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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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广羲仙府
张海客和张海杏两兄妹，前些日子从蓬莱仙山回来，在□□闲着没事干，跑到南边，寻了个靠海的半坡，盘腿靠坐在嶙峋的山石上，悠闲地晒太阳。
阳光普照，张海客拿手背挡着眼睛，要睡不睡，嘴里哼哼着，正是惬意到十分的时候，忽然察觉旁边的人呼吸一窒，张海客偏过头，“嗯？”了一声。
“……”张海杏眯着眼盯着高空中一个黑点，半晌没说话，胳膊肘捅了捅自家哥哥，指着天上，“那是什么？”
张海客顺着方向看过去，一时没看清，站起身来，见那黑点从极远处正在下落靠近，等看清那东西其实是个庞然巨物，而且身周包着一团火的时候，张海客擦了擦眼睛，低声自语道：
“一定是我看错了……”
他们都没动作，站在原地等着那东西降下来，不管那是什么，反正进不来，广羲仙府的结界由驻府神君亲自布下，纵使是天界上仙，一时想强行硬闯突破，也难寻法得入。
“嗯……这什么长虫？蛇、蛟？”
那物被火包住，直直坠下来，该是遭了难，身体却没有应激盘成一团，也不是绷直筋骨的紧张状态，而是软软垂垂，长身耷拉着，跟死物一般，朝着这边过来。
等靠得足够近，才隐约能看清，来的竟然是一条浴火青龙！
“……是一条龙……”张海客喃喃道。
两人身体紧绷，脑里却没有一丝忧患意识，等着青龙撞上结界的“砰”声巨响，可等这声响传到里面，冲击力把海岸一带震得摇了一摇后，随后而来的情形却让两兄妹瞠目结舌——
青龙贴在因冲击而显形的蛋白色结界沿壁上，周身环覆的火焰竟然将其慢慢熔开一个小缺口，缺口由小变大，用不了多时，这条被邪火裹着的青龙就能破开结界，一冲而入。
张海客猛然回过头，厉声道：“去找族长！”说完又截住张海杏，拧着眉头道：“不用找了，族长不可能不知道结界已破，你在这里跟我一起修补结界，等族长过来。”
两人一人施术试图将结界缺口重新补上，一人引海水浇那青龙周身的火，多时收效甚微，想也正常，那火连护府结界都能烧穿，岂是区区海水能够扑灭的，火的外围绕起层层白雾，是水被蒸腾生出的气，从这看过去，正似一条火龙从远处腾云驾雾而来，威风凛凛，好不大气。
兄妹俩半天徒劳无功，也急躁起来，正要上前将火龙硬打出去再说，忽见一道白光风驰电掣从身后向那缺口处急掠过去，还未靠近，便在远处结印，一层网将青龙连身带火都包覆起来，合拢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而后骤然紧缩，将其牢牢围住，青龙本就痛苦至极，经此一缚，嗡出一声虚弱的龙吟，试图施放出最后一丝煞人的龙威，却再没了力气，龙尾无力地甩了甩，整个身子瘫软下来，不动了。
火被光球隔挡在内里，再逞不了凶，四围烟雾这才慢慢散去，视野重新明晰起来，只见半空中的施术人长身玉立，面容清冷俊秀，表情淡漠，伸掌隔空握住光球，转了转，从中剥出一根亮线，牵在手里，两指捻住探了片刻，而后转身垂目，看向下方两人。
“族长。”
张起灵点头，淡淡道：“修补结界。”随后把住那根亮线，牵引着光球，消失在远处。
仙府某处，群山环绕着一个露天水池，里面是已成形上万年的生水精，若要追其根源，其实也是一个洗髓池，不过从很久以前，这里便不做洗髓而用，并且也已经有太久没有人来过了。
张起灵认出熔穿自身结界的是九天玄雷激发出的业火，普通水类根本无法浇灭，只能将其带到这里。而里面生灵的来历也并不难想，显然是刚度过雷劫的蛟龙，不过不同寻常的是，这伤受得太重，不像蛟类化龙渡的雷劫，倒像凡人修仙渡的天劫。
张起灵伸手挥了挥，将光球运到水池上空，缓缓降下来，随后撤去那一身包覆，青龙落入池中，水与火相溶发出“嘶——”的声响，池子里升腾出浓浓的水雾，张起灵站在池边看了一会，觉出火势正在逐渐减小，便略微放下心，也不再看，转身走了。
不多时有仙鹤前来禀报，道有访客来了，来的是蛟族陈家的陈皮阿四老爷子，带着一名随从。
张起灵沉吟片刻，让人迎进来，陈皮阿四进门施了礼，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听闻我族一个刚渡过劫的小后生跑到神君府上来了，敢问可有此事？”
