔卫道、救世斩妖的解释：
恶行止，本无人界、妖界之分，妖不为恶，为何杀之？琼华派因一己贪念，屠戮幻瞑界，又与邪魔何异？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
在这位女神眼里，琼华到底都是错，连世人敬仰的斩妖除魔都是错。
欲求仙道、先修人道。
不明是非，何以为仙！
何以为仙？
夙瑶在东海岩废的时候，她因为没有了琼华教务的烦扰、因为海底冰矿的合适、因为门人弟子存活的压力，也因为九天玄女这句话的指点，她修行一日千里，不多时就用自己的实力将玄霄打脸，让他所谓的‘废物’之言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在夙瑶恨女神的同时，夙瑶其实也是真真切切的敬仰过、尊崇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的。毕竟女神说的东西不但真的让在东海的夙瑶有所得，并且也还算是真真正正的真理。
——如果神界毁掉琼华的理由真的如女神所言，真的是因为琼华的行止无端，那么夙瑶或许真的会因为这句话而甘心的。可是，明明连上届的神都无法做到的公平，凭什么要求本就有欲念的人来遵循这样的真理呢？
何以为仙？
夙瑶她本身就是仙！
然，无论夙瑶想到什么，九天玄女淡然依旧的回复了夙瑶当年玄霄质问后的台词，回复了夙瑶问她琼华派杀妖的问题，当然也没有忘记回复山下百姓的问题。
这些正气凛然的话，夙瑶在东海反复咀嚼甚至倒背如流，玄霄虽然不至于如同她一般，可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女神这样貌似真理、似曾相识的回复，根本不足以让这两个执念了千年的螃蟹甘心。
不过女神到底是女神，她的眼光无人可以质夺，在公式化的回答之后，女神淡然的看着夙瑶问道：“你即为仙，如何堪不透？”
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你即为仙，如何堪不透？
是的，夙瑶是仙。
夙瑶是历经天劫的真仙。
重新活过一世，夙瑶便是琼华立教千年唯一的真仙。
在东海，早就有仙人之力的夙瑶因为被关押无法引动天劫，可是从东海回的夙瑶来本身就是拥有自己全盛时期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归自由的夙瑶不成仙却是不可能的。
早在夙瑶回来后不久，她就感应到了天劫。
而玄霄，在他问夙瑶是不是要成仙的时候他就知道，夙瑶要历经天劫成仙了。所以，那个时候面对坚定的要成仙的夙瑶，死鸭子嘴硬的玄霄才会那么失态。
只是，他和夙瑶都没有想过，夙瑶成仙居然发生在太子长琴离开之后，发生在夙瑶心性最不稳定的时候。
那个时候玄霄一如既往的被关押，夙瑶那一项存在感似真似幻的天劫突兀的来势汹汹、诡秘的异常，虽然事后辰时解释说那是因为夙瑶违逆时间法则导致的天劫力度加剧，可是在当时那危险却不是说说看。
琼华从来没有人成仙，所以琼华派从来没有任何成仙过程的经验可以参考。其他教派的人或有成仙、对于成仙的遭遇也不至于当成绝密，付出点代价也是可以知道的。可是，哪怕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学习到的经验，财大气粗的九州第一教派琼华却因为自身从来没有人成仙而固执的不去接受。
反正琼华从来没有人成仙，别人家的经验学来是羞辱吗？
抱着这个想法的琼华人不在少数，所以琼华派是真真正正没有成仙攻略的。甚至于，做为感应到了天劫的夙瑶都没有想过事先去收集一些经验来保证自己可以安然度过天劫。
所以，当面对那来势汹汹、诡异的不像话的天劫的时候，夙瑶遭遇的危险比那些有经验的人大也是理所应当，尤其是这天劫本身就是加剧了的，尤其是琼华派的功法本就不是普通门派的功法那么简单——事实上，这个时候哪怕夙瑶研究了其他门派成仙之人的经验也不一定能够规避多少危险，何况她根本没有研究。
