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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幽城之祸 ...

  •   纱布刚拆解下来的一刹那,虞晴就被眼前的白光刺得闭上了眼睛。林谷主坐在她的床头呵呵笑了:“沈姑娘的双眼在黑暗中太久了,不适应光亮。没关系,我这就给你包上。”“别、别!”虞晴急忙伸手要挡,却发现抬不起手臂。林谷主却在剪纱布:“只是换药而已,沈姑娘的眼睛,还没痊愈。”虞晴默然。林谷主先用浸过草药的水给她洗了眼睛,敷上膏药,眼皮上清清凉凉的,随后又有一块纱布覆上来。
      “林谷主,我的眼睛何时能好?”观星是每一个沈家嫡系必学的课程,对沈家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良好的视力更重要。
      “姑娘应该能看见了,为了不留下后患,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太心急。再养上一个月,姑娘的眼睛一定能像从前那样清明。”
      “我的腿呢?”
      “新皮已经长在姑娘的肌肉上,但姑娘腿上的伤,还需要慢慢静养。一两年也不为过。”
      “那我的手呢?”
      没有回答。林谷主的眼神瞟向南琢玉,南琢玉依然沉默。“林谷主,我感觉,我感觉不到我的手呢。”当她每次试图活动一下手指,或者说,她连左手的手指都找不到。她瘫痪在床,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但随着肢体的知觉一点一点恢复,她发现左手已完全没有感觉,好像它不在那里。
      那时她在被点着了的天目山庄里不知所措地奔逃,她记得一道刀光迎头劈下,手无寸铁的她慌乱之下抬起手臂,那一刀生生砍在她的手臂上。伤口有多大有多深,她一点都不知道。她吓晕了。
      “因为你没有左手了。”林谷主的声音冷漠,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太有经验。尽管他并不喜欢这样回答,对于他,牺牲病人的一部分肢体来保护病人的生命是理所应当,但似乎没有哪个病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歇斯底里,他们号啕大哭。林谷主从不因此憎恶病人,他想过,如果有一天突然被告知自己缺了胳膊少了腿,他绝对不可能保持平静。只是眼前的这个病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安静得让人心里发虚。林谷主离开前向南琢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看护沈虞晴。
      “晴姑娘。”南琢玉注视了她半晌,见她丝毫没有动静,咬咬牙打破了这沉默。
      “嗯?”
      “你、你想吃什么吗?”
      虞晴思索了一会儿:“竹笋。天目山庄后有一大片竹林,每年都会产出最新鲜美味的竹笋。”那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她还最喜欢和家人一起在山脚的竹林里挖竹笋。
      南琢玉苦恼道:“可是,竹笋的季节已经过了。”青垅山谷四周的群山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竹林,在出笋的季节,很容易可以找到新鲜美味的竹笋。
      “南公子,明年出笋的时候,我请你吃天目山的竹笋吧。”明年出笋的时节,回到天目山去。“你一定要来哦。”
      南琢玉将药包打开,倒进药罐里:“好。晴姑娘,你喜欢吃螃蟹吗?这个季节的螃蟹,又肥又大。”南琢玉说着,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他心目中的第一美味了。这些日子他没日没夜地照顾着沈虞晴,都几乎忘了这回事。青垅山谷离海也不远,真应该去海边的渔民手里买几只螃蟹解解馋。南琢玉自己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听漏了虞晴的回答。
      “幽城的人,已经南下攻打鼎湖门。”
      “真是不懂得适可而止啊。这是第二次了吧?”岭南鼎湖门,中原武林的血海腥风从来刮不到那片土地。鼎湖门是岭南第一大派,它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对位置偏僻的鼎湖门来说,不具备称霸中原的先天条件。无论谁是中原霸主,它都予以承认,作为回报,历代中原霸主也绝不去骚扰鼎湖门,唯有幽城是那个例外。四十年前,兴起于漠北的幽城第一次成功取代当时的霸主玉海楼统领中原,一路南下直侵岭南。残忍、邪恶、恐怖,这是中原武林人士给幽城的评价。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从何而来、如何战败盛极一时的玉海楼,但它无疑成为所有武林人士的眼中钉。从幽城统领了江湖开始,反对幽城的活动就没有停止过,短短十年,幽城便在中原销声匿迹。三十年后,幽城卷土重来,一样没有人知道这个幽城从何而来、与三十年前的幽城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小九,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鼎湖门会战会降。”
