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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历城为牢 ...

  •   虞晴站在一户农家的篱笆墙外,回首一望,鬼金羊远远立在草垛边,一手握着马的缰绳,抱在胸前。虞晴让他不要靠近自己,他果真就那样远远地跟了一整天。农妇端着一碗水走出来:“姑娘,给。”
      “多谢。”虞晴接过碗,喝了几口水,偏过头又看见那个人的身影。虞晴迟疑了一下,将喝干净的碗交到农妇手里,叮嘱了几句,便转身沿着尘土飞扬的泥路离开。
      “公子,稍等一下!”鬼金羊经过篱笆墙,那农妇连忙将他喊住,转身跑回院子里。鬼金羊看了看虞晴渐渐走远的背影,她的速度不快,他很快能追上。不一会儿,农妇又端着碗从一间茅屋里出来,把碗放到鬼金羊手上:“前面的姑娘嘱咐,让你喝口水。”鬼金羊一愣,捧着水碗似乎想挤出一丝微笑,但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了。匆匆喝完水,将碗交还给农妇道了声谢,急匆匆地追着虞晴的背影跑去。
      鬼金羊站在李宅大门对面的巷口,虞晴进去有一段时间了,忽见一个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了大门外。随后虞晴又出现在大门口,李老爷亲自送她出来。她的右手拎着一只包袱,向李老爷屈膝行礼,走下台阶,目光正望到对面的鬼金羊。鬼金羊迈出的步子,在李老爷探询的目光中又收了回来。
      虞晴把包袱放在车上,又回身对李老爷道:“多谢李老爷。若能再遇见南公子,还请李老爷代为转告。”
      李老爷拱手:“沈姑娘请放心。”
      眼见虞晴上了马车,鬼金羊赶紧骑上马,马车行得慢,他也不敢跟得太紧。上了官道,马车便向南驶去,不知她是否打算先行回去,鬼金羊不敢贸然打搅她。
      南琢玉纵马跑了大半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舍不得腾出来,在历城县外的茶水摊下马时,已经口干舌燥到发不出声音来。南琢玉拿起桌上的水碗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里,意犹未尽地把碗往茶水摊老板娘面前一伸,老板娘笑了笑,又给他盛了一碗茶。
      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南琢玉擦擦嘴角,问:“老板娘,我找个姓温的。”
      老板娘抬头看了看:“姓温的公子啊?走了有好几天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初九。我没见着温公子,他着人跟我说,让我转告公子,家中有事,不得不先走了。”
      地点找对了,人却已经走了。初九,今天是十三,他多等了三天,南琢玉还是没赶上。他到处打听虞晴下落,耽搁了不少时间,却一无所获。当南琢玉终于醒悟到应该找温潍出手相助,快马加鞭赶到历城,温潍却已经走了。南琢玉不住埋怨自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犯傻?
      南琢玉沮丧地坐在茶水摊的长凳上。沈虞晴没找到,温潍也没找到,这下真不知如何是好。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钱:“老板娘,钱给你放这儿了。”老板娘正忙着给客人盛茶水,嘴上才应了,南琢玉已经疾步走出茶水摊,骑上他那还没喘几口气的马儿绝尘而去。
      茶水摊的另一张桌边,头戴羃篱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喝茶。听到一阵马鸣,动了一下头,见到衣冠堂堂的南琢玉站在摆满茶碗的门板前火急火燎地灌下两大碗茶。在凳子上坐了不过片刻,南琢玉又急匆匆地出了茶水摊,骑马离去。女子斜了他的背影一眼,慢慢地喝完了茶,在桌上放下一枚铜钱:“老板娘,收钱。”女子拿起手边凳子上的刀,两把,一长一短,刀身修长,扭曲如蛇。
      店小二殷勤地牵了马走,南琢玉走进客栈,跟老板要了间客房,伸手掏钱,才发觉钱袋轻了许多,他和虞晴的行囊都在马车上,现在不知是在李家庄,还是被虞晴带走了。南琢玉拿了钥匙,靠在柜台上问:“老板,可有纸笔信封?”老板取出一个信封,指了指柜台上的纸笔。
      “老板,烦请你帮我投递这封信。”老板接过那个收信人只写了“李老爷”三字的信封,瞥了两眼。南琢玉身边既无金银,又无交子,只能厚着脸皮向李老爷求借了。那个李老爷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应该也不吝啬。何况,虞晴是在他府上丢的,他欠着人情呢!
      南琢玉又问:“老板,有没有见过一个没有左手的姑娘?十七八岁。”
      “没有左手的姑娘?”老板摇摇头:“没见过。”
      南琢玉无力地叹气。回头偶然瞥见大堂角落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茫然四顾。女子这时正好望了过来,见南琢玉盯着她看,便鼓足勇气走了过来。南琢玉惊觉,旋即提剑从侧门出去,不料那女子却追了出来:“公子!”女子抓住了南琢玉的手臂:“公子可是一人独居?让奴家陪陪公子可好?”