话说回来，九天玄女对于琼华的功法是真心上了心的。琼华派立教千年无人成仙却是九州第一教派，琼华功法功不可没。琼华功法虽然没有成功的让任何一个琼华门人成仙，可是琼华功法练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去抵挡凶兽、神裔，正是因为有这样威力惊人的功法，才让琼华派在九州教派中地位从来不曾因为没有仙人而卑微。
更何况，在东海夙瑶拥有仙人之力却因为被关押而没有成仙，可是理论上已经不适合她的琼华功法却诡异依旧可以继续练就下去，而且威力具加。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琼华派的功法本就是不是凡间修炼成仙的功法，那功法本就是仙法。于是，从某种角度而言，琼华派千年无人成仙琼华派功法的错，却也不全是。
只是，这些东西聪慧如夙瑶也因为九天玄女的冷酷无情、因为琼华的覆灭、因为她本身被关押千年的被怨愤而迷了眼，选择而视而不见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明白，却绝对不是现在。
那个时候的夙瑶因为太子长琴的离开心绪不宁，她来找寻玄霄议事却不想自己的天劫从那似有似无的状态成了势在必得的状态，可是已经理解了不久前与太子长琴和辰时交流后的夙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琼华范围内的任何地方渡劫，因为她看不见的禁制，她虽然在禁地门前被天劫蓄力的压迫威逼着，可是天劫却始终没有落下且因为无法落下而威压更甚。
夙瑶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也因此看清楚了琼华飞升无疾而终的必然，可是那个时候的夙瑶无论有怎样的不甘心都不得不御剑在天劫的威压下离开，去迎接自己的考验。
当然，这样声势浩大的转移理所当然的吸引了琼华长老的目光，也理所当然的引发了昆仑其他七派的目光，夙瑶的成仙渡劫根本就是一次别开生面的现场直播。
也因为夙瑶的成仙，她为琼华所选择的路、为琼华所制定的计划才会那么顺利的实行。毕竟，无论琼华派的功法如何得天独秀，琼华地位如何尊崇，夙瑶终究是琼华唯一的仙人。
那个时候恰到好处成仙的夙瑶无论怎样的狼狈不堪，她应经用自己的地位、用自己的实力取得了琼华派的绝对话语权，取得了让包括其他七派参与计划的砝码。
无论怎样，夙瑶终究是成仙了，真仙！
当然，这样的曲曲折折云天河三人是无法得知的，可是女神关于夙瑶成仙了的发言显然让三人惊讶不已。
云天河呢喃道：“掌门是仙人，为什么还要和大哥一起双剑飞升？”
韩菱纱受了伤，煞白的脸色上的表情也不好看，聪慧的女子看着神色不宁到双唇颤动的慕容紫英，能够说出来的只有苍白的“紫英？”
而身为琼华派下一任内定掌门的慕容紫英却是眼前发黑。他看女神、看玄霄，看乌发瞬间在女神金光下被化去幻术后素白的夙瑶掌门。他和云天河明明一起狼狈着，却似乎被所有人抛弃，完全沉浸在了未知的黑暗。
慕容紫英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是仙人。
慕容紫英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仙人的师傅满头素白。
慕容紫英想不明白，为什么满头素白的仙人师傅会想要双剑飞升。
他头疼、心疼、眼困、眼累。
他好似被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袭击，一无所知的自己都觉得无所适之。
然，无论慕容紫英怎么想，夙瑶总归是有自己的回答。
这个银发被一丝不苟挽起，掌门桂冠稳带头顶的女人看着女神，她眨眨眼心思百转间突然提问，“九天玄女娘娘，弟子愚钝，却知人皆有欲。仙人如何？凡人如何？此念不分二至，皆行一欲矣！”
对啊，只是一念，只是一欲。
夙瑶崇拜过九天玄女，恨过九天玄女，可是她在海底终究是因为九天玄女的指点而悟——虽然是了悟了区别于九天玄女指点的了悟——她悟出了自己的道，明晓了自己该走的路。
“愚钝！”
九天玄女是神，她从来高高在上，可是面对已经是仙的夙瑶，面对她的执迷不悟也不由自主的说出如此判词。
