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沃特森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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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没有日光倾城，没有微醺的风，名贵的法国梧桐已悄然开始落叶。地上有只几片落叶，不细看根本无从注意，只在一辆辆车驶过时，能听到轻微的声响，如同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喜欢这条路上的梧桐，从年少时到现在已至中年，它们一直在，见证着回不去的、残酷的岁月。时光变迁，从前的很多事物都慢慢消失，很多人都渐渐离开，她曾经美丽动人的脸庞已不再年轻，从前骄傲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岁月的刀会在她的皮肤上刻下皱纹。再回首时，她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走了这么远的路，远到，她的记忆渐渐模糊，忘记了很多事，很多感觉……就像是她记不得第一次穿上高跟鞋时的疼痛和不安感，如同踩在高跷上，可是现在，她的八公分高的鞋子踏上落叶时，步伐已稳健的像是长在身上一般。然而，当初牵着她的手，温柔如水的带着她走完那段路的人，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夫人，起风了。”司机拿着灰黑色的披肩，走到她身边。那声音把沃特森夫人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稍稍侧了侧身子，司机便很自然地为她披上披肩。
她是在夏末的时候回到中国的，从那时起，她便每日傍晚来到这条路上散步，累了就坐在长椅上，默默看着车来人往，从下班高峰期到天色渐暗，所有的事物都褪去颜色，消失不见，然后再回到住所。
坐在车里，她也是极度沉默的，除了偶尔去买一些必需品外，几乎都不与司机交流。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师傅，中国人，为Watson家族做了多年司机，或者说，是作为沃特森夫人的专属司机。他看着她一天天衰老，一天天忧郁，外界总是传闻她有如何如何的厉害尖锐，然而只有他知道这位贵妇人并非如此，她只是太孤独了，她在大多时候甚至是无可比拟的优雅，人前的那种高傲或许只是种伪装。他只是个司机，即使在她身边那么久，依然无法懂她。
到别墅门口时，意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夫人……”司机犹豫着开口，不知道要不要绕过那辆车。这里是私人地方，一般都没有什么车会经过，更别说停在门口。
“没事。”她眉眼冷淡，“我就在这里下车。”
司机闻言，停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不出所料，进门后，马上就看到沙发上的人。
“妈，你总算回来了。”黛瑞眼中是愉悦的光，站起来就要拥抱她。
“你来做什么？”显然，沃特森夫人并没有同样的热情，绕过她直接就要上楼。
黛瑞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我来接您回去。”
“回去？”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美眸轻瞟，指了指一旁的男子，“真是贴心，带着男朋友就一起来了，小伙子长得不错，老头子同意了吗？”
顾时维走到她面前，恭敬地伸出手：“您好，伯母，我是黛瑞的朋友，顾时维。”
他默默撇清了被误会的关系，沃特森夫人倒没什么惊讶，反而是他字正腔圆的中文：“呵，外国人，中文说的不错，中文名也好听。”她转向一边的黛瑞，“我不管你带什么人回来，朋友，男朋友甚至是丈夫，我都没有兴趣去了解，也不会回去。”
她的话说的决绝，音量自然地升高了，黛瑞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在母亲面前，她惧怕父亲的威严，但真正怕的是母亲，从她进中学开始，她几乎就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黛瑞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纠结于母亲变幻莫测的情绪，她真真是累极：“您这是干什么……难不成真要和爸离婚吗？”
沃特森夫人闻言微笑，那笑妩媚动人，却带着十足的冷漠：“你这是被逼急了？放心，我离婚和你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还是你爸的好女儿，他的那些资产，该给你的，不会少你一分……离婚后，我和Watson家族再无瓜葛，而你，作为Watson家族的继承人，和我，也一刀两断。”
“妈……”沃特森夫人的话简单利落，语带讥诮，黛瑞几乎就要站不住，倒退几步，扶住了沙发一角，她的嘴唇不易发觉地颤抖，“我是您……女儿……”
“不，你不是。或者说，就算现在是，不久后，一切都会变得。”比起黛瑞的情绪崩溃，沃特森夫人在此时显示出了良好的心理素养，说话依然井井有条，逻辑没有丝毫的混乱，“黛瑞，外面的车是你的吧？你看，你无论在美国还是中国，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你想要，就会有任何一辆你想要的车来接你去任何地方，因为什么？因为你是Watson家族的人，因为家族所拥有的财富、地位、权力！这些很诱人，很难割舍，是不是？你父亲能给你这些，但我不能。所以你会在他要你走的路上慢慢迷失自我，到最后你就完全是个Watson模式的人，习惯了那些商场的尔虞我诈，习惯了资本主义的腐朽罪恶和纸醉金迷，渐渐地，你将丧失原来美好的东西，不懂同情、宽容和爱，你还记得你从前的梦想吗？”
黛瑞此时，已经泪眼婆娑了，巨大的震惊完全蒙蔽了她，她只能痴愣的摇头，顾时维在一边暗暗捏紧她的手，她才不至于昏厥。
“我想你早就忘了吧。从小到大，我爱的女儿，最让我骄傲的，就是你曾经在芭蕾舞剧中绽放的时刻，那时候，你很小，我问你以后要做什么，你总会扬起你的头，很自豪地说要当一名芭蕾舞者，让全世界看到你的舞姿。真奇怪，那么小的孩子，却有那么大的梦……”她摇头，然后走到落地窗边，仰头看着窗外漫天星辰，“而如今，那么多的光环笼罩着你，可是，多可惜，你终究会陨落。”
黛瑞仰起脸庞，看着顾时维，此时，她已泪流满面，她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充满着无助和绝望，仿佛在问他，要怎么办。在回美国前，她请求他跟她去找一下母亲，阻止这个向来疯狂的女人的离婚举措，她告诉他，在她眼里，母亲是个脆弱敏感神经质的人，时而哭闹时而又很High，就像是长满刺的玫瑰，碰不得，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从来不懂，也没有想过读懂她。
到他们离开的时候，沃特森夫人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黛瑞亦没有说一句话。夜凉了，而且开始下雨，顾时维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黛瑞，她却礼貌拒绝了，只呆呆望着车窗外。
雨声淹没了一切，那声音这么响，以至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沃特森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