      南琢玉忙抽手:“不,多谢。”
      “公子、公子不要忙着拒绝奴家。”女子紧紧拽住南琢玉的衣服抬头泪眼汪汪凝视着他。南琢玉方才看清女子的面容,衣衫虽破旧,掩不住她的绝色容颜。脑海中霎时闪过一道白光,似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奴家不是公子以为的那种人,我的孩子病了,迫于无奈才……公子,可怜可怜我吧。”女子面有愧色地垂首。
      南琢玉拨开她的手:“那不如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会付你报酬。”女子抬起头,疑惑而又期待。南琢玉道:“你是当地人吧?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没有左手的年轻姑娘出现过。十七八岁,非常秀气。她,是我表妹。”虞晴知道他和温潍约定在历城会合,从李家庄脱身之后,她应该会到历城找他们。
      女子的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是难以置信,寻而用力点头:“好、好,我这就去给您打听。”女子兴冲冲地跑着离开廊下。南琢玉不觉松了口气,低头又深思起来。
      鬼金羊一路骑马尾随,虞晴不为所动,却引起了车夫的关注。马车停在小摊边吃东西时,车夫对鬼金羊招了招手。鬼金羊一怔,望了眼在餐桌上吃面的虞晴,走到车夫旁边。车夫喝着水问:“兄弟,你跟了我们一路,要干什么?我问了沈姑娘,她说你要跟就让你跟着吧。你是晴姑娘的朋友?”
      “不是。”鬼金羊迟了半拍才作出这样的回答。
      “那你跟着我们干什么?难道你是南公子的朋友?那你知道南公子去了什么地方吗?”
      马蹄。鬼金羊警惕地望向来路,一群奔驰的马出现在飞扬的尘土中,马上的人皆是一身黑衣。“晴姑娘快走!”鬼金羊抽出双剑纵身上马,迎向那群黑衣人。
      车夫赶紧冲进面摊拉起还坐在桌边上的虞晴推上车。虞晴从颠簸的车厢里探出头,鬼金羊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刀光闪耀,一串鲜红的血珠在阳光里高高飞起。那些人是,幽城鬼。
      荒凉的小道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坐在草地里,气喘吁吁。在面摊那儿遭遇幽城鬼的袭击之时,他只听到鬼金羊的那句“晴姑娘快走”,把虞晴拉上车一口气跑了几十里,直到天黑下来,才惊觉已经偏离官道好远。车夫这时才感到后怕,两条腿都是软软的提不上力气,只好建议虞晴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其实就是一整晚,至少要等到天亮,才能找到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压根不知道,前后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虞晴只得耐心等待,她卷起车帘,观察星空。幽城鬼,应该是冲着鬼金羊来的吧,他潜伏在幽城多年,如今身份被揭穿,幽城要杀他是意料之中。他们人不少,鬼金羊可应付得了?南琢玉现在什么地方?他会不会也遭遇幽城的追杀?
      荒芜的夜色中哒哒的马蹄格外清晰,虞晴的神经紧张起来,车夫搬起一块大石头,站到马车旁边。虞晴暗想,果真是来者不善,凭车夫的这点身手,他们注定难逃此劫了。骑马的人影伴着马蹄声出现在视野里,月光幽暗,看不清来人,形影却有几分熟悉。虞晴觉得自己的那颗心慢慢放了下。
      来人一言不发,看见他们,勒马,下地,走向马车。“鬼公子?”来人的脚步略一迟疑:“嗯。”只有一声,确凿无疑是他的声音。车夫兴奋地丢掉石块跑向前:“哎哟,您受伤了?”“无碍。”他抬起手擦了擦肩头。
      虞晴钻进车里想找些药,忽然想起所有药都丢在了飞燕城,她只好找了块干净的布,让车夫递给鬼金羊。“幽城鬼是来追杀你的?”虞晴坐在车上问道。
      车夫在帮鬼金羊包扎,他坐在路边的草丛里:“是。”
      等了一会儿,虞晴的下一个问题却是:“公子如何称呼?”
      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鬼金羊恍然明白在今日之前,纵然他帮助了他们,虞晴眼中他依旧只是幽城鬼将,而不是他们的同伴。鬼金羊差点脱口而出“沈季川”三个字,忽然又忆起那天在山洞中和范梦澜、南琢玉的谈话,改口道:“鬼金羊。我就叫鬼金羊。”
      “呵呵,那是幽城二十八位鬼将的称号吧。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鬼金羊摸了摸肩头的“纱布”:“晴姑娘还是叫我鬼金羊吧。”虞晴坐在车前望了他片刻,缩回车中。车夫找了个地方去睡觉,鬼金羊走近马车,听到里面还有响动,知道虞晴还没入睡,便说道:“晴姑娘,其实——我不是玉海楼的卧底。我从小被萧先生收养,所以我也没有别的名字,就叫鬼金羊。”鬼金羊认为,虞晴起先那样的反应,是以为他有所隐瞒而生气。
      马车里沉寂了。
      “那你、为何——”如果真是幽城的人,反而向他们伸出援手,确实解释不通。虞晴即刻警觉起来。这个人毕竟救了她,到底是敌是友?
