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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魔教妖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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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位幽城鬼将严密的监视下,朱晴芷陷入一日比一日更深的恐慌。她坐在轿子里,软玉香的药效侵入四肢百骸,使她浑身无力。她怀疑软玉香已经侵蚀了她的大脑,以至于连思考都没有力气。
途中换了一批人抬轿,朱晴芷怏怏地靠着木板。轿子后倾,似乎在上台阶,又走了一会儿,听见危月燕的声音在外道:“朱姑娘,请下轿。” 短短几日,转移了三次软禁地点,她已经不想再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危月燕打起轿帘,朱晴芷钻出轿子,眼前雕栏玉砌的宫殿式建筑,让她恍然明白她又回到了这里,飞燕宫城。
跟着危月燕走到居室,朱晴芷一声不吭,径直爬上床。近日吸入太多的软玉香,致使她困倦无比。危月燕默不作声地守护在外。朱晴芷目光呆滞,凝视着蚊帐的顶部,迷迷糊糊地唤道:“梦澜……”喃喃的声音传入危月燕耳里,她转过身,那个少女躺在床榻上,比起前一次抓到她,她老实了许多。
两个宫女为麻木的朱晴芷梳妆,朱晴芷目光游移,偶然落在铜镜里。宫女小心翼翼在发髻两侧插上金钗,朱晴芷忽然抬手,推了推右侧似乎簪得低了点的发钗。宫女受惊得缩回手。危月燕远远立在房间另一头看见,这是朱晴芷数日来最大的动作。朱晴芷掩口打了个哈欠,仍是一副没睡饱的模样。
危月燕走上前:“姑娘梳好妆了吗?请让我指导姑娘,拜见城主的礼仪。”
“哼,礼仪?”朱晴芷冷笑,“你们建了飞燕城,把这里命名作宫城,拜见城主还要讲究什么礼仪,莫非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吗?”危月燕不吭声。幽城的城主回来了,那个他们在聚灵山上见到的可怕身影。朱晴芷没有多想和洪天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她只知道这是她被软禁在这里以来第一次获得踏出这个房间的机会,是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可以把我的东西还我吗?”朱晴芷问。
危月燕摇头:“朱姑娘不允许带着武器见城主。”朱晴芷不作声,继续关注着铜镜。
等到黄昏时分,宫城各处打起了灯笼,朱晴芷站在台阶上,凝望着黄昏中一盏一盏亮起的灯光。现在还不晚,晚霞与灯火交相辉映,此处地势高,放眼望去,一幢幢粉墙朱户的楼阁皆在脚下,朱晴芷的眼中蒙上一层轻雾,不知范梦澜是不是正奔波在飞燕城的巷道上,四处寻觅她的踪影。她和沈虞晴一起被幽城软禁时,虞晴自信满满南琢玉一定会来救她,朱晴芷不认为范梦澜对自己的感情比南琢玉对虞晴的少,可她无法拥有虞晴的那份自信。
梦澜,你在哪儿呢?
等一下就要去见洪天,见到洪天之后,会发生什么?
“朱姑娘,请随奴婢来。”朱晴芷转身,两位宫女手持宫灯,低眉顺眼,走在她面前。
朱晴芷并不傻,洪天软禁她那么久,从危月燕的只言片语中,也听出了洪天的用心。她一直期盼着的,不过是范梦澜从天而降,带她出魔窟。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的期盼一天一天落空,恐惧一天一天加深。
朱晴芷双手交握,感觉到手上的力气恢复。因她今日要陪同洪天共进晚餐,他们提前一天撤掉了软玉香。朱晴芷猛跨一步,将一个宫女往另一个宫女身上推了一把,两人齐齐惊叫着跌倒,回过神朱晴芷已不见踪影。
软玉香的效用褪去,成天盯着她的危月燕也不在,朱晴芷想不到逃跑会这么顺利。她边跑边脱掉累赘的外袍,摘下沉重的首饰撒了一路。飞燕宫城中人烟本来不多,跑了半天也没见着半个人影,朱晴芷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她不能毫无目的地跑,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伺机逃出去。朱晴芷看着眼前的高墙,深不见底的巷道,真不知该往哪儿走。
沿着墙走了不久,听到墙那边一队人的跑步声,慌忙加快脚步。远远看到一队穿着黑衣的幽城鬼,朱晴芷慌不择路藏到旁边的房子后。她在软禁的地方找不到武器,随手捞了一把剪子藏在衣袖里。幽城鬼从房子边经过,朱晴芷躲着他们,绕到屋子另一面。这些幽城鬼看起来是在找她。听到脚步声消逝,朱晴芷松了一口气。
对面,黑暗中,一片门窗紧闭的房屋。朱晴芷有心躲到那里面去,可又想起,那时,似乎就在这样一片房间中,发现了杨明玉的尸体。耳畔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朱晴芷犹豫了一会儿,以最快的速度向对面的房舍冲去。罢了,总不至于在那房子里又看见范梦澜的尸体。尽管软玉香的作用减弱,她仍然难以运功,范梦澜教给她的行云步法也无法使用,否则不至于逃得如此狼狈。