“是啊，弟子愚钝！”夙瑶点点头看着女神，看着她崇拜过的终究将是敌人的女神，她看着她突然平静的说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做出了出忽然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只见她跪倒在地仰头看着女神，道：“弟子愚钝，自知琼华派飞升于神界所不容。然，诚如娘娘所言，上天也有好生之德。琼华派之错只弟子一人，弟子为了仙途坦荡，擅自以掌门之权威逼弟子门人，使之犯下大错。这些责任，弟子愿以一己之力承担！”
“夙瑶尔敢！”
千年前的琼华双剑飞升失败后，夙瑶跪下来除了是真的认错以外，还是因为她愧对琼华，愧对将琼华门人弟子。
可是被关押了千年，被女神赦免五百年却依旧关押一千年的夙瑶她不该如此天真！她明明看见了琼华的毁灭，看到了琼华的没落，看到了琼华门人的灰飞烟灭。
一力承当。
夙瑶不该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这样的求情显然不是当初和玄霄计划好的，可是聪慧如夙瑶，明明看到了一切知晓一切，事到临头也还是忍不住幻想一番。
而这样的幻想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九天玄女还没有来得及对她的行为反应，玄霄的就已经发狂了。
她再次这样毫无预兆的下跪的行为分明已经让玄霄震怒。
这个一直压抑自己不要动手的男人对夙瑶和商量好不一样的祈求很是恼火。他可以忍受夙瑶的动摇，可以忍受夙瑶的小心思，可是他无法忍受夙瑶自作聪明的所谓一力承当，无法忍受夙瑶的背叛。
在禁地，辰时的挑衅对他而言本身就是可以挑动神经的，而眼下夙瑶这样的表现分明是被辰时一语成谶的肯定。
玄霄最不能忍受背叛，尤其是来自夙瑶的背叛。哪怕，已经有些了解夙瑶的玄霄知道，这样的下跪是试探，并不是真正的背叛。可是，单单是夙瑶下跪这样抛开他的自作主张的行为已经让他怒火中烧了。
所以，忍耐的怒火终究是在夙瑶变卦之后爆发。玄霄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女，然后看着夙瑶忿然怒吼，“神界一面之词你居然想要听？他们自比为天，自拟为地为人不齿！你自甘堕落求她作甚，若她肯了才是奇怪！”
说着，一道红光劈空而来，玄霄终究是忍不住向空中浮现的九天玄女斩去！
那一剑是玄霄的千年怨愤，也是他千年的不甘，更是他被夙瑶当场背叛的恼恨。这个懒得继续演戏的男人，终究还是在自己只有凡人之力的时候选择了攻击。
九天玄女成名甚早，她从来都是战神，所以面对玄霄的含怒一击便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姿态将其轻易击散。这个时候的玄霄当年多丢人的失败，如今也是多丢人的失败。
九天玄女无论怎么说都是先天之神，她看得出夙瑶成仙自然也看得到玄霄的走火入魔——当然，也仅仅只是走火入魔，被辰时的时间法则眷顾的玄霄九天玄女到底看不完全。她可以对夙瑶想要背上琼华的罪孽视而不见，却无法忍受一介走火入魔之辈在此对着一介仙人大放厥词。
而面对这样走火入魔却似乎引以为傲的玄霄，九天玄女淡漠的神情终究有点变化，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言语里多少带着叹息，“蝼蚁之力，敢与天争！凡人无识，但觉自己命如草芥，神明高高在上，却不懂天道有常，即便是神，也只能依天命而行。玄霄，蔑视天地，只会令你入邪更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这样的悲悯和高高在上让本就早已万劫不复的玄霄却哈哈大笑，他的姿态张狂，眉眼间的纹饰颜色更为扎眼。他顶住女神的压力站起身，握着灼炎漫漫的羲和神色终于恢复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云天河在禁地里见过的那个行为端直惊才风逸的玄霄，而不是刚才那个神色癫狂攻击女神的疯子。
他伸手将夙瑶拽起拉倒自己身侧，没有握住羲和的手握住夙瑶握剑的手，把紧然后松手，他看着高高在上的女神，全然不见刚才的狼狈。