      “不赌。”南琢玉干脆否决:“鼎湖门的人,你比我熟,我肯定吃亏。”
      林谷主呷了一口茶水:“好久不曾这样坐下来,赏月品茶了。”今年的中秋都是在极端忙碌中度过的。若不是近一个月病人纷纷被他送出了谷,他也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可恶的幽城,给他送来了数以千计的伤者,两个月来青垅山谷几乎都被吃空了。门人终于腾出了空,开始好好算算每个门派欠下的帐,今年年底,会有一大笔进账吧,这是两个月来唯一能让林谷主稍感欣慰的事。
      “小林子,明年出笋的季节,晴姑娘能迁回天目山庄去吗?”南琢玉想到林谷主要求沈虞晴至少留在山谷调养两年,林谷主要亲自照料他悉心移植到沈虞晴腿上的皮肤,他不确定那层皮肤会不会发生病变,或者因某些原因而坏死。
      林谷主抱着茶杯:“想吃鲜笋?山上有的是,去挖吧。”
      “不可,一定要是天目山产的竹笋。”对沈虞晴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竹笋,而是回到天目山庄。
      林谷主的脸色凝重:“不行。天目山庄太远,万一发生意外,我甚至无法施以援手。”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你这辈子都没踏出过青垅山谷吧?”林谷主活了近三十年,囿于这小小山谷,要把南琢玉困在一个地方三十年,简直是不可能的。今年他二十一岁,已经走过大半个江南。“人世间那么多旖旎秀色,不到处去看看实在太可惜了。”
      林谷主轻蔑地斜了他一眼。青垅山谷的谷主需要坐镇山谷,救治随时有可能上门求医的重症患者,山谷并没有这一条规矩,但这已经成为世代沿袭的惯例。正因谷主的不问世事,才能使青垅山谷在与玉海楼这个台风眼相毗邻的情况下,百年来独善其身。
      虞晴听从林谷主的建议,缓缓打开眼帘,视线里出现的是一张方正儒雅的青年男子的面孔。又一张脸闯进她的视野中,这张脸显然年轻许多,皮肤白净,容貌清俊,眼神透着几分俏皮而显得不那么安分。虞晴忽然觉得好笑:“南公子?”这个名字、这张脸对照起来,她确实是认得的。几年前沈庄主的五十大寿时庄中失窃,仆人们追到后山,却把在后山闲逛的南家公子抓了回来。
      “你看得见了?”南琢玉稚气的笑容与清俊的容貌颇不协调。
      林谷主假意蹙眉道:“南九公子这话,莫非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吗?”
      南琢玉忙连连作揖:“哪里哪里,青垅谷主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当然。只要送进山谷的时候还是活的,绝没有让人死了出去的道理。”林谷主微有些得意地说。他轻轻捧起虞晴的手臂,当亲眼看到那条只剩下半截的手臂时,虞晴的心头猛然一震,脸上血色尽褪。纱布包裹着肢端,看起来就像一个白馒头。当林谷主把纱布拆下之后,便是一个形状不太完美的圆圆的肉馒头:“伤口长好了。”他把带着药味的纱布丢进一边的盆里,虞晴不再需要它。虞晴惊心地看着一团纱布摔进盆里,似乎以为那丢掉的是她的手。“小九回避,我们要给沈姑娘换药。”林谷主话音干脆地发号施令:“仙惠,迷香。”
      或许是这次迷香的效果更强,或许是伤好了很多,换药的过程中虞晴并没有感到疼痛。借着迷香的药效虞晴做了个好梦,她站在山顶眺望苍穹,在满天繁星中一颗一颗辨认星名,脚下是波澜翻涌的竹林,天目山庄粉墙黛瓦,雕梁画栋,坐落在竹海尽头,从无数个窗口透出温暖的烛光。
      为了保持环境洁净,虞晴的居室终日门窗紧闭。虞晴望着窗口,南琢玉简单的铺盖就设在窗下,天气微凉,躺在朝阳和煦的光芒里他睡得格外惬意。
      虞晴坐在屋檐下,下身盖着棉被,肩头披着大红的羊绒披肩,质地轻薄却有上佳的保暖性,是新任玉海楼主赠送的宝物。不远处的山顶上白雪皑皑,到了谷底,却只有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姑娘,外头又湿又冷,快进屋吧。”和南琢玉围坐在暖炉旁吃橙子。林谷主的习惯是将橙子像橘子一样剥了皮吃,南琢玉却拿着一柄小刀将橙子剖成瓣。
      虞晴单手吃力地卷起盖在膝盖上的被子,屋内的南琢玉突然丢下小刀跑过来。虞晴尚坐在椅子上没起来,他弯腰一手绕到虞晴背后,一手伸到她膝盖下,连同虞晴膝盖上厚厚的棉被一起抱起来。虞晴起初感到羞赧,但她一行走便会扯痛腿上的皮肤,便默许了。林谷主坐在暖炉边,笑呵呵地望着两人。
      南琢玉给虞晴掖好被子,问了声:“吃橙子吗,晴姑娘?”虞晴从他身侧看出去,林谷主默不作声地吞掉了最后一瓣橙子。于是虞晴笑着摇摇头。南琢玉转身,看到盛放橙子的瓷碟空空如也,再看看林谷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蓦然怒火中烧:“林南星!”
