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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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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梦的终结要以生命来做永恒的代价,那么,你还是会执著地去追寻那一缕微薄到可笑的温暖吗?]
躲在角落中,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和他所谓的父亲离开,直到视线中重回空荡,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搂着自己的女子。
她在颤抖,却是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美丽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手心湮染的血色泛着一丝病态的残忍。
四周很暗。他们不是被神所宠爱的人。所以只能蜷缩在黑暗中等待根本不可能到来的光明。光很暗,他看不到她的眼睛。那双绝丽的含愁的眼睛。隐隐地只有点点迷幻的闪光从眼中散落,美到无言。可是她在笑。
“潇,我是不是很笨。”
那是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他不喜欢那些自由的精灵,就如同她仿佛雪花般苍白的宿。他的母亲。他唯一的朋友,亲人,爱人,甚至敌人。
她在撒满整个天际的白色中起舞,同样素色的衣裙融入天地间,这个世界什么都是空荡荡的,惟有她眼底的笑意是时间中突兀的璀璨。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不远处安静的少年,突然笑了。
“我们逃走吧。”
“我们逃出这个牢笼吧。”
她在笑着。
“……可是,逃去哪呢……还逃得出去吗……”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她笑。那么美丽,那么纯粹。
猩红的血色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瞬间便染红了素色的衣裙。
男人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而她奄奄一息。站在最高位置的人迟早是会被自己的骄傲毁灭的,而她,自己毁了自己。
“潇。”她笑着唤他的名,笑着注视她留在人世的唯一的爱恋。
“你恨我吗,潇。”
他终于直视着她的眼,就仿佛从来没见过她。他看清了,那是墨色的解脱和压抑的渲肆。
她在笑,笑着泪流面:“对不起潇。我爱他,就像他爱我。我们不能在一起,所以我只能陪着他离开……”
“我不恨你。”他安静地说。
“那么,忘了我。请你记住,你可以得不到幸福,但是,一定要让爱你的人幸福……不要像我一样傻……潇,忘了我……”
哽咽的乞求消失在呼啸的风中。他还是不喜欢此刻飞舞在空中的白色精灵。就仿佛她苍白的宿命。
辉煌的高楼大厦,金子般炫耀的霓虹灯,拥挤的大街,来来往往彼此毫无交集的人们,喧闹嘈杂的声音……
他静静伫立在阴冷的小巷末端,淡漠得仿佛风吹过而留下的一个剪影,虚无的真实。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触觉。睁开那双暗夜般死寂的眼眸,他似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漠地看着周身的一切。
远处少女氤氲般的脸,身体是雾气凝聚而成似的梦幻,如仙人般出尘,含带的只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秘,那火焰的色泽,美到灼痛了人的眼,美到刺穿了人的心。视野中一片暗淡的模糊,仿若幻觉,惟有少女那火红的身影,模糊却也鲜明着。
仿佛是在很久以前,同样鲜明地活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如今,只有死去的倒影。
他不信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人看自己的手相。
少女看不清面目的脸,即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那笑靥的绝美脱俗。她艳红似火的长衫在风中飘散如同破碎的旗帜,眩目到仿佛破天的火种。他的左手,在她的手中。
少女看不清面目的脸……飘渺似九天破风的声音,冰冷决绝。
“……你注定此生,断情。”
断情……
是吗……断情……
冲天的大火。他背倚着燃烧的墙壁,静静地看着眼前血红色的画面,眼神淡漠到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正被火焰吞噬的不是他。
神……真的有神吗……
母亲死后,他居住的孤儿院正在变成灰烬——大火似乎驱散了整夜的黑暗,尖叫和哀号的声音彼此起伏——火焰一点点灼烧着他的身体,热浪掩面,那是可以让灵魂都灼烧的温度——他的面情依旧淡漠——粘稠的液体顺着已失去知觉的手,一滴、一滴地滑落,落在火焰上,只一瞬便氤氲蒸发。横贯左手手心的伤口,残忍地破坏了原本完整的纹路,刺目而可怖。
他却只是静静看着,只是静静看着。没有注意到他此刻流着血的伤口。没有注意到他自己正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真的很温暖啊……这冰冷的身体,抛却了所有的希望,直到这一刻才能体会到一丝暖意吗?
呵呵呵呵……呵呵……
他听到火焰的热浪在高歌——狂热的风无处不在——发出嘶哑而亢奋的低吼……
……他的唇角终于扬起一抹微笑,飘渺得似瞬间便要蒸发在火海里,淡然到,没有丝毫温度。
神,如果有神……
我们……都是被神抛弃的人吗……
终于,要死了吗?
终于,要死了吗……
意识逐渐消散,陷入黑暗长眠的前一秒,眼中,只有那抹火红的影,仿佛,少女翩叠的衣裙……
……神啊,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呢……
无穷无尽的黑暗像火焰一般汹涌而来,知觉像绷直的弓弦般,那仿若灼裂的疼痛毫不留情地深刻入皮肤骨髓……
神啊——啊啊啊啊啊——
潇猛地睁开眼睛,暗夜般沉寂的眼眸瞬间闪过无数种情绪,流光异彩似洗净的铅华,美得惊心动魄,然而只刹那,那双眼便回复到了淡漠,平静到没有任何的波动。
轻轻吐出胸腔中一口浊气,潇缓缓直起身,掀开身上细薄的蚕丝被,动作轻巧到没发出丝毫的细锁声。思想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然而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私的,突然一愣。
飞快地转过头。西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淡淡的月色将那人冷然的身躯在窗纸上勾勒出淡淡的轮廓。随风飘动的发,无声无息的衣袂。
“魅,我没事。”潇安静地解释,“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窗外的身影微微怔了怔,停顿几拍,便像来时一样瞬间消失无踪。
无声地环顾一下四周,月色微明中,入目古朴简适的木制小屋安然依昔,带起一阵失神。潇低垂下头,直长的乌发顺着消瘦的脸颊软软地散乱在床边,眉角微蹙,视线平静,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细的几近不闻的叹息。
勉强摭拾起心头那抹莫名的失落,潇闭了眼,缓缓躺了回去。身体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从那时起,或者说一直就是如此。若不是血液中还有那分微薄的暖意,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其实……说是死人也不为过吧?
潇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思虑中而没有焦距的视线射向虚空。
[此生,断情……]
……那——是梦吧?是吧……
无数次的相遇,无数次的错开,然后相遇,然后又是绝望。等的是谁?守侯的是谁?只是一个梦境而已,为什么却是反反复复无所终结地梦到……
梦中少女绯红似火的衣衫,那看不清面目的脸……明明有种决不能忘却的直觉,也被深刻入灵魂深处,但为什么一次比一次模糊,梦醒后的记忆一次比一次浅淡?
如果,如果只是梦,那么那场无名的大火,那场焚烧了一切的大火,那场,将他带离那个世界的大火……为什么,会如此地清晰?几千几百个相同的梦境,那场大火便焚烧了几千几百次。每一次的痛苦都是叠加的,每一次的感觉都铭刻至灵魂深处,似是要以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来提醒他不要忘却。
他不信神。然而冥冥中到底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必须用这种方式记住那段记忆?
——而他,却是比谁都清楚,曾遗忘了太多太多。已经忘却的,即使被无数次地提醒,始终被遗忘了……
算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又躺回到床上。
身体中的内息自动运转开来,沿着各项经脉缓缓流动,渐渐扫除了脑海中的一切杂质。
可是,一夜难眠。
窗外的枝桠上,一抹冷然的身影,悠悠荡在风中。同样一夜无眠。