“苍天在上，我自敬畏！但若让我任由神界驱使，却是妄想！”玄霄重复了当年他彻底弃仙化魔的台词，语气却不复当年那么癫狂，反而冷的要掉出渣一样的只是在例行公事。
可是，这样的冷静里却带着诡异的不祥。
九天玄女对一个被自己击倒的凡人还有站起之力稍稍有些凝眉，她看着玄霄不知在想什么，却对他的狂妄很是气恼和心惊。
“天道如此不公，神界如此嫉贤妒能、戕害常人，可笑我一生竟为之所误！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哪怕平静，玄霄这句话却是辰时要求他必须说出来的，所谓的天道旨意。在这句话说出来后玄霄身上的红光乍现，羲和也因此更加暴躁的闪烁，他站在那里平静的言语却是宣布了自己要成魔。
九天玄女是先天的神氐，她对天道的感悟很强。她不知道玄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也不至于浑然不在意，神女面无表情的保持着高高在上，却高声喝道：“玄霄！你现下心魔已成，本座本该取你性命，如今先将你打入东海漩涡最深之处，本座自回天庭复命，另禀天帝，再议生杀！”
玄霄冷然一笑，抬起里握着羲和的手臂。
夙瑶也对着玄霄点点头，终究一叹，道：“夙瑶已知一力承当却是妄想，娘娘为神自不会计较凡人所思。琼华派为娘娘道统，事到如今娘娘想要毁去却无不可。只是，千年琼华为我等心血，娘娘想要毁去却免不了做过一场。”
这样的夙瑶，不是那个十九年来斤斤计较的掌门，也不这十九年来苟且偷生的掌门，她是夙瑶，是一个敢挑战上届、违逆时间的仙人。
这一刻，无论刚才夙瑶怎么想，怎么做了，此时此刻她终究还是和玄霄站在了一起。
而在下定决心做什么之后，夙瑶挥挥手云天河三人被丢到了卷云台上，这是属于夙瑶最后的善意。她想要让慕容紫英看看，让云天河这个天道眷顾的人看看。看看上届的做法，看看琼华最后的辉煌。
然而也仅仅只是看看，他们可以看见却无法参与。凡人终究不该参与神魔之间的战斗，不该涉及他们不该涉及的领域。
是的，此时此刻的战斗是神魔之间的战斗。
夙瑶固然是仙，可是在说完‘苍天弃我’的玄霄却已经是魔了——辰时遵守约定将玄霄被他封印的力量还了回来。
是的，还回来。
和夙瑶明明是一样回来的玄霄，没有理由丢失了他千年的力量，早已经是魔将的玄霄的力量在离开东海的时候就已经被辰时给吃了。而还回了，是夙瑶渡劫的时候答应好了的。
那个时候夙瑶渡劫却因为琼华派出于禁制之中而离开，玄霄身处禁地对禁地外面的事情却因为有辰时的实况转播而一清二楚。
他看见夙瑶在天劫的威压下第一次那般不符合她规矩的在禁地门前就御剑离开琼华，他看见她那压迫满满的天劫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将夙瑶所过之处的高人唤醒，他看见她好不容易飞出琼华离开琼华从未被人发现的禁制后，在沙漠里突兀的被雷击中堕入。
玄霄喜欢对夙瑶说废物，也想过和夙瑶桥归桥路归路，甚至想过夙瑶去死。可是，想想就只是想想而已。在和夙瑶的千年相处里，玄霄和夙瑶争斗、和夙瑶合作，也曾经被夙瑶照顾亦或者照顾夙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的相看两厌，更实际的是多了些相爱相杀的意味。
玄霄讨厌夙瑶，讨厌的要死。
夙瑶不喜欢玄霄，不喜欢到骨子里。
可是，他们相处的太久，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对方会怎么样。
明明，还是弟子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修炼着；明明，师门零落的时候他们一起被琼华束缚着；明明，琼华陨落之后他们一起被关押着；明明，弟子们死绝后他们一起努力的活着；明明，回到千年前的现在他们也一起奋斗着。
他们之间，是时间、是习惯，他们明明不会分开也不该分开的。
哪怕，夙瑶在知道他必成魔之后依旧那么固执的想要成仙。
玄霄想过的，如果夙瑶成仙，他会克服魔想要宰了仙人的本能将她绑在身边，琼华事了他们终究还是不会分开。
