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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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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便宿在了醉仙楼。
此后的一年三百六十日,他几乎夜夜笙歌,醉不归宿。
姐妹们笑我是“夜夜扫榻待杜郎”,却不知素来风流的杜郎与我一直是亲密无间,却不曾逾矩。
我也曾问过他,他却往往避而不答。逼得紧了,也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尚且不急,你倒是急什么?”
吴妈妈说这是怜惜我年幼。世间鲁男子无数,能遇得一个懂得爱惜我的人,我该知足。闻言我欣慰之余又有些失落。男子总是耐不住寂寞的,若我还未长成,他已等不住,变了心,爱了别人,那可如何是好?越想越忧心忡忡,辗转反侧。
我问他:“大人喜欢我什么?”
他说:“扬州女子多柔媚温顺,你却很像我家乡京兆的女子,娇憨却带点儿野性,像朵带刺儿的玫瑰。那些奇女子们,不畏人言,行事颇有大丈夫之风。然而离乡这么多年,我最想念的,还是艳红多汁的石榴……”
他讲他的家乡长安。讲日薄西山时的曲江水满花千树,讲乐游原上的野玫瑰和连枝草,讲灞桥的柳絮飞雪,讲骊山的斜阳晚照。
在他动情地描述下,我也仿佛置身其中,与他一同赏景欢笑,曲水流觞。
我说:“曲江里可会有赛龙舟?我最爱看这个。”
他噎了一下,皱眉道:“这倒是未曾有过。”但很快又展眉笑道:“但等他日我位极人臣,衣锦还乡,必为你在曲江里好好地办上一场。”
他说得自信满满,神采飞扬,好像转瞬间便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他站起身,双眸坚定明锐,笑容豪情满满,风流倜傥下的勃勃野心与志向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展现在我面前,陌生得让我无所适从。
我说:“大人,到那时,你怕是早把紫云忘了。”
他低头,温柔一笑,又回到了先前怜香惜玉的杜郎模样,将我揽入怀中,笑道:
“怎么会呢?我忘了谁也忘不了我的小紫云呐。只怕你到时候还要嫌弃我年迈衰老,配不上你芳华正茂,要效仿‘杨柳别乐天’呢。”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杜郎在紫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他失笑,道:“好好好,那我们便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不到年底,他便要调离扬州,调任回京。
临行的前一晚,我悄悄地从醉仙楼里溜了出来,为他把盏饯别。
我强颜欢笑地说了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而他只是叮嘱了我一句:
“明早饯行你就不要来了,早上春寒露重,易着凉。”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触动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我心底里的那处柔软,趁着酒兴,我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我说:“杜郎,你愿不愿意娶我?”只要他一句话,我便净身出楼,不计名分地跟着他。
他已有几分醉意,闻言哑然失笑,道:“可我已有妻室了。”
我说:“可你并不爱她。”否则又怎会夜夜眠花宿柳,有家不回?
他弯下腰来看着我,带着股呛人的酒气道:“可你还太小。”
我说:“那你要等我长大。你说过的,我们不离不弃,死生相依。”
他打了酒嗝,大声道:“好,我等着你。不离不弃,死生相依。”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襟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却指着窗外的月亮,痴痴地笑道:“你看,今晚的月亮这样大,这样亮,这样圆……”话未说完便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去了。天微微亮就跑到了城门口,却只见韩绰骑马立在那里,见我来了,暧昧地笑了笑:“他料得不错,你果然还是来了。”
“他走了?”
“他怕离别伤情,已先走了。走时嘱咐我把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是一张信笺。展开一看,却是两首绝句: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我将信笺紧紧贴在心口处,胡乱地福了福身,飞也似跑开,顾不得身后的韩绰无奈地呼唤。
“喂,你倒是跑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要我告诉你,努力加餐,快快长大,自惜自爱,来日方长……”
少时不更事,总希望转瞬成人。长大了,却又会怀念那时的青涩懵懂,却已是得来的成熟挥不去,失去的天真找不回。
这,便是造化,便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