      南琢玉一拳挥去,林谷主迅疾起身闪过,顺手还拿了桌上的一方手帕,擦擦手指:“小九的刀工不错,不如就留下来给我切药材如何?”林谷主从未在虞晴面前显露武功,但此时虞晴观察到他那一移动的身法,显然是懂得武艺的。
      “师父师父!”
      “何事?”对弟子这么大呼小叫的行为,林谷主很是不满。
      那十三四岁的孩子眼睛瞪得老大:“有人求医!是、是幽城!”
      林谷主眉头深锁,平静地将手帕放回桌上,南琢玉瞄了他一眼:“幽城的人也会需要求医?鼎湖门不是平定了吗,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救是不救?”即便几乎所有大小门派都屈服于幽城,仍不可改变幽城是众人心中公敌。一说到“幽城”,便是一阵阵的讨厌和恶心。便是最讨厌那些俗务的南琢玉,看到幽城的人也会忍不住想上去捅一下,不为玉海楼的私怨,只因幽城草菅人命,杀人如麻。
      “我需得去看看。”林谷主披上一件大氅。青垅山谷冬暖夏凉,但林谷主向来最怕冷,不然在青垅山谷这种地方,冬天应是没有必要生火的。
      幽城弟子人人一身黑衣,黑布巾包头,系一条抹额固定,据说抹额的颜色代表着这个人在本派地位的高低。武林人士对这个来源于漠北的神秘帮派知之甚少,有关的一切都只是“据说”而已,据说,这种抹额对应五正色:青、黄、赤、白、黑,青色为最高,在幽城中只有左右相可佩戴,黑色为最低,是一般幽城兵。而现在青垅山谷大厅里站着的,是一个头系黄色抹额的黑衣人。
      林谷主目光掠过地上担架里的病人,同样的一身黑色短打,腕部系带,额头上扎着白色抹额,送葬的一般。那人双目紧闭,表情痛苦,扭曲得连五官都看不清,似乎是个年纪不太大的青年,嘴唇发紫,脸色泛青,林谷主一眼就知道是中毒。黄抹额矗立在厅中活似一座雕塑,谷主到了也毫无反应。林谷主暗自打量了一番,吩咐弟子上茶:“坐。”
      “不必。”黄抹额露出一丝惊讶,打破了原来坚冰般的表情:“在下送病人就诊,即刻便要回转。”
      “别着急走。”林谷主喊住他:“弄不清来龙去脉,我可是不救的。冒昧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黄抹额没有表情时,面部就僵硬如雕塑。他似乎在心里作了一番考量,回答道:“与病人的病情无关的问题,恕我不便多说。”看起来他还是关心这个中毒的同僚的。
      林谷主指着担架上的青年:“好。那,他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连自己的病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鬼金羊。”诡异的名字,而且难听得很。黄抹额见到林谷主一脸怪异的表情,解释:“幽城的人,没有名字。他是二十八将中的鬼将,就叫鬼金羊。”
      幽城二十八将,他从沈虞晴的口中听过,险些将天目山庄灭门的,正是这二十八个人。心中莫名生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他不该救这个人的,这个在天目山庄、可能在其它更多地方,犯下了滔天罪行的恶人。不可否认,最近和沈虞晴在一起久了,被她对幽城的憎恨所感染。他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讨论过,要不要为天目山庄报仇,沈虞晴说她只想重建天目山庄,至于报仇,她力不能逮,放不放得下,都得放下。躺在担架上的人忽然捂着肚子发出一串痛苦的低吟。林谷主心头一紧,见死不救,有违医道。
      黄抹额似乎看出了林谷主的犹豫:“他很痛苦。神医请救他!”言语中难掩焦虑。
      林谷主蹲在担架旁,并指点了患者两处穴道,吩咐弟子取来一只白瓷瓶子,倒出两颗鲜红的药丸,塞进病患口里:“此药可暂时抑制毒性。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黄抹额摇头。病人的眉头稍稍舒展,林谷主翻过病人的手腕,只见他手肘上的脉络一条一条在皮肤下呈现紫色,清晰可见:“不是毒,是蛊。”黄抹额大惊失色,林谷主的心情豁然:“抱歉,我是医生,纵我能解百毒,对付蛊术,却束手无策。”
      “韦清风那个妖女!”黄抹额盛怒之下一掌拍在身边的几上,掌下的木头骤然崩裂。韦清风的名号林谷主听说过,望月台圣主。同是岭南大派,和鼎湖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黄抹额无意间拍碎了一张几,自己也感到失礼,向林谷主拱手道:“我听说贵谷曾经治愈过中蛊之人。”
      林谷主微微一笑,却明显看得出讥嘲之意,黄抹额此时有求于人,并不敢有异议:“先祖确实曾经以药物制服了蛊毒。可惜这个药方,未能流传下来。而且,不同的毒需要不同的方法来解,蛊的解法也不是千篇一律的。据闻贵派已降服了岭南,既然是韦清风下的蛊,何不让她亲自来解?”
      黄抹额愣了下,似有些局促迷惘:“韦清风,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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