或许是自己成魔的太理所当然，玄霄几乎都忘记了成仙是要经历天劫的，而夙瑶或许会无法度过天道的考验。
从未有过的，哪怕是言明要成魔的时候玄霄都从未如此对天道报以憎恨——那个时候玄霄对天道是偏见，成魔之后天真的他发现其实魔也在天道之内。
玄霄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夙瑶会真的消失。而当头一棒般的，夙瑶的天劫声势浩大的他都无法忽视，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知道，夙瑶或许是会死的，她只是有仙人之力却从来没有真的成仙！
“你又在恼恨天道嘛？”进行实况转播的辰时从来没有他第二人格一样的弟弟辰释招人喜欢，他眉眼弯弯带着一种看戏般的嗤笑，“你真是个傻瓜！天道要做什么，混沌魔神都无力反抗，你一介凡人居然敢……啊，不！呵，或许就是因为你是一介凡人他才那么包容你，盘古遗民呵！”
玄霄对辰时这个出现在夙瑶身边的孩子从来没有喜欢过，尤其是他本就不单纯是一个孩子。他只是恼火，恼火辰时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恼火自己除了冷眼旁观居然无力可施。
他想要去帮助夙瑶却被辰时所说的‘一个魔帮一个人渡劫，那么天劫绝对会把他们都弄死’给牵制住，他不怕死却不至于傻的去给夙瑶添乱。
只是。
“魔？”
玄霄站在冰里，看着冰外穿的金光闪闪的辰时。他虽然行事无忌堪称狂妄，可是在走火入魔前他也有过当琼华规矩典范的时候。所以，玄霄他也并不是随时随地都那么以力胁人，从他把云天河骗的团团转来看，玄霄其实并不缺少智慧，只是被封印的久了，他懒得动用他宝贵的智慧而以。
所以此时此刻，玄霄在对夙瑶担心不用，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时候还是很灵敏的发现了辰时那随口一提话语里的东西。
辰时从来是一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人，当年洪荒除了东皇太一可以让他听从，除了龙族可以让他顾念，他甚至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他现在这么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于是，玄霄的问题他也不至于避而不答，所以他很愉悦的就解释了一下。
“在东海，我被你的灵力唤醒，而夙瑶的身体正好蕴魂。将你们带回夙瑶挂念的时间没有收取她的力量也就算了，毕竟我需要她来蕴魂。至于你，本以为你们是道侣，想要以你们的力量来诞生，结果你居然被封印着。夙瑶对你也没有什么想法，那么不收取代价怎么可能？你是魔，我需要煞气，所以你的力量我吃了。当然，你还是魔，这点可不会随我吃了你的力量而改变，所以你是傻了才会一直呆在冰里。”
辰时的嘲讽让玄霄一时间心塞，可是却也让他心有所动。
玄霄终于知道自己不是退化回了人类，知道自己是真的别无退路，当然，他也没有打算退。玄霄想要破冰本就是随时可以，现在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之后他却不打算出来了。他依旧关注着夙瑶□□的渡劫，看着夙瑶被雷轰着打，感应着那些在四面八方关注的人。
然后，玄霄发现，夙瑶渡劫固然凶险，可是他其实用不着怒火中烧、也不至于心急如焚，因为夙瑶居然在天劫中进步，她固然狼狈却也大抵是死不了的。
而且，门派里的长老也关注着夙瑶的一举一动呢。他们临时补课学习其他门派的经验，发现夙瑶缺少灵器之后，恰到好处又绝对会让夙瑶怒火中烧的把夙瑶心心念念弟子的遗物绝云丢给了她。
七凶剑的绝云，玄霄虽然不大了解，可是作为目前为止已知的水系最强剑器，他还是蛮相信的。毕竟，太子长琴都可以看上的东西不是吗？
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辰时看着被霞光笼罩的夙瑶突兀的和他约定，将他伪装成一个凡人然后在他说出要成魔之后连带他魔将的力量都换来。