      “晴姑娘,记得你唱的那首歌吗?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我听过这首曲子。虽然记不起来,我想,我与晴姑娘的家乡,有某种渊源吧。因此决定,救你。晴姑娘,我是幽城鬼将,只是幽城的一只鬼,你们说幽城罪大恶极,幽城也不是每个人都不辨是非的。”
      整个幽城有成千上万的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麻木不仁的杀人机器呢?虞晴否认不了鬼金羊的话,但她并不能确信自己是否如此幸运,遇到了那个少数的例外。
      “我对晴姑娘和玉海楼都没有企图,晴姑娘请放心。”仿佛感知虞晴的顾虑,鬼金羊继续说:“从幽州到湖州,路途遥远,我看那个南公子身手平平,怕晴姑娘和南公子遇到危险,所以才想到暗中保护。如今看来,反而是我将晴姑娘拖入泥潭之中。幽城不打算放过我,那么,为了晴姑娘你的安全,我们还是分道吧。”
      在马车中倾听许久却不曾发一言的虞晴,此时终于低低地说了一声:“多谢。”车帘曳动,鬼金羊伸手,接到一块铜盘,比一般玉佩略大,是双面镂空的饼状:“这是玉海楼的信物。鬼公子若有需要,请用它找玉海楼的人帮忙,是我和南公子、范公子,还你的人情。”
      鬼金羊收起铜盘:“多谢,晴儿——”
      自从家人都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了。哪怕最亲近的南琢玉,始终只是规规矩矩地唤她“晴姑娘”:“鬼公子要现在离开,还是天亮再离开?”
      如此一问好像迫不及待要他走的样子,鬼金羊顿觉难堪,自责不该如此突兀冒犯了她。鬼金羊还是回答道:“现在吧。拖得越久,越有可能被幽城的人发现。”
      “鬼公子一路小心。”这是送别之词了。
      虞晴听到几声踏在草上的碎响,忽然鬼金羊又停下来:“晴姑娘如果暂时找不到南公子,我劝晴姑娘还是速速回到天目山庄。南公子一定会回去找你的。离幽城越近的地方,越危险。”对的,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回到天目山庄去,而不是盲目地在这里徘徊寻找南琢玉?或许南琢玉找不到她,已先一步找回天目山庄。虞晴想起和温潍约定会合的历城,可惜南琢玉并不曾告诉她,到了历城应该如何联络温潍,而且约定的时间已过,温潍可能已经离开历城。
      清早南琢玉便出门去,在历城到处向人打听虞晴的消息,日暮之时才回到客栈,掌柜喊住他,从柜台里拿出一只包裹:“南公子,这是下午有人给你送来的。”看来并不是他丢在李家庄的包裹,南琢玉摸了摸包裹,从包裹的最上面抽出一封信,原来是李老爷的亲笔,虞晴已经从他那里取走他们的东西,李老爷给南琢玉寄了些钱和一套新衣。并没有提及虞晴的去向,也许,虞晴没有向李老爷说明。
      前日遇到的少妇在南琢玉的房外走来走去,一见南琢玉就兴奋地迎上前,“公子!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南琢玉欣喜若狂:“什么消息?”
      “我昨天回到娘家,就听邻居说有个断手的姑娘来借宿。还坐着马车,衣着打扮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对不对?”
      “对、对!你娘家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少妇见他开心得忘乎所以,笑笑道:“公子别急。奴家的娘家,在城外的一个村庄,有点远。奴家未时就来了,想带公子你去一趟。可是公子你这么晚才回来,今日是赶不过去了。公子你放心,我已经对邻居说,千万留住那位姑娘。”
      南琢玉摇头:“大嫂你方便的话,请现在就带我去吧。大嫂不是急需用钱吗?我见到了人,不管是不是,马上就把钱给你。”
      “这……好。”
      “你稍等一下。”南琢玉双手按在门上,忽然想起入住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便又收回手,将李老爷寄来的包裹系在身上:“没什么了,走吧。”
      少妇说的村庄果然十分偏僻。南琢玉跟着少妇的脚步,离开县城,走在一条小路上,在县城附近小路旁还有许多屋舍,越走越远,几乎不见什么人影。两人走到一条小河前,河上只有一座狭窄的独木桥,少妇显然对这段路颇为熟悉,毫不迟疑地踏过了桥。南琢玉思量着马过不了这桥,只好舍了马,跟着她继续走。
      道路重新宽敞起来,前方夜色中影影绰绰藏着一片小屋。少妇回头道:“到了到了,就是前面的村子。”说罢她小步跑了起来,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虞晴,南琢玉的脚步不由更加轻快。
      少妇推开一座院落的门:“公子你在我家里坐坐,我去把人喊起来。”少妇走进堂屋,油灯燃起。这么晚,想必她的家人都就寝了。南琢玉脚步轻轻踏进院落。
      脚底踏实的地面猛然似被抽去,堂屋内的灯光在南琢玉眼前一晃,飞扬的尘埃立刻让视线模糊,还没有感受到身体是如何下坠,脚腕一扭,屁股几乎同时坐到地面,迅速窜开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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