这倒也不是谁告诉了他，方才南边闹的动静颇大，龙气四散，一闻便知，张起灵略一颌首，陈皮阿四一见，咧开嘴，用沙哑的喉咙道：
“不瞒神君，这后生是我族吴家的嫡子，今日刚从南海洗髓池出来，谁成想却被玄雷劈得了无踪影，我平日对这小子照看颇多，先得了消息，便急忙寻来，他家人还在后头，神君莫怪。”
张起灵听了只淡淡瞧着他，不说话，老爷子自说自话说多了也没了意趣，便省了，直接出口问道：
“敢问神君，这吴家小后生，可已顺利渡过雷劫？”
张起灵皱了皱眉，陈皮阿四抬眼一瞧，眼光闪了闪，接着道：“无怪我老头子多事，此子如果顺利渡劫，实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您有所不知，我族化龙渡雷劫，从来都是三道便够，可方才在南海海面上，这条刚出水的青龙，可在云层里挨了——”老爷子抬手比了个数：
“九道玄雷。”说完轻轻笑了一声，安然看着前头。
张起灵瞳孔微缩，回想起被他扔在后山池子里的青龙，过了一会才出言，言简意赅道：
“并未。”
陈皮阿四听了一笑，根本不意外的样子，正要说话，却见仙鹤悠悠飞进来，道蛟族吴二白、吴三省两兄弟已经到了，于是拱手一拜，道：
“既然吴家已有人寻来，我便不多事了，多谢神君告知，告辞。”说完后退几步，背着手走了。
张起灵在池边显身，望向里面，池水被烧干了小半，水雾已经散去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青龙双眼紧闭，脊背上的鳞片被玄雷劈裂不少，而裂缝处又被沾上的火烧得焦了，龙身伤痕累累，盘也盘不起来，软瘫在池里，奄奄一息。
张起灵踏进池里，伸手由下至上，沿着龙身摸了一路，果然脊骨已经全断，他面色平静无波，按掌盖上龙首，探了一会，皱起眉头，面上难得带上了一点疑惑，突然动作一顿，手指蘸了裂鳞上带的血，闻了闻，气味被烧焦的糊味盖住了，再放入口中尝了尝，马上面色一凛，神情凝重起来。
“脊骨全断，救无可救。”
吴三省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一般的神情，死盯着张起灵那张淡漠的脸，脖子一梗勃然大怒，绷着脸似乎下一刻就要发起疯来，吴二白沉着脸瞪他一眼，转回头道：
“神君有所不知……”随即将临行前给吴邪测的那一卦慢慢道出来，非衰非死，浮沉不安，半凶中尚带机运，绝非必死之局，吴二白道：“烦劳神君，等我们接回亲侄，上天入地，别的不奢望，只求一个活命的法子，想必不会太难。”
张起灵听完，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可曾听说过麒麟竭？”
吴家兄弟都摇了摇头，张起灵垂眸闭目，想了一会，站起身来，道：“让他留在我这里，尚能施为。”
两兄弟听了一怔，吴二白暗自忖道，莫非这就是卦中所说的机运，以张起灵的身份，只怕倾尽蛟族全力都不能谋到这么一位来相助，而且他既已道出能施为的承诺，必然会全力施救，只是不知道这位冷漠出尘的神君，怎么突然就愿意伸出援手。
吴三省跟着皱了皱眉，拱手问道：“敢问神君打算如何施救？”
张起灵淡淡道：“打散肉身，重新修炼。”说完见对面两人脸色大变，想起口中尝过的那抹血，又补充道：“别无他法。”
“……”
“完了……回去大哥绝对要扒尽老子一身鳞片，嫂子也不会放过我。”
“莫慌，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小邪留在这里不是坏事，你也不想想，是谁承诺救他，既然要救，绝对不会只是活命……懂吗？”
“你的意思是……那九道玄雷？”
“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想一想，等千年以后接回小邪，拿什么礼来答谢这位吧。”
吴家两兄弟缓步走出广羲仙府。
张起灵找来张海客两兄妹，交待完事情，重新回到池边，青龙呼吸微弱，看上去与死龙无异，若要勉力护住这具肉身，筋骨倒是可以恢复过来，但却永远成不了守天宫殿持令不落的天龙。
蛟类于地龙，差那么一步，但于天龙，差得就远了，正如凡人修仙，本来就是逆气而行，还一次跨越太远，受的劫自然也非比寻常。