玄霄不喜欢再一次说出‘苍天弃吾，吾宁成魔’，毕竟胆大妄为一次其实就够了。他是魔，魔虽然不至于遵循天道，却也是要感应天道的。
可是辰时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无论为何，玄霄应了。
所以，当玄霄平静的说出那么违和的话之后，当夙瑶说出那些话之后，便是意味着琼华以另一种方式灰飞烟灭的开始。
因为在玄霄举臂后，九天玄女凛然不侵的面容上多了丝讶然。女神本打算离开的步伐为此停留，她看见玄霄身上涌起熟悉的气息，看见羲和上突兀出现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了玄霄的全身。
九天玄女看见一个了魔将由眼前诞生。
她一点也不觉得荣幸，也从来不曾因为这个魔将是她侍奉她的琼华门人而欣喜。
九天玄女不高兴，一点也不。
她本来的淡然现在似乎化为了飞灰，九天玄女看着眼前的男人，嘴里只是麻木的吐露出了对于神而言算得上禁忌的话语：“凡心入魔！”
凡心入魔，简单而言就是凡人入魔。
天地六界，由神界为代表的阵营和由魔界为代表的阵营争斗不休，可是最初他们都是从人界分出去前往各界的。毕竟天地六界之中，各界天生地养的先天灵物不多，可是六界中各界本身土生土长的土著，除了人界多些以外其他各界实在太少，而争斗从来缺的都是人头。
世人皆知，天地六界中，神界和魔界是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可是很少有有人去细细了解，现在六界中敢带头和神界死磕的魔界主宰到底是什么来头。以辰时现在对天道秘闻的见解，他当然知道六界之争是当年洪荒巫妖大战的后遗症。可是，辰时知道的秘闻，显然不适合这个世界规则所给出的历史。
可是身处这个世界的九天玄女，她所了解的历史必然是这个世界规则所言明的历史。而在九天玄女所知道的历史中，以神魔之战为首的六界之争的开始却是多年前的逐鹿之战。
当年逐鹿之战开始的那个时候六界的主宰是伏羲大神，当然，多年后的现在六界的主宰还是伏羲大神，可是那个时候和现在还是有很多的不同的。
那个时候，六界还未成为如今模样，虽然各界时有摩擦却不至于是如今的不死不休。那个时候的，神界地位崇高却不至于到凡人尽皆膜拜的地步；那个时候，妖族名声不显却不至和凡人间有这么深的误解；那个时候，地界的存在却不至于非灵莫入；那个时候仙界和魔界都是胚芽。
是的，胚芽。
在早些远古大神的认知里，实际上那个时候六界对应的原则本该是神和妖、鬼和凡、仙和魔。谁承想，在仙魔两届胚芽新出的时候女娲已经和伏羲谈崩去了地界，而神农大神也已失踪多年。
明明是一起出现的胚芽，到现在仙界还是未成之届，可是魔界却早已可以统帅阵营和神界叫板。这其中的不同，全是因为一个人，蚩尤。
蚩尤，当年九黎部落的首领，现在魔界的主宰，独一无二的魔神。
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世人很容易忽略的事情是，魔界的主宰蚩尤在成为魔神之前他是人，凡人。
凡人，平凡的人。
当女娲用粘土造物起名为人之后，天道就将人界送给了那柔羸弱的生物，让他们成为了人界的主宰，而其他能够感应天道的种族也在天道的示意下逐渐离开去了其他五界——这些才是当年在人界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伏羲却带着神族走上了建木天梯。
天地六界，人界为本。
无论其他五界如何看待人界，无论其他五界怎么看人界的凡人，谁都不敢想象如果人界毁灭其他五界将会如何。
凡人羸弱，这是六界共知。
可是，无论人界的天定主宰人族存在的如何微渺，无论现在的人族活的如何卑微，谁都无法否认的是曾经的人族、曾经的人族也是有过无数能够翻山倒海、只手遮天的英雄的。
因为无论凡人有多羸弱，天道总是奇异的眷顾这这个种族。
天道眷顾，这个词本是对神族而言的最佳代名，可是凡人出现之后，其他种族才知道天道多么眷顾这个种族。