尽管黑夜如此可怖,朱晴芷躲进了一个漆黑的小房间。她倚在窗户边,月光尽管暗淡,仍然可以驱散她心头的恐惧,而且在这里更方便听清外面的动静。糟糕,他们开始搜查房间。朱晴芷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无计可施。待她稍稍镇定一些,便将窗子开了一道缝,搜捕她的幽城鬼分别进了几个房间。
要逃只能是现在。朱晴芷打开窗跳了出去,向着没有人的方向狂奔,她听见身后有人大叫“有人”,向着黑暗深处一路狂奔,跑到一颗心都快从口里吐出来。是死路。朱晴芷险些撞在道路尽头的门上,她来不及细听身后是不是有人追来,推开房门跑进去。朱晴芷一进入房中,便找了一扇窗跳出去。
脚腕一歪,朱晴芷跌趴在地上。她慌忙捡起剪子,一瘸一拐地逃走。
华丽的蓝袍布满金线纹绣,窗内的灯光照射出来,熠熠生辉。少年独自行走在廊下,不时向路旁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朱晴芷紧贴着墙,不想走到这里又遇上了人,她的脚崴了,要逃开已经来不及。幸好,只是个羸弱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还小几岁。她更加用力握紧剪子,或许,这是一种幸运呢。
少年甫转过墙角,脖子一凉,他瞥见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用剪子抵住他的咽喉,慢慢绕到他背后:“你别动,小弟弟。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少年眼珠一转:“好、好姐姐,千万别杀我。我、我给你带路。”
听他恐惧得声音发抖,朱晴芷起了恻隐之心,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压迫着少年要害的剪子稍稍移动了半寸:“你这么小,怎么也会加入幽城?”
少年一边走,一边提防着她一剪子刺下去,一时没听清朱晴芷的问题,迟了半晌才回答:“啊?是不是幽城的教徒,本来就与年纪无关的。我从生下来,就是幽城的人了。”
“你为什么不穿黑衣服戴头巾?”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就觉得有些奇特之处,朱晴芷在他背后上上下下打量,原来他的装束和其他幽城鬼都不一样。
“因为我年纪小啊。再说,现在是晚上,没人会管的。姐姐,你呢?你不是幽城的人吗?”
“不是呀。”不知不觉,手上的剪子又偏了半寸:“所以你现在要帮我逃出去。我要去找我的朋友,才不要待在这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前方火光一闪一闪,朱晴芷拉着少年躲到台阶下的阴影里。朱晴芷凝神细听,直到那脚步远去,舒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头发,蓦然发现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盯着她。
少年勾起嘴角:“姐姐,你真美。”
朱晴芷从小没少听人夸奖,此时被一个陌生少年如此赞誉,脸颊还是不禁发烫:“瞎说,黑漆漆的你看得到什么?”语气中却有一分沾沾自喜。
“我看得到,当然看得到。我每天都看着,每天都想着——”“喂,你干什么?”手腕一阵剧痛,被生生扭了过来,剪刀也握不住滑出去。少年却是扑上来强行抱住了她。朱晴芷蹲在墙角里,手又被他拧住,无处可逃:“你是什么人?疯子,真是疯子!” 惊恐不已的朱晴芷声音尖锐地大骂。
虞晴坐起来,披上外衣。“砰、砰”,间隔一段时间,又是几下,“砰、砰、砰”,声音很轻,虞晴听得出那是在召唤她开窗。虞晴犹豫了一会儿,那不是南琢玉在敲窗,她走到窗内,低声询问:“是谁?”
窗外的人静默了一阵:“是我,晴、姑娘。”“你是谁?”应该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吧,但它仍是陌生的,让虞晴无法判定对方的身份。窗外的人陷入良久的沉寂,虞晴感受到依旧存在在那里的气息,耐心地等待。“鬼金羊,那个将你放下地道的人。”外面的人终于回答了:“我来救你。”
虞晴仔细回想着那张脸,心头难以名状的压抑:“不用,多谢。南公子会来接我的。”
“他没有那么快回来——万一,事情不顺利呢?他们就不会放你走。请你打开窗吧,我送你回天目山庄。”虞晴没有回应。鬼金羊本以为她会不为所动的,正当他要转身离开,面前的窗忽然就开了一扇,窗口一道白影,是少女穿着白衣立在那儿。鬼金羊不禁笑了起来,伸出手:“晴姑娘请。”
虞晴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不行,我走了,会连累南公子。”
鬼金羊笑了:“呵,那小子有的是办法,你怕他脱不了身吗?”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与南琢玉很是亲密。
虞晴端详着对面的人,看上去不老的面容有着奇特的沉郁:“那你带我去找南公子?”