吴邪本不是天龙之资，张起灵思忖良久，大约是与蛟族的张家有关，机缘巧合，吴邪曾服食过麒麟竭，麒麟竭是麒麟血凝结成的血块，从而身上有了麒麟血。麒麟是上古神兽，他的筋骨虽然不能重新锻造，但体内血液早已不是寻常蛟类，比正统的神龙一族都要强上许多。
吴邪不该进四海龙宫洗髓池，那里的水在换气换血的时候将他的麒麟血兑稀换出，却也换不尽，他血脉里流的是麒麟血，筋骨却是地龙的筋骨，撑的也是地龙的龙身，白白挨了九道玄雷。
吴邪本就应该到这里来。
张起灵踏入池里，上身微俯，伸出手掌覆在青龙上方，一道白光渐渐融开，龙身化成身量修长的人形，他将浑身赤裸的青年横身抱起，放在池边，从前额、后颈，沿着背脊一路探到尾椎，筋骨寸断的虚软，不过这身筋骨留着也没用，本来就应该换掉。
青年闭着眼睛，面色温和、五官清俊，已经昏死过去，完全不知道外界正要发生什么，张起灵淡淡看了一会，手覆上他的丹田处，定了定，迅速由掌变握，将丹田里的龙内丹逼了出来，随即动作不停，另一手点住吴邪的天灵穴，凝指一按一勾，生生将吴邪的精魄扯离了躯体！
“啊！”
果然精魄是不能再晕了，吴邪瞪开眼睛，再不萎靡，环视一圈，盯着张起灵看着半晌，最后视线落在虽然是半透明，但还是浑身光溜溜的自己身上，他的衣服早就被溶没了。
张起灵对那边投过来的困惑眼神视而不见，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麒麟竭催炼，将其溶进吴邪的内丹中，等功成便递到那边：
“吃下去。”
兽类对自己的内丹有天生的感应，吴邪问也不问，听话接过去，一口吞了，精魄由半透明变成实体，这下裸得整个人都发亮了，即使两人都是男的也颇为尴尬，吴邪瞧了一圈，讷讷道：
“嗯，能不能先给我件衣服？”
张起灵皱了皱眉，将外袍解下来扔过去，施术将池边吴邪原来的肉身运起，牵引着往外一甩——
“啊！”吴邪惊恐道：“这位、嗯小哥，你该不会要把我的肉身扔掉喂狗吧？”
“……”张起灵额角一抽，漠然道：“等劫雷，打散你的肉身。”
吴邪一愣，急道：“那我没了肉身怎么办？”
张起灵将视线转向他，“重新修炼。”表情依然淡漠，似乎只是叫他吃个晚饭。
吴邪被他施了术，根本不能化形，现在只有精魄和内丹，蛟类与地龙龙身已经被尽数舍去，之后在旁边的池子里潜心修炼，重新化骨生筋，炼出肉身从而化形，再历雷劫，那时炼出的龙身，才是理应生受九道玄雷的天龙龙身。
吴邪听完张起灵三言两语的解说，虽然简短倒也容易明白，脑子里稍微转几个圈就知道该如何计较，紧了紧松松垮垮披着的外袍，拱手行礼，道了声“多谢神君”。
张起灵略略点头，让他在池子里凝神入定，等肉身一灭，就可开始修炼，吴邪依言坐进去，闭上眼睛，安静等着。
吴邪内心惴惴，安不下心，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眼前却没了张起灵的身影，急忙回头一看，愣住了——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全暗，月光温温和和，照在静静伏在池边的一头麒麟身上，麒麟黑沉沉的眼珠在月光下暗得发亮，沉默地望着吴邪，那种眼神看过一次就不会再认错。
吴邪开口道：“你是麒麟？”
张起灵的声音从麒麟口中传出来，他承认道：“我是。”
吴邪沉默着和他对视一阵，不知怎么内心那股焦躁的情绪都抚平了，回过头，重新闭上眼睛。
张起灵跟吴家两兄弟说得不全。
吴邪不知什么时候服食的麒麟竭，是他的血凝结成的血块，而这个池子，就是万年前他洗髓时待的池子。
如果说找遍三界，有一个地方，能养住这条带着麒麟血的半龙，重塑他的肉身，也就只有这里。
龙族司水性火，内丹是火性的，极易被激发，吴邪被劈过九道玄雷，内丹中的戾气与业火互相促进，在修炼的过程中容易走火入魔，堕入魔道，而麒麟是瑞兽，主祥瑞，张起灵化形在他身周护法，与池子里的生水精一起涤尽他的戾气与妖气，方能让他安稳修炼。
翻天倒海，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池子里这条龙的血肉筋骨，都将在他的荫庇下长成，精血气息，也都将与他自身的相融相合，他们将一起渡过千年的时光，彼此成为彼此的特殊存在，在那以后互相都能感应得到。
当然，现在他们都还意识不到。
麒麟抬首望了望天，劫雷快来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