其他种族在凡人出现前形态各异，当然，现在依旧形态各异，可是所有种族都知道人类的形态对修炼最有利；其他种族在人族出现前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当然，现在也依旧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可是所有种族都知道人类制定的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完全遵循的规则却给了所有种族功德的枷锁。
所有所有种族都想要进化出人类的外表，所有种族都偷偷学习人类的规则——哪怕，他们其实并不像，也做不到。
当然，天道平衡，人类不至于什么都是最好的。人类有一个无法扭转的缺陷，短寿和羸弱。人类的强者，哪怕是可以战天斗海的强者，只要无法在他们短短的岁月里达到一定的境界，他们就会死，毫无扭转的机会。人类的强者，哪怕是最强大的生下的孩子都一样的羸弱，而不是如妖族神族一样只要亲族强大就天生强大，人族是需要自身来努力的。
远古的时代里人类短寿，人类被野兽、被天灾人祸危害，可是在远古那么多种族覆灭的同时人类却坚强的活了下来。人类被天道眷顾，人类短短数年就可以达到其他种族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才可以达到的成就，人类除了短寿和天生羸弱简直是天地的宠儿。
可是，那个人族英才辈出、敢于天争的时代是逐鹿之战之前。
逐鹿之后，人界无人。
这是除了人界五界共知。
现在的人界，凡人大都甘心碌碌无为只争朝夕。而那些有灵力、有天赋的人选择了修仙。可是凡人不知，逐鹿之后，真正属于人族的道统其实早已经丢失了，现在的修仙道统大都来自上届。凡人不知，对神而言仙只是他们随手就可以点化的仆从，而凡人修仙能够到达的地方是仙界，目前为止依旧是胚芽的仙界。
而神界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蚩尤。
当年逐鹿之战神族下届因为神权之争，因为那个时候失踪已久的神农居然化身炎帝现世，所以那个时候普通凡人之争居然引得水火二神带着太子长琴下届——当然，那一战下届之神多到无法言喻，可是水火二神和太子长琴绝对是在伏羲表态前就心急如焚下届参活的。
后来，炎帝战败，炎部下部九黎不服黄帝，战斗加剧。再然后，九黎败落，蚩尤黄帝被五马分尸……然后被真实历史掩埋的事实是，在神话里分明被封印的九黎族长在不甘和愤恨中，凡心入魔，成为了日后的魔神。
这也是，为什么人类传说的时候蚩尤永远都是魔神，为什么神话里他被封印——毕竟很多事实存在在传说，毕竟现实里没有做到的，神话里总要有一个爽一下的机会嘛。
可是，无论神话里怎么说，事实是蚩尤的凡心入魔给众神的印象太深刻。他在五马分尸的状态下由人入魔；他以一己之力将九黎部落的高手催化为魔，一鼓作气的带入魔界成了魔界最早的一批高手；并且因为他这个魔神的存在，魔界脱离了胚胎状态提早成熟；他手持龙渊打造的剑器力挫伏羲天帝，折损了神界威严。
然后，神界怒了，人界遭殃。
可是因为天道眷顾人族，神族无法抹去人族的存在，所以神族改变了策略，他们抹消了人族的传承，和凡心入魔的魔界之主蚩尤不死不休。
然而天道有多眷顾凡人？在其他智慧种族都或多或少为人口烦恼的时候，人族人口却开始遍布九州；天多眷顾人族？他们修习了被刻意篡改的道统却依旧出现过能够撼天憾地的大能；天道多眷顾凡人？同时代发生大事件的时候人族最容易诞生眷顾之子。
所以，天道多眷顾凡人？
所以，九天玄女对玄霄凡心入魔的感情是多么的复杂。
女神对于玄霄走火入魔还口出狂言本就打算禀报天帝，毕竟无论是当笑话还是真心实意的把玄霄当一个人物，那都与她无干。可是此时此刻，玄霄突兀的凡身入魔，九天玄女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躲开这责任的了。
引得一个凡人成魔，还是直接成就魔将。
九天玄女惯于冷静的神经都不由自主的绷紧，无论怎样，现在的仙界在重要时期，神界没有心思和魔界开始战斗。
战魔之战，不该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3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