鬼金羊沉默了一瞬:“好。”虞晴搬来一张凳子,托着鬼金羊的手跳出窗户。
鬼金羊挟着她轻而易举地翻出李家的院墙,巷口停着一匹马,鬼金羊把她推上马背,虞晴尚未反应过来,鬼金羊跨上马鞍坐在她背后,扬鞭催马。虞晴忙叫:“鬼公子!”鬼金羊纵马的速度奇快,虞晴不得不俯下身,抓紧马鞍。耳畔风声呼啸,鬼金羊恐怕也听不到她的呼声。
她从来不知道骑马是这么痛苦的事,马儿飞奔的过程中,似乎要把她的内脏都倒出来。南琢玉可是从来没让她骑过马。在颠簸的马背上虞晴无法抬头观星辨别方向,鬼金羊纵马驰骋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在一个池塘边停下:“他们应该追不上了。晴姑娘?”
虞晴紧紧贴着马脖子,一动不动。此时听到他叫唤,喘着气说:“我要休息会儿。”鬼金羊下马,伸手搀扶虞晴。不料虞晴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滚落到地面,鬼金羊吓得赶忙弯腰去扶,虞晴又再推开他,抓着马鞍摇摇晃晃站起:“我自己能动。”倚着马勉强站稳,两条腿却无论如何不听使唤。虞晴半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脚。鬼金羊看着她的背影,不无伤感,她不会骑马,柔弱得甚至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
虞晴离开马鞍,缓步向池塘边走,裙子里的两腿,不停地哆嗦,才到池塘边便跪了下来。虞晴压了压头发,水中忽然多了一个倒影。昨夜相见在黑暗中,虞晴没有注意到他的装扮,他已经脱去了那一身奇特的黑衣,换了一袭青袍,袖口束紧,但头发只是抓成一把草草束着。他朝她伸出的手上拿着一张饼。虞晴接过饼:“为什么杀害天目山庄的人?”鬼金羊一愣。“为什么杀害天目山庄的人?”她的情绪,兴许不如她的语气那样平静。
鬼金羊沉默。对,他杀了天目山庄的人。他不知道天目山庄有多少人,他每到一处,都要杀很多很多的人,在天目山庄,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他不记得,也不需要记得。“那是城主的命令——”
“只要你通个风报个信,天目山庄根本不用死那么多的人!”手中的饼摔进池塘,虞晴猛然站了起来直视对面的男人,眼神中充满愤恨:“你知道吗,天目山庄,只剩了我一个人?你只记得城主的命令,那楼主呢?杀光天目山庄,你对得起楼主,对得起玉海楼吗?为什么你下得了手?天目山庄和你一样是玉海楼的人!”
鬼金羊凝望着她的双眸,是那种似乎要哭,却又流不出眼泪的感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眼神。一阵轻风吹动她的衣袖,酸涩爬上鬼金羊的心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话。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这些年他杀过多少人,从来没有过愧疚之情,为何现在,要向她道歉?
“我要向楼主请求,治你的罪。”虞晴斩钉截铁地说。
鬼金羊似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会向楼主请罪。我不会逃。”鬼金羊怅然望着水面,对岸,一个老农赶着一大一小两头牛到塘边吃草。虞晴怔住,心底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将满腔的愤恨倾泻进去。她用力甩甩头,他是个罪人,无论如何,是个罪人。鬼金羊挥手:“走。”
虞晴自顾自踏着草地走向马:“去找南公子。”
“不,”虞晴回头奇怪地看他,“先带你去吃点东西。”鬼金羊经过她身边,头也不回,整理缰绳,回头招呼道:“你坐上去吧,我牵着马。”她不想跟他共乘,或许出于男女之防,或许只是因对他的厌恶。她对南琢玉并不那样,他想。
虞晴丝毫不同他客气,抓紧马鞍踩到蹬上,用力一跃,扒着马鞍滑下来。鬼金羊打开手掌:“我帮你一把。”虞晴冷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援手。她抓着马鞍,却再一次狼狈地摔下。鬼金羊失落地垂下手,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努力爬上马背,虞晴终于以极不优雅的姿势爬到了马背上,居高临下漠然望着鬼金羊。她的眼神是骄傲的,虽然鬼金羊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牵着马默默行走,虞晴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只作不知。“你怎么知道我在李家庄?”虞晴低头看着地上行走的他的背影问。
“你们离开飞燕城之后,我也离开了飞燕城,我不可能再在飞燕城里待下去。在路上见到你和南琢玉,就一路跟着你们。我不想打扰你们,又怕你们遇上麻烦——我的担心果然没有多余。”全如虞晴所料。
“你不应该这样离开。范公子和朱姑娘,还困在飞燕城。”
鬼金羊摇摇头:“我帮不了那么多。我现在要做的,只是保护你。等你平安回到天目山庄,我就如你所愿,去向楼主请罪。”鬼金羊又问:“如果我救出他们,你是不是会少恨我一点?”马上的人没有声音。鬼金羊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见她冷漠的面容。她移开了目光,望向前方。鬼金羊惆怅地转过身:“你说得对,我应该那么做。”虞晴降低视线,那个背影,像极了落单的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